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曜不禁有些羞愧,“是学生狭隘了。”
“无妨。”公孙瑾不在意地摆摆手,“一般人家的藏书,外借都不易,你有所顾忌也正常。我们公孙家也有不外借的书,这些书在家族看来都是小道,传出去也无碍。”
萧景曜对着公孙瑾拱了拱手,以示自己的敬佩,心里则在想,不知公孙瑾这位离经叛道的侄子,是不是真的同那几位大佬有联系,下回写信可以问一问这事儿。
公孙瑾则让萧景曜先别想这些事,好好看书,每天写一篇杂文一篇策问,到了休沐日都拿过来给他检查。
萧景曜自然连声应下,名师公孙瑾一对一指导,多少权贵子弟都享受不到的待遇,谁拒绝谁傻。
萧景曜几乎每天都泡在公孙家的书房里。他看书快,记忆力强,但这些书的内容并非只要死记硬背就能理解的。贪多嚼不烂,萧景曜大多选择记个两三本,回家休息时,再慢慢在脑海里复盘,逐字逐句理解。
晃眼又是一个月,京城的雪下得更厚了。每天清晨,大户人家门口,都有下人拿着扫把认真扫雪,免得主家出门,踏进雪坑里,湿了鞋袜。
萧景曜还是雷打不动地前去公孙瑾府上看书,他现在穿的是内里有毛的毡靴,外头披了件裘衣,缩在裘衣里的手还捧着个小香炉,里面放了上等的银丝炭,一点烟雾都没有,放几块在香炉里,能燃几炷香的时间,够萧景曜从宅子去公孙府路上取暖了。
不过天气委实太冷,泼水成冰的时节,萧景曜踩在雪地上,也觉得脚底的寒气一阵又一阵。到了公孙府时,萧景曜的双脚几乎冷到没有知觉。虽不至于“至舍,四肢僵劲不能动”,但也冷得直打哆嗦。好生体验了一回古人求学之艰辛。
好在萧景曜身子骨强健,喝了杯热茶便缓了过来,继续听公孙瑾的指点。
这段时间下来,公孙瑾对萧景曜的态度越来越温和。若是说公孙瑾之前只是出于爱才的心里,才对萧景曜多加关照。那么现在,公孙瑾对萧景曜的爱护,除了惜才之心外,也有几分师生情谊。
萧景曜也会做人,还有个情商满点的亲爹。萧元青都不用萧景曜多操心,一听说公孙瑾愿意指点萧景曜,萧元青早就为萧景曜准备好了最合适的礼物。不一定贵重,却足够贴心。
公孙瑾心里很是熨帖。
两人交流多了,除了功课和聊其他学问之外,公孙瑾还会对萧景曜说一说京城内各个高官的性情喜好,以及他们之间错综复杂的姻亲关系。
对于萧景曜来说,这一块知识点基本算是空白。还是吃了出身不高的亏,萧景曜能知道六部尚书是哪几位大人就不错了,至于他们的家族和姻亲关系……不好意思,这个内容超纲了,萧景曜想打听也打听不出来。
这些人际关系日后可是能派上大用场的,萧景曜听得格外认真。
公孙瑾见萧景曜专注的眼神,心中又是一笑,只觉得萧景曜聪慧剔透得简直过分,天生就知道哪些东西要紧。对于他这个年纪来说,委实难得。多少官员在官场蹉跎半辈子,都领悟不到这点,萧景曜却仿佛天生就懂,不需要人刻意提点,他就能在一堆东西选出对自己有用的。
这是天授,一般人根本学不来。
公孙瑾心里也暗暗松了口气,心说萧景曜既然有这份机敏,他先前一时高兴太过,让萧景曜在正宁帝那里挂了名,当时他还有担心,这对萧景曜来说不知时好时坏。如今见萧景曜心思灵透,公孙瑾也放下了心里的担忧,只觉得这对萧景曜来说也算是一份机遇。
而萧景曜现在的表现,让公孙瑾相信,他能抓住这份机遇。
公孙瑾待萧景曜如此宽厚,自然也让公孙夫人上了心。对方心里一琢磨,试探地问公孙瑾,“夫君如此看重萧景曜,想必他的才学确实出众。如此出类拔萃的年轻人,夫君可是有意和萧家做亲?”
十三岁的少年举人,便是放在京城,也足够引人注目。要不是萧景曜每天往公孙府跑,一看就是和公孙瑾关系匪浅的样子,萧景曜现在住的那间宅子,门槛都要被媒婆给踏平了。
所谓五十少进士。这个时代,五十岁才中进士都算年轻人,萧景曜这个十三岁的少年郎,在一众举人中,当真是年轻得太过突出了。要是他这次能顺利考中进士,那更是了不得,大齐还没出过这么年轻的进士呢。
家里有闺女的,怎么看萧景曜都觉得这是个极好的女婿人选。长得俊,有才华,还年轻。就算本来就打算拿女儿来联姻的人家,都十分心动。他们虽然想拿女儿的亲事为家族收拢更多的优秀人才,但也不想落个不顾女儿死活的名声。把女儿嫁给四五十的进士当填房,进门就当娘,还是把女儿嫁给前途无量的十三岁举人。只要脑子没毛病的,都知道选哪边。
公孙夫人想到婚事上,也不意外。只可惜公孙瑾没有适龄的女儿,不然的话,公孙夫人都想让萧景曜当自己的女婿了。
公孙瑾倒是没想到这一层,不由失笑,“我看景曜还没开窍,会试要紧,婚事各有各的缘法,暂且别去拿这事让他分心。”
在公孙瑾的指点下,萧景曜这段时间的文章又有了质的飞跃。杂文公文基本写得与朝中大臣无异,用词老练,言之有物。策问就不用说,萧景曜本就腹内有乾坤,再加上公孙家的那堆藏书和公孙瑾一对一的指导。看公孙瑾越来越满意的神色就知道萧景曜的策问水平有多高。
萧景曜不知道的是,公孙瑾没告诉他,就算把他现在的策问拿去翰林院,让那些满腹经纶的清高翰林们看了,都挑不出任何毛病。
不过公孙瑾没对萧景曜明说,生怕萧景曜骄傲。
到了年关,萧景曜婉拒了公孙瑾让他去公孙府一起过年的邀请,和萧元青萧平安,再加上张伯卿几人,一起简单地吃了顿年夜饭。
过了年,会试的脚步就更近了。各地举人陆陆续续赶到京城,本就繁华的京城更添几分热闹。
萧景曜依然保持着先前的作息,每天看书,复盘,写文章,听从公孙瑾的指点改文章,只觉得日子同刚进京时也没什么区别。
因为会试开考在即,这段时间,萧景曜和张伯卿几人的来往都少了。只知道他们在会馆住得不太安生,后来又一起租了一间一进小屋子,搬出了会馆。
说到这事,柳疏晏就不由苦笑,“雍州来的举人越来越多,性情各异,有温和的也有狂狷的,恨不得追着别人比个高下,表面唉声叹气自己看不下书,实则背地里挑灯夜战,还偷偷观察别人房里多久熄灯的,种种琐事,委实令人头疼。哦,连水清也来了,他没住会馆,在客栈要了间上房。我见过他几次,总觉得他的眼神让人瘆得慌。不过还是会馆里那些性情各异的举人更让我头疼。他们每天都在吵,吵得我头发都掉了一大把。”
萧景曜顿时目露同情,这种人他上辈子也碰到过。听起来不是什么大毛病,但真的让人如鲠在喉,心里闷得慌。
柳疏晏倒完苦水,很快就恢复了往日的神采飞扬,一把勾过萧景曜的脖子,笑嘻嘻道:“你这个雍州天才举人怕是不知道,现在京城风头最盛的,可不是你这个十三岁就连中四元的天才举人,而是江南的陆含章。啧啧啧,那家伙当真是把风流才子四个字表现得淋漓尽致。你猜他到京城后,最常去的地方是哪里?”
萧景曜摇头。
柳疏晏大笑,“是红风楼,没想到吧?”
萧景曜眼皮一跳,红风楼,京城最大的妓院。怪不得柳疏晏说这位陆含章尽显风流才子本色。
柳疏晏见萧景曜无语的神情,更是乐不可支,“还真别说,那家伙的才学确实当得起一句冠盖京华。国子监一堆学生跑去同他比试,全都败在他手上,颇有几分你当初舌战群儒的风采。”
唐振源也记着当初被萧景曜一人群殴全班的憋屈,性情已经沉稳了不少的他,竟然也附和柳疏晏,给萧景曜出馊主意,“你要是再同陆含章比一比,那这个冠盖京华的名头就该是你的。”
“谢谢,我并不想要这个名头。”萧景曜板着脸,根本不上当,“你们就是想看热闹,不管我和陆含章谁胜谁负,你们都能出一口被我们压制住的恶气。”
谁还不知道谁呢,一看这帮人的神情,萧景曜就知道他们也和陆含章比了一场。
然后毫不意外地成了陆含章的手下败将。
萧景曜都奇了怪了,“你们都已经在我手上吃过一次亏,怎么还不长记性?”
陆含章这么放荡形骸又嚣张的人,要不是家世十分给力,那绝对是自身才华非常出众。不然早就分分钟被人教做人,哪还能让他蹦跶到京城来?
再说了,京城是什么地方?皇亲国戚扎堆,饱学之士遍地。陆含章还表现得这么嚣张,显然是对自己的才华十分自信。你们几个,是出于什么目的,跑去送菜的?
萧景曜不可思议地看向邢克己,很是不解,“他们三个闹腾也就算了,你这么稳重的人,竟然也没忍住?”
邢克己苦笑一声,小声为自己辩解,“……是不知道,陆含章有多气人,一副看所有考生都是垃圾的表情,谁见了都忍不住想给他点颜色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