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十年里,城南片区将有越来越多的高楼大厦拔地而起,可高家村有点特殊,它是一个以宗族聚居为特点,十分重视宗族理法的村子,里面所有人都姓高,非常团结。所以几十年后,周边的地区都开发了,唯独这个村子拆不掉,稳稳当当的当了五十多年钉子户,直到清音穿越前,高家村已经形成远近闻名的脏乱差城中村。
前两天来看地的时候,清音就有点犹豫,万一自己要建批发市场,这里的村民还当钉子户咋办,会不会给她带来麻烦?
苏小曼听了她的话,也有点犹豫,说那就再看看还有没有更合适的。
想着,清音就骑车进了村子。现在的高家村还是个普通村子,没有几十年后的私搭私建和脏乱差,村口有两棵上了年纪的大槐树,树下坐着几位老人。
“李老师。”李修能和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姑娘站在一起。
“清医生你好,我叫高小青,感谢你大老远的过来。”高小青是个白白嫩嫩的瓜子脸姑娘,有种小家碧玉的感觉。
“高同志你好。”
三人边走边说,很快来到高小青家。高家是村里的大户,关系盘根错节,高小青家是长房长孙,老爷子有三儿四女一共七个孩子,这七个孩子里最大的八十出头,最年轻的也六十多了,就是高小青那位幺爷。
农村人养老都喜欢跟着大儿子,高老爷子跟着自己的大儿子,他大儿子又跟着自己的大儿子,也就是高小青的父亲。清音把关系理顺,婉拒进屋喝茶的邀请,她只想赶紧看看病人,没什么事的话回家歇会儿。
“那就请清医生往这边来吧。”高小青将他们带到离家门口几米远的一座小屋子……额,说小屋子都客气了,其实就是猪圈。
底下养着猪,上面有一层小小的阁楼,就是老爷子的“住处”。
清音有点诧异,一般年逾九十这样的高寿老人,在家都是老寿星啊,应该是全家人呵护的重点对象才对,怎么会住在猪圈,还是上不去也下不来的楼上。刚才即使没进正房坐,但清音远远地看过一眼,屋里干净整洁,摆设也很时兴,屋子建得也是整个村里最高最宽敞的二层小洋房……这差距,是不是有点过大了?
但她没说话,跟着爬上阁楼。
小小的阁楼里,清音勉强能站直,李修能只能佝偻着身子,慢悠悠的往前挪动,而阁楼靠墙的地方有张床,一位瘦小的老人躺在上面。
说床都不算,就是几块长短不一的木板勉强拼接在一起,搭建起来的,而床旁放着的碗里还有一些没喂完的牛奶,沿着碗边结了一层痂,天气一热,苍蝇就黑麻麻的全趴在上面,整个小阁楼里散发一股难闻的气味。
清音不太舒服,心理和身体都不舒服。
“让清医生见笑了,我们上来一趟不容易,太爷爷以前又不许咱们随便进他屋。”
清音皱眉,李修能有点生气:“这是什么话,老人家不让你们上来,你们就真不上来?别的不说,这衣服和吃饭的碗筷你们也该勤打扫,天气这么热,很容易滋生病菌……”
“再说老爷子这样的状态,你们就是上来过他也不知道,不准你们上来那是以前的事,现在怎么还能由着他?”
这几句质问,让高小青红了脸,低着头,不敢反驳。
清音也没管小情侣的事,她只是在观察高老爷子。老爷子闭着眼睛,脸色是高龄老人常年晒不到太阳的寡白,但神奇的是,他的眉毛和头发都是黑的,而且是那种硬硬的短短的刚长出来的黑,仿佛小孩子一样,就连露在外面的手指甲也不是老年人那种黄黑厚卷曲,而是粉嫩透着光泽,仿佛新生的。
年纪太大了,骨头都像萎缩了一般,伸不直,但清音保守估计,老爷子年轻时候至少是一米七五以上,在那个年代算是大高个了。
再看胸部盖着一床脏兮兮的破棉被,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清音看了一圈,开始蹲下身,把脉。
老爷子实在是太瘦了,手上只剩骨头和皮,那骨头倒是大,再次证明清音的猜测没错,他年轻时候应该身材高大,脉象却是沉、细、小,手指也十分冰凉,再一摸身上,也是凉飕飕的,没什么温度。
“怎么样清大夫?”
“不知你家人什么时候回来,我想跟他们谈谈。”清音不是不可尝试,这个老人的情况其实很简单,没什么复杂的,但……
李修能也不是傻子,看出她的疑虑,“小青,叔叔阿姨什么时候回来?”
高小青为难的看了看手腕上的新式手表,“不知道,我爸去看水渠,我妈在餐馆里打工,爷爷奶奶也在地里,最早也要天黑吧。”
清音摇头,天黑她等不到。看高家对老人这么不重视,她看完病估计也没人专程送她回去,南城区正在开发建设,今年治安尤其乱,她一个女同志骑个自行车大晚上在荒郊野外的晃,这本身就不安全,她凭什么要冒这个险?
“那……我,我去叫我爷爷,你们等,等我一会儿,那块地有点远。”高小青跑了。
清音和李修能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不太愉快的情绪。都说看一个家庭的家风家教怎么样,就从他们对待自家老人的态度上看,很明显高家对待高老爷子太不上心了,而一直说伤心,说不想失去太爷爷的高小青,似乎也不是很上心。
李修能的出身,大概还没见过这样的家庭,有点缓不过劲来。
俩人也没走远,就在高家院子里的小板凳上坐着,聊这几年的近况,以前没上大学前还经常聚一下,现在天各一方已经很久没聚过了。“这样吧,过几天等你们有空,咱们小聚一下,就去那年鱼鱼放风筝的地方吧,叫独山村是吧?”
清音爽快答应,“行,完了上我家吃饭,咱们涮火锅,烧烤,再来两斤啤酒。”正好天气热了,小龙虾也能吃了。
清音想到美味的宵夜,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她已经多少年没过过夜生活了,谁懂啊!
正说着,高小青回来了,但脸色有点红,“对不起,我爷爷,爷爷说……说……”
清音哪还有不明白的,得嘞,人家主人家都不想给老爷子治了,她留在这儿也是碍事。
李修能的表现却比清音还生气,一直到走出村口,他才沉声道:“我跟小青的事,我父母一直不太同意,我以前不懂,但今天似乎让我有了不一样的看法。”
这种事清音不好多嘴,就是再好的朋友,她也不能因为一个人的家庭而对人家妄加非议,但这一家子从上到下对待高老爷子的态度,确实不怎么样,违心劝说她也做不到。
因为时间有点晚,李修能把清音送到家门口才回去。
“音音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
“去城南有点事。”清音进屋,难得的顾安也在沙发上坐着,还陪着鱼鱼看动画片。
顾妈妈把灶台上温着的饭菜端过来,清音就着茶几一边吃一边想高家的事。一个九十多岁的老人,一没存款,二没劳动力,三哪怕是醒来也活不了几年,这在大多数人眼里可能真的没有救治的“价值”
………但,那些放弃治疗的,可是他养大的儿女。
在那些艰难的年月里,他用自己的血汗养大的孩子们啊,怎么就能这么冷静的放弃他呢?还连家门都不让进,直接送到猪圈阁楼里,怕的就是他咽气咽在家里吗?
其实对于这种年纪太大病情严重的患者,如果儿女因为不忍心他们承受手术开刀和插管的痛苦而放弃治疗,这是可以理解的,但她是中医,又不开刀,无创的,为什么不试试呢?况且,听高小青的意思,老爷子在晕倒之前身体一直很好,生活能够自理,也不会给儿女增加负担,怎么就不试试呢?
“想什么?”不知道什么时候,鱼鱼洗漱去了,屋里只有清音和顾安两个人。
“想今天遇到的病人。”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清音顺嘴就说了高家村的见闻,心说难怪将来会成为远近闻名的钉子村,逼得整个地铁八号线为了避开他们村子而改道几十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