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颐望着这些孩子的背影,神色凝重,一时间心底隐隐生出?些许不好的预感。
分明晴空万里,可他总觉得头顶似有乌云笼罩,山雨欲来。
宋颐的感觉并没有错。
翌日,不待宋颐去?调查太子宫中香药的来处,一封密信已然被送至刑部,直指礼部员外郎孙奉向太子献礼,左右科举一事。
为了验证真假,宋颐命人调查这位孙员外郎,才发现此人竟在太子事发不久突然暴毙而亡。
如此蹊跷之?事,不得不令人心生怀疑,但宋颐还未细查,便有一个叫李舟樾的举子携长篇血书跪于刑部衙门前?鸣冤告状,自?言一年前?春闱,他的考卷被与户部崔侍郎之?子互换,致使他科举落榜,他为寻求真相,故意讨好礼部员外郎孙奉,得知?此事幕后竟是当今太子和曹国舅,且言此事非他一人遭际,不少?同他一样的寒门亦被无辜卷入这场科举舞弊。
纵然李舟樾在刑部衙门前?慷慨激昂,义愤填膺,但却空口无凭,手中并无证据,他状告太子和曹国舅的罪名不小,此事非同寻常,宋颐不敢擅自?做主,只得将人先关押至刑部大牢。
本打算第二日进宫面圣,不曾想李舟樾此举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科举舞弊一事因此愈演愈烈。
次日天未亮,便有数十澄舟书院的学子跪于刑部衙门外,联名上书恳求陛下彻查此事。
澄舟书院多是寒门学子,童谣方才传播开时,他们?尚且半信半疑,直到得知?李舟樾一事,不由得满腔怒火,愤愤难平,除此之?外,更不免念及自?身,若此事不解决,将来他们?定也可能成为下一个替世家贵子做嫁衣的李舟樾,或是已然在自?己不知?晓的情况下变成了另一个李舟樾。
他们?这番举止顿时引来了不少?围观的百姓,有下属同宋颐提议,干脆将这些学子以聚众闹事的罪名悉数押入大牢,还是不要因此轻易得罪曹国舅和太子等人,宋颐并未同意。
事情闹得这般大,若此时镇压这些学子,定会引发民怒,觉得官府是做贼心虚。
且他宋颐堂堂正?正?为官,这些学子的诉求亦是合情合理?,为何要俱他曹国舅和太子。
宋颐深思熟虑之?下,干脆直面这些学子,亲自?安抚劝慰,许下承诺,并收下他们?的联名书信,带着这书信与昨日李舟樾的血书一块儿进宫面圣。
得知?原委的文安帝大怒,当即命宋颐彻查此事。
这桩科举舞弊,虽证据不足,但因李舟樾血书中毫不避讳地指出?舞弊之?人,故而那位户部崔侍郎的公子崔文铖首当其冲。
想要验证他是否真的舞弊再简单不过,文安帝亲自?将他召到殿前?,命他将在会试上答的文章再原原本本地复写一遍。
这位油头大耳,正?惬意地领着闲职,整日游手好闲的崔公子绝想不到自?己会被突然提至天子跟前?。
他脑袋空空,那文章根本不是他所?写,就连后头殿试的文章,也是提前?得知?了考题,请人拟写后费力背下来的。
坐在这金碧辉煌的殿中,在天子颇具威严的目光和两侧宫廷禁卫的监视下,崔文铖大汗淋漓,一双写字的手抖个不停,墨点?和汗水一道不断地滴落在白纸之?上晕开,最?后,这位彼时嚣张不已的崔公子吓得便溺失禁,瘫倒在地,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痛哭着将什么?都招了。
文安帝面色沉冷难看,听着崔文铖一句句道出?真相,眉宇间的失望越来越浓重。
很快,曹国舅和礼部一众有所?牵扯的官员悉数被下了大狱。
或是看到曹国舅失势,那些曾深受其害的官员和百姓没了畏惧,此后,指控曹国舅和太子过往恶行的诉状和证据如雪花般纷至沓来。
短短二十日,朝堂动荡,连带整个皇宫都变得阴沉笼罩,气氛沉闷不堪。
此时的墨韵阁内。
小成子将一壶清茶搁至萧煜手边,看着自?家主子手持书卷翻看着,气定神闲仿佛游离于诸事之?外,忍不住道:“殿下,听闻今日一早,陛下已将皇后娘娘禁足于凤鸾殿,甚至将管理?后宫之?职交予了贤妃娘娘,奴才觉得,太子殿下这回,恐是……”
恐是再无翻身的可能。
小成子深深看了萧煜一眼?,迟疑片刻,试探着道:“殿下,眼?下太子失势,过往所?为也悉数浮出?水面,殿下可要趁机做些什么?,或也能平您当年之?冤……”
榻上人并未答他,小成子抬眸看去?,便见萧煜正?侧首看向窗外,一枝桃花不知?何时探进窗来,微颤的花枝将花瓣抖落在了榻桌之?上。
见萧煜凝神久久地看着,小成子低身问?道:“这桃花开得倒是正?好,殿下若是喜欢,不若奴才去?折几支放在殿中。”
“不必。”萧煜拈起榻桌上的娇艳欲滴的桃花,少?顷,指腹微压,却是无情地碾碎,他眸色冰凉,凝视着手上残余的花汁,不知?在思忖什么?,“漂亮的东西?最?易迷人心智,还是离远些的好……”
期许
那桩科举舞弊案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
因曹国舅曹赋荣多年受贿, 与大理寺勾结,暗中造就了不少冤假错案。
整整两月,不少大理寺官员下狱, 无数旧案开始翻案重审, 其中就包括了萧煜当年那桩震惊朝野的巫蛊案。
刑部尚书宋颐亲审此案,调出当时案卷, 传唤人证, 才发现此?案疑点重重,不但那些所谓的证据根本站不住脚, 甚至在堂上?作证,言亲眼看见六皇子在墨韵阁施行巫蛊的宫人在严刑威吓下也不得不说了实话。
原她当初不过为太子派来的下属所逼,才不得不做了伪证, 其实根本什么都没看见。
此?事在朝堂上?引发了轩然大波,当年萧煜出事后为求自保而视而不见,甚至于落井下石的那帮人,而今却?都跟墙头随风吹动飘舞的草一般一窝蜂地, 义正辞严地对太子这般卑鄙行?径予以?厉斥。
及至四月末,曹赋荣因?诸般恶行?,人神共愤被当街问斩,府中男丁悉数充军流放, 女眷流落教坊司。
其后,太子萧熠被废黜,但文?安帝仍念及骨肉亲情,仅予其包庇母舅作恶的罪名,下旨封萧熠为岐王, 贬至绀北封地,永不得进京。
圣旨下达后, 五月初,几辆素朴的马车在一个?清晨悄无声息地驶出了宫门?。
及至天?色昏沉,才在离京城几十里的一个?驿站停下。马车上?下来几个?眼圈发红,哭哭啼啼的女子,行?在最前头的男人听得这哭声,不由得双眉竖起,提声怒斥道:“哭什么哭,当我死了吗?”
那几个?女子被吓得噤了声,顿时垂下脑袋,大气也不敢出,眼看着男人进了驿站,反手“砰”地闭上?了房门?。
从前的太子,如今的岐王萧熠面色黑沉地在屋内坐下,似是想压制心?底怒意,提起桌上?的水壶倒了杯凉水仰头便喝个?干净。
他绝想不到,不过短短几月,他这个?昔日备受文?安帝宠爱的大澂储君竟会沦落到这个?境地。
他右手握紧成拳,似是不甘心?一般,狠狠砸在圆桌之上?,发出一声重响。
正当萧熠因?愤恨难平而怒不可遏之际,却?听屋内陡然响起一阵笑声。萧熠惊了惊,循声看去,便见昏暗处,内间靠窗的一把太师椅上?坐着一人。
萧熠双眸微眯,定睛看去,蹙眉道:“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