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找到的这条路子?”
“老乡介绍的,知道我缺钱,正好电影院门口最近没人卖瓜子儿,让我来试试。”
其实她一个大学生,没什么社会经验,又人生地不熟的,把卖瓜子这事想得太简单了,其实其中隐藏的危险她还不知道。就连徐大妈那样的常年混迹市井的本地人,也经常胆战心惊,前几天就是因为躲避抓捕的人,不小心踩到一块香蕉皮,摔了一跤,就摔骨折了,至今还在家里养着下不了炕呢。
清音去帮她看过好几次,所以没少听她念叨出事的原因。祖静还是把这件事想得太简单了。
但清音也不好多说,于是教鱼鱼叫人,“鱼鱼这就是妈妈的同学,静静阿姨哦。”
“静静阿姨好。”
祖静回头,见是一个三四岁左右的小姑娘,大眼睛高鼻梁小圆脸,刚好齐眉的妹妹头,短短的,像华侨商店橱窗里摆放着的苏联洋娃娃,心里也很喜欢,从大衣里掏出一把瓜子儿,“来你吃。”
“谢谢静静阿姨,阿姨热吗?”
“是啊祖静,把棉衣脱了吧。”四月里气温回升,又穿棉衣,又藏东西的,贴身的地方估计都烫伤了。
祖静不好意思,但也知道清音是个非常爽快的人,自己太扭捏反倒不好,于是敞开衣服,让热气散出来。
“清音你把我放学校门口就行,我先回去休整一下,晚上再出去一拨,晚上他们下班了,应该就不管了吧。”
清音叹气,“还是别去了吧,要是被打办上报学校,可能会……”被开除。
其实她一直不是很赞成祖静的做法,明明学校发的补助已经够吃饱了,但她依然一天一顿饭,每顿只吃一个杂面窝头,再配上食堂送的免费汤,剩下的伙食费她难道还要寄回家里?
在清音心里,只有自己吃饱,有力气学习,将来努力工作,才能改变全家人的命运,现在省这点钱,攒几个月寄一次,对祖家那一大家子来说真的是杯水车薪,结果她自己也弄得严重营养不良……每天昏头涨脑的学习,能学进去多少?
她其实也很关注室友们的学习情况,刘丽云稳步上升,林眉能稳住,唯独入学时高考成绩不错的祖静却一次比一次滑坡,虽然还没达到挂科的程度,但已经很危险了。
这样的状态,不知道她能学到多少真正有用的专业知识,以后她可是医生,是要靠专业技术吃饭的。
真有点得不偿失。
不是清音何不食肉糜,而是她身边也有认识乡下亲戚的,譬如秦嫂子的二姨和几个表哥表姐,随着去年年底皖安省实行生产承包责任制之后,石兰省内很多生产大队也分成几个小队,开始走这条路子,关于种什么,什么时候种,种多少的选择权大了很多,农村社员的日子也好过不少。
而祖静的老家所在的地区,也已经开始实行了。再不济,只要一家子不懒,上山里挖野菜,捡点山货,怎么也饿不死,她这点钱寄回去作用真的不大。
一个学年下来,清音倒是很想跟祖静成为朋友,但她好像很防备每一个接近自己的人,对大家都感兴趣的话题也不参与,去年暑假邀请来家里玩她也没来,期末复习的时候,清音划重点,邀约大家一起去图书馆她也拒绝……被拒绝得次数多了,她也就不再主动了。
现在倒是她跟刘丽云关系更近,林眉跟祖静更好,只有姚丽娜几乎是隐形人,不回宿舍住,也不一起上课。
不过,清音也不好交浅言深吧,还是在学校门口把她放下。
祖静走了两步,又回身,小声恳求:“能不能帮我保密,今天的事不要告诉同学和老师?”
清音郑重地说:“你放心吧,我都忘了今天发生了什么,只记得在路上遇到生病的你,顺路载你一程。”
祖静松口气,“谢谢你,清音。”
她虽然不爱跟人交心,从不聊自家情况,但清音对自己的好却是知道的,她怕自己饿肚子,经常以请客为由,请大家一起吃饭,每次都会从家里带很多吃的,也不一定就是大鱼大肉,但都是馒头包子,一个就够她吃一天的。
刘丽云和林眉都不缺这个,她知道清音是为了照顾自己,才每个人都有份。
她真的很感激清音,她是个大好人,但自己……注定跟这样的自信的无忧无虑的女孩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而苍狼呢,早在祖静上车的一刹那,迅速而敏捷地跳到了后备箱里趴着,中途一点声音都没发出,直到人下车了,它又跳到后座来,挨着小主人的脚,乖乖趴下。
不过,这个小插曲清音很快释怀,她发现,苍狼这次真的是没少遭罪,原本强壮健硕的身躯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似乎连脸都小了两圈,全身毛发黯淡无光,稀稀落落,有的地方还露出皮肤。就连鱼鱼也发现了,“妈妈,苍狼肚子上的头发怎么掉啦?”
“因为它受伤,要做手术,就像小菊姐姐头上做手术的时候,需要把头发剃光哦。”
鱼鱼顿时心疼坏了,轻轻的试探性的在苍狼裸露的肚皮上摸了一下,“一定很痛吧?”
“嗷呜——”狗头蹭蹭小主人,似乎在说它一点也不痛。
顾安也不由得心里戚戚,他是亲眼见过苍狼受伤样子的,能捡回一条命真的是奇迹。
“以后,咱们好好养着它。”
回到家,父女俩忙着收拾狗窝,给狗洗澡,清音则用大骨头熬高汤,交代顾安看着点,别让汤扑出来,自己趁有空先去前院帮虎子扎针,留针时间再去徐大妈家给她拆石膏换药。
等转回到正房这边,父女俩已经在屋檐下收拾出一个新狗窝了,还在以前旧狗窝的位置,即使下雪压塌之后他们也第一时间修复了,此时只需要把里外打扫干净,再换上干净被褥就可以了。最近两年大院里排水不好,已经连续两年一到夏天暴雨天气就淹成汪洋大海,所以重新盖狗窝的时候,他们就把地基加高,高到有好几级台阶,与家里的门槛一样高了。
窝里也是精心收拾过的,墙上涂抹的是青灰色的水泥,地板是木地板,窗户无论从里还是从外都能打开,而真正睡觉的“床”则是一个竹篾编的椭圆形竹筐,四周磨得圆润光滑,里头是顾妈妈用缝纫机做的厚实的垫子,花花绿绿全是鱼鱼的旧衣服,一块一块拼在一起,像一张小小的温馨的婴儿床。
苍狼用鼻子拱拱那小小的花花绿绿的垫子,立马兴奋得嗷嗷叫,尾巴甩成电动小马达。
然后也不知道是跑动扯到伤口还是怎么回事,它又像个懂事的七八岁孩子,静静地趴回狗窝里,看着外面来看热闹的邻居们,偶尔汪两声表示自己在,其他时候都不怎么动。
就连曾被它“咬”过一口的赵大妈,都摸摸它脑袋,从家里拿了一根剃干净的骨头过来,“吃吧吃吧,病了就得补补。”
顾家人对外的说法,是苍狼生了一场需要做手术的大病,邻居们虽然震惊于他们居然舍得花钱给狗做手术,但心里也是心疼苍狼的。要知道,它在这两年,16号院可是整个杏花胡同当之无愧的平安大院,里头再怎么闹腾,外头的小偷小摸都进不来。
而顾家,以后有了它的陪伴,清音夜里上厕所都不用怕了,它会像一个忠诚的朋友一样,静静地跟着家里每一个起夜的人,到了厕所会在外面静静地等着。
记挂着李芳老师的嘱托,吃完饭大家坐着聊家常的时候,清音还是闲不住,往卫生室跑了一趟。
她的精力不是无穷的,她也会累,但跟李萍的情况比起来,自己累点又算得了什么?虽然还没见过李萍,但她既然已经陷入植物人状态,也就是个“活死人”了,自己积极一点,说不定能找到一些思路。
“这么晚了,清科长怎么还过来?”门诊护士看了看排班表,今天清科长不上夜门诊啊。
“陈老师和几位专家都在吧?”
“在,今天病人少,他们应该也快下班了。”
因为清音小小年纪就能以身作则开夜间门诊,其他几位老专家一看,也是条路子,确实方便了很多白天需要上班的病人,他们自己也能腾出更多时间过来坐诊,算是一举多得,于是大家纷纷效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