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这一切之后,她也不免有些脱力,白飞鸿睁开眼,看着法阵上斑驳的痕迹——仅仅只是一次祓禊,法阵便褪尽了颜色,就连地面也像是风化多年的岩层,透出衰朽的气息,稍稍触碰,便能看到碎石粉末窸窸窣窣地落下。
这便是死魔的可怖之处。
在四魔之中——不,在所有魔修之中,死魔都是特别的。
她是天生的“魔”。
说得再准确一点,她就是“死”这个概念本身。
谁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被生下来的,谁也不知道她又是怎么“活”下来的。
待到人们注意到的时候,她已经长得很大了。
她就是死亡。仅仅只是存在于那里,便会夺走周围一切生命。
也有数不清的修士试图除掉她,结果是,他们全都死了,而她一直活到了现在。
人要如何杀死“死亡”?
死是不会“死”的。
就算到了现在,白飞鸿也不知道陆迟明当年是如何做到的。
“祓禊很顺利。”她站起身,对不知何时赶来的林宝婺说道,“之后她只需要好好调养,便会好起来。只是,今后她的体质应当会比常人要弱一些。”
只要呆在死魔的身边,就会被夺走生机。
死魔或许不像雪盈川一样热衷于以杀人取乐,但她所杀的人,比雪盈川还要多上许多。
林宝婺抿着唇,冲白飞鸿点了点头。
“终究是被死气侵蚀了这么长时间,能保住命已经不错了。”她说着,坐到鹿鸣身边,握住她的手掌,“我已经将长风哥被死魔掳走的消息告诉了我娘,她说会安排人手去救。呦呦,你将事情的原委从头说一遍。在哪里遇到的死魔,出了什么事,都好好说一说。”
“咳、咳。”
鹿鸣咳嗽着,勉强睁开眼睛,她的确有一双非常好看的大眼睛,像是林间的小鹿一样,白飞鸿有些理解为什么琅嬛书阁的人要喊她“呦呦”了。那双大大的鹿眼看着林宝婺,眨了一眨,大颗大颗的眼泪便滚落下来。
“对不起,宝婺姐姐,都是我不好……”她哽咽起来,“如果不是我非要闹着去夜市的话,也不会遇到死魔。”
她像是回想起什么极为可怖的存在一样,不由得颤抖了一下,像是要对抗那股从骨子里涌出来的寒意一样,死死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你们这一次去的是江南道?”林宝婺皱眉道,“我记得那里离死魔的地盘还有一段距离。”
“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出现在那儿……”鹿鸣几乎将嘴唇都咬出了血,“我说想去夜市上看花灯,师兄不许我去,我就和其他的师弟师妹们偷偷跑去了。结果……结果就遇到了那个疯子。”
她颤抖得更加厉害。
“那个疯子、她真是个疯子——她盯着我看了好久,眼睛都不眨一下,就那样死死地盯着我看。蓝师弟说要问她干什么,然后、然后就就被她……她抓了我就走,我吓坏了,一动都不敢动……”
鹿鸣死死咬着嘴唇,像是在痛恨着软弱的自己一样,死死掐着自己的手臂,指甲都要陷进肉里。林宝婺强行扯住她的手,不让她继续伤害自己。小姑娘张大了眼睛,喉间压住一声破碎的哽咽。
“她说她喜欢我的眼睛。”她摸了摸自己的眼角,浑身止不住地颤抖,“我看到她那里有好多、好多的眼珠子,不只是眼珠子,还有好多别的……好多好多……她说要是我死了,眼睛很快就会坏掉,就不好看了,所以她不会现在就挖出来……”
剩下的话鹿鸣说不下去了,她就像是掉进冰窟一样,连牙齿都在格格打战,林宝婺一把抱住她,不让她继续说了,那只手一遍又一遍地拍抚着鹿鸣的后背,过了好一会儿,女孩才终于抖得没那么厉害了。
一声哽咽,连同破碎的字句,就这样冲了出来。
“我太害怕了,连动都动不了……长风师兄就是那时候来的。”
鹿鸣终于哭出声来,她呜咽着,眼泪打湿了林宝婺的衣襟。
“长风师兄……长风师兄他同死魔说,‘一个吓得只会哭的玩具很没意思吧’……他问那个疯子,觉得他怎么样……他说只要她放我走,他就会留下来陪她玩。然后、然后那个疯子就答应了,她居然答应了!”
鹿鸣泣不成声。
她到现在还记得,交易达成之后,师兄转过身来,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多大的人了还哭。”那只温暖的大手滑下来,抹掉她脸上的泪,“回去吧。我不会有事的。”
——就算到了那个时候,他居然还在对她微笑。
“救救他。”鹿鸣揪住林宝婺的衣襟,手指用力得几乎痉挛,“救救长风师兄!都是我不好,都是因为我——”
“别说这种话!”
林宝婺厉声道,看着鹿鸣的肩膀颤了颤,她才压着火气,勉强和缓了语气。
“和你有什么关系。”她说,“你也说了那是个疯子。疯子发疯罢了。”
林宝婺抬起手来,替鹿鸣抹掉了脸上的泪痕,她一向不做这种事情,此时做来也难免有些粗暴,擦得小姑娘的脸都有些发红。
“让你师兄听见这话也要训你。”她生硬地安慰着,“好了,我去找我娘——你放心,不会让长风哥有事的。”
林宝婺离开之后, 白飞鸿握着鹿鸣的手,稍稍出了一会儿神。
陆迟明……
想到这个名字,她的手下意识摸向腰侧的青女剑。
剑身中传来一声隐秘的轻笑。
“怎么?”青女剑的剑灵难得开口, “那就是你要杀的人?”
“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