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次按照乡试的排名而定,萧景曜正好坐在冯大人的下首。
冯大人笑着看向萧景曜,在看清楚萧景曜的相貌后,眼中闪过一丝惊叹,脸上的笑容更温和了几分,“你就是萧景曜?”
萧景曜赶紧起身回话。
“不必多礼。”冯大人摆了摆手,语气温和,“我看了你的策问,如何治水,你答得非常好,可是家中有长辈任过一方父母官?”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冯大人作为治理水患的一把好手,一眼就能看出考生们的答卷中,哪些言之有物,哪些是纸上谈兵。
萧景曜的回答,可行性极高,仿佛亲身经历过一般。冯大人合理猜测,萧景曜家中应该有人当过官,不然,萧景曜不会对这其中的细枝末节知道得这么清楚。
教育资源的差距什么时候都有。这个时代,寒门学子和官员子弟的教育资源的差距更是如同鸿沟。考秀才还能凭借自己的勤奋刻苦接连通关,到了乡试,策问杂文和律法,想答得出众,必须要有可行性,也就是所谓的言之有物。
贫家学子们哪里能知晓衙门各房的细枝末节?官员子弟的优势立马凸显了出来,他们家中有长辈做官,耳濡目染之下,自然清楚官场运行的那套规则,偶尔听上几句长辈们处理政务的方法,也是无意中在学习。更重要的是,长辈们有着丰富的当官经验,也知道乡试会出什么样类型的题目,能对他们进行针对性训练。
比如这次的主考官定下冯大人之后,官员子弟的长辈定然给他们恶补了许多治水相关的方法。萧景曜的文章为什么能脱颖而出?因为他结合了南川县历代官员治水的办法,假定了一个同南川县差不多的环境,又算好了治水需要的银两,以及如何以工代赈,治水的同时还能安抚民心。
因地制宜。这点就是那些只被长辈们灌了一脑子治水学问的官员子弟没有想到的地方。更何况,以现在读书人的清高,必定是不屑提起阿堵物的。萧景曜从策划到预算再到具体实施方案,都写得明明白白。虽然没有刻意卖弄文采,但词藻亦算华丽,又言之有物。也难怪冯大人会对他印象深刻。
直到放榜后,冯大人又听到萧景曜只有十三岁,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测,萧景曜绝对出自官宦之家。
萧景曜也不奇怪冯大人能从他的文章中看出端倪,要是看不出来才奇怪了。就算是公司一个普通的人事管理,也能看出职场菜鸟和老鸟的区别。冯大人要是看不出来萧景曜有官方人员相助的底细,萧景曜都要怀疑他这个治水能臣的帽子是不是都是水。
听冯大人这么问,萧景曜也就实话实说,认真答道:“学生家境寻常,并无长辈有官职在身,不过承蒙尹县令厚爱,将学生带在身边教导了一段时日,学生受益良多。”
冯大人点头,“原来如此。以你之年纪,能领略其中真意,实在难得。明年会试,本官在京中等着你的好消息。”
江知州捋着胡须,呵呵笑道:“景曜年纪并不大,终有一日能金榜题名。”
江知州话里话外,都对萧景曜十分亲近的模样。
其他人看向萧景曜的目光满是羡慕,这可是两位大人的青眼啊!他们也想要这份风光!
萧景曜也有些奇怪,为何江知州对他有几分亲近。
萧景曜不知道的是,如江知州这等一方大员,消息自是灵通得很,甚至比冯大人这个京官,对京城的消息更清楚几分。公孙瑾对萧景曜的亲近,还有萧景曜在正宁帝面前挂了名的事情,江知州都一清二楚。更别提萧景曜那个连中小三元的神童身份,还给了江知州一个上等的考评。种种因素综合下来,江知州对萧景曜有几分亲近,也不足为奇。
谁不喜欢为自己带来好处的人呢?要是这个人还有强大的人脉,那就更喜欢了。
萧景曜想到贾县令,隐隐猜到了几分,面上更为淡定,又听了江知州和冯大人几句夸奖后,这才站在最前面,和新晋举人们唱着《鹿鸣》,然后一起跳魁星舞。
这都是府学礼乐课上教过的内容,萧景曜动起来那叫一个行云流水,优雅从容。江知州都忍不住往冯大人身边靠了靠,笑着叹道:“既有这般才华,又有这般相貌,只要萧景曜能金榜题名,他日前程必定不可估量。”
皇帝也是人,也看脸啊。同等才华下,为何不挑个颜值更高的官员呢,瞧着多么赏心悦目!再说了,以萧景曜之才学,同年中能压得过他的人寥寥无几,正是帝王最喜欢的臣子。只要萧景曜自己不作死,青云路就在眼前。
冯大人不赞同地瞥了江知州一眼,“那是萧景曜才华过人,同他的相貌无关。”
江知州悻悻,“我也就同大人小声说说,不会胡乱言语,反倒坏了他的名声。”
冯大人这才点了点头,特地命人将萧景曜杯子的中换成淡茶,直说萧景曜年岁小,不宜饮酒,以茶代酒便是。
这下,萧景曜是真的生出一丝对冯大人的感激。这位面容严肃的侍郎大人,确实对自己不赖。
之后,冯大人和江知州又问了几个举人。被点中的举人既高兴又忐忑,倒是真的佩服萧景曜了。被两位大人点名确实十分有脸面,但压力也是真的大啊。萧景曜刚才神色从容,不卑不亢,这份气度当真令人钦佩。
鹿鸣宴后,举人们也开始收拾行李准备回家。萧景曜和邢克己互相留了地址,约好书信往来,到时候在省城汇合,同去京城。
回家路上,一行人再也没有来时那般紧张,柳疏晏更是拉着张伯卿,一路放声高歌,吵得萧景曜简直想往耳朵里塞两团棉花。
柳疏晏还挺遗憾,“早知道带把琴过来,还能一边唱一边以琴音相配。”
张伯卿点头附和。
萧景曜呵呵一声,放下车窗,完全不想搭理这两个制造噪音的家伙。
在经过那座让萧元青直觉有危险的山时,萧景曜不由警惕了起来。不过这一回,萧元青表现得十分轻松,还给了萧景曜一个安心的眼神。
萧景曜这才松了口气,又回马车上躺了会儿。
回到南川县,萧景曜还没到,萧子敬等人已经站在门口翘首以盼,门口还挂了两排喜庆的红爆竹,舞龙舞狮队已经做好了准备,还有两边敲锣打鼓的,都等着萧子敬的吩咐。见了萧景曜,萧子敬当即大手一挥,整条街都热闹了起来,锣鼓喧天,爆竹齐鸣,两只舞狮队斗得你来我往,舞龙队挥舞着长龙,围着萧景曜转了两圈。
齐氏和师曼娘早就泪水涟涟,背过身去擦了好几回眼泪。
萧子敬满脸喜气,容光焕发,上前拉过萧景曜就往屋内走,嘴上还得意道:“你是不知道,衙役来报喜那天,我们家有多风光!哦哟哟,一路敲锣打鼓,还举着官府的大牌子。那报喜的衙役也是妙人,嗓门格外亮堂,还没进门就高声向我们道喜,整条街都轰动了。”
齐氏也得意,“那是,现在整个南川县,谁不羡慕我们萧家?”
齐氏说着,还伸手捧住萧景曜的脸,一脸慈爱,“祖母的宝贝乖孙哟,你怎么这么能耐?以后别人再提起我们萧家,谁还敢阴阳怪气?”
萧子敬直接领着萧景曜往祠堂走,“什么都别说,先给祖宗上炷香。等你休息两天,我们再回村里,好好给祖宗们修一下坟!”
萧元青可算是找到插嘴的机会了,当即点头道:“是该去祖坟瞧瞧。万一祖宗们的坟都炸了,我们都不知情,那多不好。”
“我看你是想我被炸了!”萧子敬怒吼,
萧景曜赶紧拽住萧子敬想要脱鞋的手,打圆场道:“祖父,祭祖要紧。”
萧子敬愤怒的表情立马又变成眉开眼笑的模样,笑得见牙不见眼,“是该好好拜拜祖宗。连中四元了呢,祖宗们保佑曜儿,一鼓作气,把剩下的会元和状元都拿下!嘿嘿,连中六元,这可是前无古人的壮举啊。到时候曜儿必能名垂青史!”
萧景曜沉默了片刻,认真说道:“这个希望不大,很难的。”
萧子敬现在格外膨胀,听了萧景曜这话,萧子敬豪气地一摆手,“确实难,但放在你身上,也不是没有可能。在你之前,整个雍州也没出过十三岁的举人啊!还是连中四元的举人!”
萧子敬说着说着,脸上又露出了迷之微笑。
齐氏看不下去了,抬手给萧子敬的背上来了一巴掌,和颜悦色地对萧景曜解释道:“自从知道你中了解元的消息,你祖父就有些神神叨叨的。这段时日,他天天住祠堂,祖宗牌位都被他擦了无数遍,苍蝇上去都劈腿。”
萧景曜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