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当年那老婆婆的德行,是绝对不可能把俩孩子让她带走的。
付文君又猛灌了一口,长长的叹口气,“她女儿在暑假的时候,下河洗澡,淹死了。”
清音倒抽一口凉气,那可不就是高考那年刚生下没多久,那个还在哺乳期的孩子吗,怎么就……
“她婆家和男人都不做人,孩子淹死了几个月都不说,暑假唐湘玲不是为了挣钱没回老家嘛,她也不知道,一直到一个月前,快期末考了,她打电话到他们村公所,才从村民嘴里得知女儿已经死了三个月。”
然后,唐湘玲就疯了,毕业考都来不及参加,直接连夜坐火车跑回老家。
“可惜,孩子太小了,婆家人也没给安葬在祖坟里,只是在后山埋了个小土包,唐湘玲找了好久才找到个土包……你说,清音你说,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冷血的父亲,这么冷血的爷爷奶奶啊?”
清音也是气得牙齿发酸,这么小大的孩子去玩水洗澡,这压根就不是意外,是人祸啊!
这个家里是大人全他妈死绝了吗,怎么能让一个四周岁不到的孩子自己去坝塘里洗澡玩水?
没看顾好孩子不算,出事还不告诉孩子母亲,这是人干的事吗?!她含辛茹苦生下来的孩子,无论什么情况,她都是必须第一个知道的!
这个婆家,简直就不是人,不把唐湘玲和她的女儿当人看!
“唐湘玲后来大闹一场,头也不回的离婚了。”付文君咬着牙齿,挤出这么一句,又开始喝闷酒。
“那她儿子呢?”
“儿子,那可是人家独苗,怎么允许她带走,但她也问过她儿子,小孩估计也被爷爷奶奶教坏了吧,不仅不跟她走,还打她骂她是坏女人,说她要是不去上大学,妹妹就不会死什么的……唉,唐湘玲那几天都快哭死过去了。”
清音心都碎了,她跟唐湘玲的接触没有跟付文君多,但也很喜欢那个温柔的女孩子,那是一个跟陌生人说话都会脸红的女孩啊,是一个怀孕哺乳期都在努力看书,想要上大学的女孩啊,努力改变命运,怎么就成了坏人呢……
她记得,唐湘玲说过,她最大的愿望就是大学毕业之后,在书城市分配一个稳定工作,把丈夫和儿女接到身边来,丈夫不识字没关系,她可以教他,可以从最底层最简单的工作做起,哪怕是扫厕所,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她就开心。
她想让儿女在城里上学,在城里长大,每天早饭能吃上一个鸡蛋,还想给女儿买新衣服穿,甚至见过鱼鱼后,她还跟清音讨要鱼鱼穿小了的旧衣服,说等以后带回去给女儿穿……
短短三年,她的女儿就没了,她关于这个小家未来的一切,都没了。
婆家还把一切责任推到她身上,让儿子也恨上她,把她当仇人,这不就是同时失去了女儿和儿子吗?
“你放心吧,她说了,这个仇她一定会报。”付文君咬牙说。
当时,唐湘玲的原话是——杀女之痛,夺子之仇,不报不是人。
清音一时说不出话来,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震惊的。接下来的时间,她也没心情,只是随便吃了点,饭后又聊了会儿,今天所有到场的人开始把这顿饭aa,聚会就结束了。
付文君倒没打算要大家的钱,但清音提议大家都给,因为以后见面的机会还多,不能总让她吃亏。
“走了啊,过几天有空上我家玩儿,鱼鱼可一直惦记着请她吃一把糖葫芦的姨姨呢。”
付文君咧嘴乐:“好嘞,等忙完这几天就去。”
骑着车子,顺着大马路,时间还早,清音骑得很慢,尽量克制自己不去想唐湘玲的事。
她看着路上缓缓驶过的小汽车,不由得想起王新华的“豪言壮语”,现在大多数人连驾驶证是个什么东西都不知道,他却已经想到无人驾驶的概念,真够超前的。
说起这些畅想的时候,清音觉得,没人会注意到他穿的衣服有多少补丁,有多不合身,他的衬衣领子是假领子,他的布鞋都快露出大脚趾了。大家注意到的,是闪闪发光的他。
这个人,真有意思。
清音摸了摸怀里的小本本,她专门又抄录了一份所有人的联系方式,看来以后还是要常联系,这可是77级的大学生啊!
回到家天黑了,鱼鱼和顾妈妈窝在沙发上看电视,清音赶紧拿床被子给她们盖上,鱼鱼睁开眼睛,“妈妈你回来了吗?”
“嗯,洗过脸刷过牙没,洗好就回房间睡吧。”
这一睁眼,瞌睡仿佛醒了大半,她立马毛毛虫似的滚过来,黏在妈妈身上,嘴里哼哼唧唧的,一头软软的黑发被滚得炸了毛,“鱼鱼爱妈妈哟。”
可能是感受到妈妈的情绪不对劲,她会用自己的方式安慰妈妈。
清音眼眶一酸,嘴里却说:“天天都说爱我,那有多爱呀?”
“很多很多爱~”迷迷糊糊的小奶音呀。
清音心都快化成水了,这种时候她真的好希望唐湘玲能为小女儿报仇,她始终觉得,哪怕同样是孩子,但她更爱女儿多过爱儿子。
因为女儿,就是小小的另一个她,她自己的人生已经千疮百孔,但小小的她的人生却才刚刚开始。
唐湘玲说过,女儿很黏她,但也很懂事,每次放假回去,她都舍不得自己走,但又很懂事的让她快走,因为她记得妈妈说过,等妈妈一毕业,有了工作,就能接她去城里生活啦。
与其说那是唐湘玲的执念,不如说这是她重启人生的钥匙。
现在,钥匙没了,她的人生也彻底没希望了,那一家子死一千次都不够!
“妈妈也爱你,最爱你,一辈子爱你。”
小姑娘这才抱着小枕头,翻个身,呼呼的打起小呼噜。
实在是玩累了啊,生产队的牛也没她一天活动量大。
天气越来越冷,找清音看病的人终于少了一些,都不是啥大病,天冷就先扛着。倒是马二爷请清音去给肖莲英老太太诊过一次平安脉,老太太年纪很大了,自从六年前的“弥留之际”被清音拉回来后,对外面的医生都不怎么信任,有点头疼脑热都只想找清音看,找不到清音就找其他中医。
好在那个东西这几年是彻底戒断了,身体底子慢慢好起来,听说现在每天还跟北城区那些老大娘们打牌呢。
清音再一次看到她,心里就会想到那只花瓶。
其实这几年每次看诊的时候,她都会提一嘴,但老太太都只给她一句高深莫测的“缘分”终结,似乎她知道花瓶在谁手里,也接受花瓶归那个人所有,甚至清音可以肯定,这个人就是她。
今天也不例外,她刚开口说那个花瓶的事,老太太就笑眯眯地,摸着她的手,“缘分嘛,不提也罢。”
马二爷也接受了花瓶已碎的事实,帮着说:“小清你就别愧疚了,本来也只是我的猜想,看你愧疚这几年我倒后悔告诉你了,本来就是个毫无根据的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