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七年前,昼山对待外来务工人员的政策还不完善,连常驻人口登记都没有。
工地招人也很随意,不用压身份证,做一天工,发一天钱。至于你是谁,从哪儿来,之后要到哪儿去,压根没人关心。
工友们并不知道林华的全名,只知道他叫“大林”,是北方人,有个女儿,长得很可爱——他钱包里有一张女儿的照片,四五岁的时候拍的,戴着红色毛线帽,脸上两坨高原红,他经常和他们炫耀。
除此之外,他们不知道这个北方男人的任何信息。
由于案件年代久远,尸骨上的痕迹几乎被时间湮没。
警方侦查了很久,凭着一些侧面证据,几乎百分百确定了犯案人就是赵一舟,却始终没有足够的证据向法院提起公诉。
奶奶也着急。
拎着鸡蛋挨家挨户去找那些工友们,想让他们帮忙作证。
去的次数多了,人家也烦,门都懒得开。
所以那几个月里,林循一直忙得脚不沾地。
每天放学后,帮奶奶出完摊,便匆忙赶去学校附近的网吧,上网翻受害者家属论坛。
浏览了很多案例才知道,像这样的陈年旧案有多难破,信息缺失,证据不全,除非嫌疑人自己招供,否则几乎很难判案。
赵一舟偏偏是块硬骨头,家里也相当有势力。
直到有一天,林循看到论坛里有个受害者家属发帖,喜极而泣地称自己妻子被害的案子,判决终于下来了,案犯被判死刑。
转折点是,他找了个非常顶级的刑事专家律师,孙源。
林循立马上网搜了孙律师的信息,得知他是检察官出身,具备十分敏锐的刑事案件审理和推断能力。
而且,他的律师事务所就在昼山。
她抱着一丝期望联系了事务所,孙律师业务能力好,报价也高,审前侦查、一审起诉加上二审的报价,一共二十万元人民币。
程孟找到林循的时候,她正趴在网吧角落的电脑桌上,死命抠着熬夜后酸胀难忍的太阳穴。
心口堵得像堆了满山的石头。
程孟的语气愤怒又惊慌。
“循循,你知道吗,宁琅那孙子居然……居然说跟他钻小树林的那个人是你,他疯了吧?现在班主任和校领导都在找你,你快去跟他对峙啊。”
程孟是知道的,林循这段时间每天在烧烤摊、学校、网吧连轴转,压根没时间搞这些破事儿。
“这傻逼,平时还说跟咱们是朋友,趣味相投,出了事儿就拉你当替罪羊,艹。”
林循当时只觉得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
她愁钱的事,好几天没睡觉,刚刚在电脑上看到一则裸-贷信息,心里居然有一瞬间的动摇。
那之后鼻子就开始发酸。
心里面恨得要死,恨不得一刀捅死赵一舟,一了百了。
所以程孟跟她讲这件事的时候,林循心里一点感觉都没有,麻木得像是刀割在棉被上。
“哦,他说就说呗,关我什么事?”
“……你他妈打起精神啊,现在学校要严肃处理这件事,搞不好会被开除!”
程孟一股火“噌”的起来了,拎着林循的胳膊把她从椅子上拽起来,咬着牙费劲地扯着她往网吧门口走,“你别稀里糊涂替人家背黑锅了,你不是要考电影学院吗,前途还要不要了?”
林循被她拽得脑袋嗡嗡作响,挣扎了半天后,泄了力般跟着她往外走。
走出网吧的时候,她忽然觉得阳光无比刺眼,脑袋也一阵阵发昏,双腿跟着打颤。
她停下脚步,深吸了一口气,靠着程孟的肩头说了句:“孟孟,我他妈真觉得,活着好难。”
负面情绪铺天盖地。
真是不想处理了。
什么都不想做。
什么诉讼、早恋、开除,随它去吧。
如果旁边有条河,干脆拉上赵一舟一起跳下去算了。
程孟当时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像不要钱般流进她头发。
手却拽着她不肯放。
后来还是林循安慰她:“得得得,你别哭。我现在就去跟校长说,行不?这种事我没做过,脏水怎么可能泼到我头上。”
杀人案尚且需要当事人亲口供认,才能判。
更别说这种捕风捉影的破事。
可事情还真就这么荒谬。
宁家出面,这件事儿就这么板上钉钉了,不需要任何证据,也没有辩驳余地。
等林循第二天找到校长办公室的时候,处理结果都已经打印公示了。
她被开除,宁琅记大过、留校察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