薄野津闻言抬眼,游雪已动了手。
她没有带任何武器,蛟尾突然出现,穿破风雪直接冲着一个凡人而去。
“不行!”薄野津提剑而上,挡在那人面前,他额角青筋微凸,高声道,“不行!”
游雪道:“他是魔物。”
薄野津道:“不,他不是,他是人。”
游雪看着他:“就算现在不是,过上些时辰也会变成魔物的。”
“我会救他!”薄野津薄唇微微颤抖,“他们是无辜的。”
百姓们面露惊恐,往角落里躲。
游雪见劝不了他,便不再多言了,直接动了手。她并不执着于跟薄野津打,因为薄野津也没法对她下手,只能格挡防守,她招招式式都是冲着那些百姓去的。
薄野津与她缠斗,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的剑锋会指向自己的母亲。
他更没有想过,自己的剑会穿过母亲的胸口。
刀剑无眼,一招不慎便无可挽救,那一瞬间发生得太快,以至于那鲜血将薄野津的袖口打湿了,他才回过神来。
“母亲!”他接住了对方,眼中全是惊色。
游雪看了看自己胸前的致命伤口,模样仍然很冷静,教育他道:“你若是因此被贬,天刹盟和蛟族在修真界中又该如何自处?家族因你而蒙羞,你便高兴了?”
她的口吻与薄野非一模一样,他们都是一样的人,从来以所谓的大局为重,以整个家族的利益为重。
雌蛟闭上了眼,她就连死去都是那么美丽优雅。
薄野津托着她的尸体,跪在雪地中,良久都没有动静,他低下头,冷风扯乱他的长发,薄野津怔愣着低声道:“那我该如何自处?”
他只是一个工具,没有人在乎工具如何。
“我只是想救人,我错了么?道经上说神明要以天下苍生为己任,我想救所有人,我错了么?”
声音回荡在空城,百姓们在他身后瑟缩着,没有人回答他。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身上散发清浅的蓝色光芒,薄野津抽出灵魄,面不改色地震碎了那片灵魄,他平淡得仿佛那不是剜心刮骨之痛,只是寻常之举。
他取了一块灵魄碎片,放入游雪身上。
神不死不灭,有了这一片神的灵魄,这具尸身千年万年也不会腐烂。
他带着那群百姓出了城,可是又在城外见到了那群神灵。他们居然真的来了。
百姓们第一次亲眼看见神灵降世,都惊讶得睁大了眼,看着那片金色圣光,兴奋紧张又激动,薄野津垂下眸,倒是讽刺地弯了弯唇。
多么可悲,他们第一次见到神降,可是这些神明不是来救他们的,而是来杀他们的。
“薄野津,你能大义灭亲,却要护着这些即将变成魔物的东西?”那声音有毫不遮掩的讽刺。
薄野津闭了下眼,再睁眼时已经是一片冰凉。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他与这些道貌岸然的神灵本就不对付,现在更是站到了针锋相对的对立面。
他手中的长剑发出冷银色的光芒,剑气如刀锋般凌厉,倏地暴涨,整个人都充满了杀气,薄野津举起了剑,另一只手仍是将百姓拦在身后。
直到最后一位神灵的血也浸湿了他的袖子,天色忽然暗了下来,一道厉厉惊雷在头顶汇聚。
那神灵合眼之前对他说:“你救不了所有人的。”
那口吻笃定,即使在弥留之际,看着他的样子仍然是嘲讽的,含着对他自不量力、蚍蜉撼树的嘲讽。
哪怕是神,在天道面前,还是太渺小了。
薄野津看着天空,道:“我会救他们。”
这一劫是自然之法,是天道么?北地合该有此一劫么?他摇了摇头,冷冷地勾起唇角,全是虚言,空话。
天道不仁,天道何在?
神君安在,太阴安有?
他说了不会让他们死去,便会做到,这与积不积累什么功德没有关系,他只是做了该做的。若是这有违天意,那么这个神仙,不当也罢。
作者有话要说:
神君安在,太阴安有?——李贺
天色如晦, 夜色一寸一寸降临,如同一只大手将白昼细细擦黑,一手遮天。深沉高远的夜幕如同一个不详的噩兆, 笼罩着整个北地。
风催得急,雪越发大了起来。
卿晏找到薄野津的时候, 他正孤身走在一座破败荒城的街道上。
对于薄野津的杀孽是什么, 以及他到底是如何将北地的魔物除尽的,卿晏心中曾有许多猜测, 可是他还是没有想到过, 真相会是这样的。
他杀的不是什么入魔的百姓,而是……屠神。
弑母。
他那片缺失的灵魄不是蛟妖抢去的,什么妖怪能神通广大到从神君魂魄里抢东西?那是他自己抽魂碎魄, 那是他的亏欠。
即使她没有给过他任何寻常意义上的母爱, 即使天刹盟和蛟族一直将他当成一枚光鲜的棋子,一件漂亮的工具, 但到底身体发肤, 受之父母, 不论是魂魄还是血肉,还回去, 也是应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