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阳和薛梅来得很快,他们其实也无心看病,这事闹得太大,他们担心清音一个人应付不过来,早就想来帮忙了。
俩人一个是中医圣手,一个是妇产科主任,查看一圈之后,陈阳先开口:“我觉得,当务之急还是要止血,再让她这么流下去,胎也要掉了。”
薛梅则是去检查室里帮牛秀秀做过检查,出来摇头叹息,“胎心极其微弱,我看已经没必要了,这么大月份,药流恐怕不干净,不行就我给她清宫吧。”毕竟,耽搁越久,死胎在肚子里留的时间越长,宫内感染的风险越高,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卫生室的条件好起来后,清音专门给她准备了两间简易手术室,一般的小型手术都能将就着现场做,不用再跑上级医院了。
他们说这些话是背着牛秀秀,牛秀秀还在检查室里,隐约传出啜泣声,清音被这母兽一般的啜泣搅得心绪不宁,只能踱步来保持头脑的清醒。
“我们知道你想尽力保胎,但这次真的没必要了,太过冒险。”
清音看向陈阳:“陈老师觉得呢?”
“如果你想试一试,那就试一试吧,咱们尽快给她开点蒲黄、茜草、地榆、槐花之类的收敛止血药看看,要是血能止住,或许还有尝试的空间,要是止不住,那就听你薛姨的,趁早清宫吧。”
“我们今天的目的,是要从最有利于患者的角度出发,而不是为了人情,不是为了给中医正名,拿患者生命冒险。”薛梅是个急性子,忍不住说重话。
清音却摇头,“不行,胎我不仅要保,还要用活血化瘀药。”
“啥?!你还用活血化瘀的,是嫌我外孙命大吗?当年那个骗子中医就是用了活血药把秀秀孩子打掉的,你现在还要用,你你你还是人吗你!”牛大娘猫着听了一耳朵,顿时急得暴跳如雷,指着清音就骂。
就是陈阳也着急,不住的使眼色:小清平时挺机灵啊,怎么今天说这种昏话,有出血肯定是要止血啊,她用活血化瘀药不是让病人血流得更多吗?那到底是打胎还是保胎?
陈阳还想问:这样的治法跟四年前的张瑞强有什么区别?
但清音是他欣赏的小辈,又当着这么多人面,他不好拆她台,只能以眼神暗示她别冲动之下乱说话,先冷静冷静再说。
医生不是圣人,有时候也会受外界情绪的影响,他担心是牛家人的态度和牛秀秀的哭泣,让清音自乱阵脚,年轻医生或多或少都会受点影响,但千万别冲动做决定。
“陈老师,我觉得牛秀秀的脉象里,胎脉滑数,尺脉躁动不安,俗称离经之脉,似乎是即将滑胎的表现,确实应该安胎保胎,但她有个特点,腰酸腹痛已经四天,出血量却极少,这说明胎脉尚有挽救余地。”
“薛主任查体发现的胎心微弱,或许不是即将流产的表现,而是母体不足,胎脉天生弱势。”因为她发现牛秀秀本人就长得非常瘦弱,说话总有种中气不足的感觉,不像是这个年代的体力工人。
牛家大致情况很清楚,一家子都是造纸厂工人,也不是坐办公室的,不至于这么“弱不经风”。
就拿秦嫂子那年的情况对比,同样是习惯性流产多次,秦嫂子无论身体素质,还是气息、声音、神色都比牛秀秀要强很多。
一直竖着耳朵的牛大娘闻言,立马接嘴道:“我家秀秀确实是从小体弱,三天两头感冒出虚汗,上三十斤的东西都拿不动。”
清音看向陈阳,陈阳不得不点头,怎么看来,胎心弱跟母体身体素质有关系,并不一定就是胎脉弱。
“况且,我记得我父亲曾经说过,中医看病,凭脉不凭症。”这其实是上辈子的爷爷说的,好的中医多数时候看病都要看脉象,而不是症状,因为症状有真有假,有虚有实,病人转述的时候也有偏差,不同的医生接收到的信息也不一样,但脉象不会作假,比症状和病人的嘴都可靠。
“你的意思是,病人的脉象里,有瘀?”
清音点头,陈阳赶紧跑到检查室,一把捉住牛秀秀的手腕,闭着眼睛,仿佛老僧入定一般慢慢地,细细地品起来。
陈阳擅长的是舌诊,这大家都知道,他跟清音结缘就是十年前诊错脉,没有诊出元老爷子的浮脉,当时清音替他圆了回来,结果十年后的今天,他刚才差点又忽略了牛秀秀的瘀脉!
三分钟后,陈阳臊得面红耳赤,冲着清音深深地鞠了一躬:“惭愧惭愧,原来受环境影响的医生是我,不是你。”
清音刚才貌似被牛秀秀的哭声影响,其实并没有,她在踱步,她脑海里的思考却并未停止,甚至比平时运转更快,更高效!所以她压根不可能被病人牵着鼻子走,在那么嘈杂的环境下依然没漏诊一丝一毫!
“况且,根据病史来判断,我早该想到的,她连续流产这么多次,体内肯定是有瘀才对。”
“再者,古人常说,中医治病不能简单的见血止血,见咳止咳,这跟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有什么区别?咱们这些老东西倒是犯了教条主义和经验主义的错误啊。”
围观众人啥也听不懂,就听懂一句“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寻思莫非牛秀秀这次还得“头痛医脚”不成?
清音直接看向牛大娘:“你闺女这一胎,我有90的把握能保住。”
牛大娘也不傻,她看连陈阳薛梅那样的老大夫都要听清音的,心里也有点摇摆,要不是试试呢?
可要是没保住,那伤身不说,小两口的婚姻也要没戏了。要知道秀秀只是造纸厂普通工人,这两年效益不好,工资都快发不出来了,而女婿却是玻璃厂的,如今正是大刀阔斧搞建设的年代,他们奖金都比造纸厂工资高……
老太太摇摆不定。
“妈,让我试试吧,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再流一次。”牛秀秀扶着丈夫的手,慢慢从检查室里出来,目光坚定地说。
清音看向她丈夫,“你的意见呢?”
“请清大夫试试吧,成不成用都不怪你。”
牛大娘见此,人家小两口都主动说要试,她拦在中间反倒成恶人了,干脆一咬牙,“成,那就用吧,能不能保住就看菩萨会不会显灵吧。”
清音也就不再耽搁,用补血行血的基本方四物汤打底,再加大量的安胎药,例如桑寄生、杜仲、续断、阿胶、艾叶和砂仁,做到安胎为主,活血为辅,这方子就错不了。
白雪梅亲自抓药,亲自帮忙煎煮,很快将汤药端过来,给牛秀秀喂下去。
众人一看,这保胎也不是一下就能保住的,自己是来看病的,咋变成看热闹呢?老大娘们赶紧回家做饭,工人们该干嘛干嘛,人群很快散去。
清音也挺累的,与常识做对抗,高强度思考其实是一件很费体力的事,“大娘你们今晚就住在医院,别回去了,夜里要是有什么情况就去叫我。”
“这药吃了,会有什么情况?”
“应该出血量会增多,最好多准备两条月经带和换洗内裤。”
“啊?流血还会增多?”牛大娘脚下一个酿跄,“那还是保不住?”
清音无奈,“保不保得住要看脉象,而不是症状,不出血不一定是好事,出血也不一定是坏事。”
她这几年经手的女病人多了,发现有些自打怀上就流血的或许还能有惊无险保到生,但有的不痛不痒不流血的,说没就没了……秦嫂子就是最好的例子。
还是那句话,凭脉不凭症,病人不懂情有可原,但医生,绝不能被症状牵着鼻子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