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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戌时末,应家门外再次传来脚步声。
晏七郎立在门外,目光扫过院墙下消失的两个布包袱和门栓处,上去敲门。
敲了许久门也未开。
紧闭的门户最后终于响了一下,左右拉开道细缝。
阿织从门缝里探出脑袋,揉着惺忪的睡眼说,“七哥……啊,七郎。阿姐说不许我开门。”
七郎并不勉强。
“不开门也不要紧。转告你阿姐一句,何时她气消了,愿意和我说话,我和她约去洞明桥边相熟的茶肆,和她当面好好地详说。”
想了想,又叮嘱说,“对了,和你阿姐再说一句。这几日先缓一缓,莫急于寻仇。事态并非她所想,仇家也并非她所见。”
门后困倦得泪汪汪打呵欠的阿织张了张嘴:“……啊?啊?”
门外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巷口响起几声马嘶。马蹄声渐渐去远。
小院桂花树下。门外持续敲了两刻钟,门里也笃笃切了两刻钟肉的刀声终于停下,应小满拿起毛巾,擦去额头晶莹细汗,视线落在关门回返的阿织身上。
阿织揉着瞌睡的困倦眼睛走回树下,站在木桌边说, “阿姐,七郎走了。他有话对你说。”
“他说什么。”
“他说……”阿织迷茫地回想一阵,“茶!他约你去桥底下喝茶!”
桥底下?应小满一怔,随即点点头,“哦,洞明桥边的茶肆。还有呢。”
“还有还有。”这几日先缓一缓,摸鸡鱼寻什么来着。
“他叫阿姐摸摸鸡鱼。”阿织不自觉舔了舔馋起来的嘴巴,肯定地转述。
“七郎叫咱家不要只卖羊肉,还要卖鸡卖鱼。”
树影摇曳, 热风拂面。京城的盛夏气势汹汹而来。
这是应家在京城度过的第一个夏天。
再过几天便是小暑节气。算算日子,义父过世满了半年。
义母撑着病体起身,天蒙蒙亮时雇了辆车,专程去城南鱼市寻来两条本地不常见的鲥鱼, 养在院子水缸里。
“咱们老家靠近汉水, 这种鱼多的是, 都是江边人家桌上寻常吃用的。谁知在京城卖得这般贵价。”
义母絮絮地念叨着, “两条花去五百文!还好家里最近手头松。要还是年头在铜锣巷那阵子的光景,想烹条乡下常吃的鱼都买不起。”
应小满站在水缸边,伸手搅了搅清水。里头新养的两条鲥鱼摇头摆尾, 清水搅动起圈圈波纹。
阿织兴致勃勃地也伸手往水缸里搅,鲥鱼上来追逐小小的手指,她惊呼着缩手,“鱼咬我!”
应小满没忍住笑了下, 捏了捏阿织的手指头, 把卖家附送的一包鱼食塞给小手里, 教她少少地洒一点进水缸。
义母还在念叨着,“你爹去年腊月里走的, 算算日子满半年了。虽说讲规矩的人家说什么‘守孝三年’, 咱们又不是念书人家, 平民小户的, 替你爹披麻戴孝半年足够了。好好个花朵儿似的小娘子, 整天穿一身白素衣裳,今年生辰也没过,你爹在地下都不安生。”
“伢儿, 家里既然不缺钱花用,这两天寻个日头不晒的日子, 咱们去临近布庄铺子选几尺好绸缎料子回来,给你和幺儿各自做身鲜亮的绸缎衣裳。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穿给你地下的爹看看。”
“哎。”应小满答应下,戴起斗笠,抱起阿织,推着小轱辘车,跟义母招呼出门。
“最近铺子赚了许多,今天我还是早点回来。”
她最近回家都早。因为肉铺子每天准备的二十斤鲜肉卖得快。
为什么卖得快,因为有个大主顾每天早晨定点光顾,一买就是十斤。
踩着晨光即将走到肉铺子门面,阿织远远地招呼,“隋家哥哥!”
隋淼在远处抱拳行礼,转头疾奔而去。
等肉铺子门面开张,肋排肉在铁钩子上挂好,长杆挑出红纸招牌,每天定点光顾的大主顾已经排在头一个,熟悉的清润嗓音说,“买十斤肉。”
应小满从钩子上卸下一块羊肋排,甩在新买的砧板上,头也不抬地剁肉。
笃笃笃的声响里,晏七郎轻声缓语和她聊天。
“昨晚登门拜访,叫阿织小丫头带的两句话,她带到了几分?”
应小满没吭声,心里想,头一句约“桥底下”,和水底龙王喝茶么?第二句“摸摸鸡鱼”,更不知所云。
刀声一顿,趁着翻拣肉块的功夫,她没忍住说,“别找小丫头带话。四岁说不了长句,传得乱七八糟。”
说话中途始终未抬头,但并不妨碍晏七郎冲她微笑。
“托小丫头带的第一句,‘茶肆’两字总带到了罢?洞明桥边,你相熟的那家韩兴居,昨日我遣人问过了门店时辰。等你这边收摊,不论下午去,傍晚、入夜后,韩兴居都开门,看你几时得空。”
应小满还是没吭声。笃笃笃的剁肉声又响起。
晏七郎想了想,又道,“昨日托小丫头说的第二句,无外乎‘慎重行事’四字。这里人来人往,不方便多说。详情还是要去茶肆里当面谈——”
刀声一停,十斤上好羊肋排肉细切好,外带八两精里脊肉。应小满抬手收钱。
今天的对话到此为止,晏七郎闭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