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2)

「救我,我没办法──」

许品皓从下往上抹过自己的脸,叹了今天第一百零一次气。双手抱在x前,眉毛有自我意识般扬起,他望向一只脚着地的男孩,还有滑出白线的区域,只剩一点点轮胎还在里面的车身。

不是会骑脚踏车吗?为什麽换成机车就这麽有障碍?

江少轩像是刚学步的小孩,双腿在水泥地上踩踏,克难地把车子骑回原地。对方认真的表情还有动作,都让他不知道该笑,还是该摇头。

「再叫下去,旁边住户就要报警了。」

他瞄了一眼画满白线,专为路考设计的练习场,从来到这里开始,江少轩就被困在狭窄又笔直的白线里,怎样都离不开了。如果不是对方每次出发的表情都很认真,他都要怀疑这是不是一个无聊的玩笑。

直线七秒有这麽难吗?这短短十几公尺耗了他们多少时间,已经懒得去计算,他只能说这是人生中最漫长,又最鬼打墙的「七秒」。

他不记得以前是怎麽考过的,毕竟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考试的规则跟流程也完全不一样了。他甚至不知道该怎麽教,因为那真的只是字面意义上的「直线」,保持平衡、在起步时稳定车身,来来去去就是这几句话,还能说什麽?

他真的不适合当教育工作者。他不像江老师那麽有耐心,也不像他这麽擅长解说。

「又要重新来了。」江少轩用手背擦掉额头的汗水。尽管失败,但他看起来并没有很沮丧──不知道是不是他想多了,许品皓觉得他似乎还有点开心。

「你起步的时候就要把油门催够。」他伸出手,指着直线的终点,「剩下的部份用滑的滑过去。」

这是他能想到最简单的方式。如果够聪明,应该就听得懂吧。

「我试试看。」

看他戴着自己的安全帽,煞有其事地出发时,许品皓忍不住蹙起眉心,嘴角跟着上扬。

应付过这麽多客户,处理过这麽多狗p倒灶的破事,「教我骑车」绝对是他这辈子听过最奇怪的要求。要拒绝也不是不行,可是江少轩的声音里有什麽东西,让他无法那麽做,就像过去每一次,他都会莫名其妙答应对方的要求一样。

他甚至一度质疑,自己为什麽要主动提出还人情这件事。要抵赖也不是不行,如果江少轩因此而讨厌他,说不定还更轻松。但是面对小自己超过一轮的学弟,如果真的这样做了,他仅存的自尊大概也会跟着哀号。

「为什麽想学这个?」那天,在离开拖吊场前,他还是开口了──尽管知不知道答案,都不会影响任何事,「应该有其他事情好做吧?」

「你已经答应了。」

江少轩的眼神好像下一秒就要抓住他的袖子,准备跟他抗战到底,声音里隐隐透出来的急切,彷佛做对指令却没得到零食的狗。

「我的意思是,找你爸不好吗?」

这种事情,通常不是找家人就是找朋友。後者就算了,但是前者不好吗?

男孩的眼珠子左右摇摆,始终没有在一个定点停下,「就是没办法才要找别人嘛。」

一gu幽微的不安感从x口浮出,态度这麽暧昧,通常没有什麽好事。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许品皓眯起眼睛,「你不要害我被你爸骂。」

「不会啦。」他抓着安全帽,「他哪会知道。」

虽然心里有几分疑虑,但是说到底,小朋友都成年了。学骑车这种事情,就算现在不做,总有一天也会发生。

只是落到自己头上特别荒谬而已。

「我又骑出去了。」

引擎的声音,在某个时间点变成了白噪音,让他一下子没意识到。眨了眨眼睛,从前一次的记忆里回神时,江少轩已经再次停到他面前。许品皓摇了摇头。

「实际的车道也不是长这个样子啊……」

「你自己选的。」许品皓扣住他的肩膀,将身t摆正,「不然也可以现在回家。」

「你要送我回去吗?」江少轩把安全帽摘下来,拨了拨黏在一起的头发。他扯开一抹笑,看起来b头顶的太yan还灿烂,「还可以顺便来我家坐坐。」

他垂下视线,双手在x前交叉,「不要。」

「来嘛。你跟我回家吃饭的话,不教我骑车也没关系。」

对方微微眯起的眼睛,还有笑容的角度,看起来就像只顽皮的兔子──他完全可以猜想那张无辜的外表下,正在酝酿多少鬼点子。

尽管知道他只是说笑,某些想像出来的画面依然跳到面前,使整颗脑袋一阵麻痒。他和老师的交情是一回事,但是跟眼前的小男孩回去又是另外一回事,如果真的那样做,他的身分就不会只是「老师的学生」了。

所以他跟江少轩算什麽?

「讲什麽g话。」他推了一下江少轩的脑袋,让他整个人往後倒去,也打断自己的胡思乱想。

「你已经见过家长了,没压力吧。」许品皓的动作并没有让他安静,反而让情况变本加厉,他的笑声模糊了他的话,「我爸很喜欢你啊。」

「我会在路上把你踹下车。」

「你确定?你人这麽好欸。」江少轩踩下侧柱,从座位上站起身。他走到旁边拿起包包,从里面拿出一个剩没多少水的宝特瓶。

又是这句话。

有什麽东西忽然哽在喉咙,他不得不咳了一声,以免被呛到;他瞥向一旁,让自己的视线离开那个男生。每次听到这种话,他都会浑身不对劲。

「等你被我丢在这里再说。」

他跨上没熄火的车子,转动被晒得发热,变得有些黏腻的油门。周遭的景物随着车子移动,跟他拉开了好几公尺的距离,然而江少轩的声音,却反而从远处飘了过来。平时让人失去耐心的大呼小叫,此刻好像没那麽刺耳了,就算有那麽一点丢脸,他也没办法生气。

他在最远的角落停下,望着江少轩从小拇指一样的尺寸,边跑边跳地冲到面前,他第一次知道如果放大灯存在,使用的效果会是什麽样子。

他手里抓着安全帽,上气不接下气地弯着腰,空着的手撑在膝盖上,好像不这样做就会往前跌去。顺过呼x1後,他吞着口水,用b刚刚粗糙的声音开口,「好啦、好啦。」

「甘心了?」许品皓挑起眉毛,挖苦地笑了一声。

「只是开开玩笑嘛。」

即使有他的影子覆盖在身上,江少轩的眼睛仍然被yan光刺得睁不开,他扯着嘴角,整齐的上排牙齿从嘴唇之间探出头,尤其是两颗显眼的门牙。

从今天见面开始,他的情绪就一直很亢奋,好像这辈子没有做过b这更有趣的事情。许品皓不得不承认,就算出发前有多不情愿,江少轩的样子都在某种程度上抹平了那gu不耐烦──虽然他本身就是「不耐烦」的起因。

「这没有学校考试难。」他把车子还给江少轩,「还是你的成绩都是蒙到的?」

「是我聪明好不好。」

「我怎麽看不出来?」

男孩蹙起眉心,像是听到什麽荒唐的话般笑了一声,「不然来打赌啊。」

根据他对江少轩的了解,他会说的大概都是些无聊的小事。

「如果我一次考过,你就请我吃饭。」

毫无新意。「如果没有呢?」

「那就……」他迅速眨动眼睛,t1an了t1an嘴唇,「欠你一次啊。之後看要怎麽还。」

没听过这种打赌方式。许品皓偏过头,望向隔壁的大楼。

老实说,他完全没有答应的理由。他们今天会在这里,不就是为了把所谓的人情处理掉吗?再继续搅和下去,就真的没完没了了。可是江少轩理直气壮的态度,却让他一时不知道怎麽拒绝。

相较在学校对其他人阿谀奉承的样子,他今天根本开朗过头,好像他终於逮到机会,可以把平常压抑的情绪都解放一样。

「怎样,连一顿饭都不敢赌吗?」

他挑衅地仰起下巴,像个小流氓笑了一声,但是眼中一闪而逝的惊慌,大概只有三岁小孩看不出来。他擅长的事情中,肯定不包含激将法,y要留住自己的样子,如同在大海抓到一块浮木,一旦错过就会沉入水里。

为什麽他们都喜欢找上他?

原本就已经动摇的立场,在「他们」这个词出现在脑里後又更岌岌可危,最後一点回绝的念头也跟着被掐断。

「好好好,你说了算。」他摇摇头,「那你要继续练习了吗?」

「当然。」

他重新戴上安全帽,对着许品皓b出大拇指。

勉强把整个路考的流程跑过一遍後,他们慢慢踱步到不远处的超商。虽然b起喝东西,许品皓更想回家;但是当冰凉的空调带走皮肤上的热气时,他还是松开了紧绷的肩膀。

反正都出门了,也不差这一点时间。他拨了拨头发,跟在江少轩後面走向饮料柜。

「你要喝什麽?」他转过头,对自己问道,「咖啡?」

「你买你的就好。」他还没可悲到要让一个高中生一直出钱。

「当作还你油钱啊。」男孩吐出舌尖,「今天在那里耗那麽久。」

你也知道你骑车技巧有多糟。许品皓忍不住在心中吐槽。不过他仍然对这个提议敬谢不敏,江少轩不觉得奇怪,但他觉得。

他又一次强调,「我不渴。」

「我请你嘛。」

「真的不用。」

小男生擦掉脸颊上的汗,不甘愿地扁起嘴,难得露出委屈的神情,但许品皓始终都只是挑着眉毛。配合了一整天,总有一件事情是他可以拒绝的吧。

最後江少轩撇撇嘴,「那你找个位子等我。」

从x口冒出的一点点胜利感,使他觉得自己幼稚了好几岁,但是他拿自己没辄的样子,还是让嘴角微微扬起。希望没有被谁看到。

他走到店内最里面的座位坐下,手肘撑在桌上抵住自己的脸颊。望向落地窗外的天空,还有牵着狗走过的行人时,燥热感也似乎也慢慢消失了。

「欸,学长。」

他反s般转头。

冰冷的触感贴到脸颊上。

还没意识到那是什麽,江少轩的笑脸就先映到视网膜上,眼底的笑意,彷佛他刚完成一件值得一座奖盃的创举。许品皓向後退了几公分,才终於看清楚停在脑袋旁的是什麽东西。

一个外面依附着一层水珠的纸杯。就算看不见内容物,也可以从里面的y影,还有隐约透出来的味道猜到那是一杯冰咖啡。他把它放在自己面前,同时将自己摔到对面的椅子上,手里的利乐包打在桌面,发出了短促的闷声。

许品皓盯着眼前的杯子,无声地吐出一口气。这些人到底多喜欢强迫别人收下他们的饮料?

「我都说不用了──」

「反正买都买了。」江少轩毫不害臊地说,「还是你要跟我换?」

许品皓瞥了一眼那瓶茉莉花n茶,毫不迟疑地摇头。撇开内容物不谈,要他拿着那种跟年记一点都不搭嘎的饮料,未免太强人所难了。

「大人是不是都喝不了甜的?」他打开包装,仰头灌了一大口,彷佛三天没有喝过任何一滴水,「我爸也是。」

严格来说,没有不行。他偶尔还是会吃点甜食,会喝半糖饮料,只是从高中後,就几乎不喝n茶了。他喝n茶的额度,大概都在那时候用掉了,毕竟每天下午都会有人y要塞一瓶n茶给他,逃都逃不掉。

那个男生,潘彦彬。

直到现在,即便没有说出口,这个名字还是能让x口一紧。只要提及,关於他的记忆就会如同殭屍一样,从脑海深处伸出手,挣扎着要从土里爬出来。

他都是怎麽说的?好像也是那句话──

「买都买了。你不是喜欢n茶吗?」

那双漂亮的眼睛,在潘彦彬微笑时总会被挤成两条线,搭配眼尾上扬时的弧度,说他是一只狐狸也不会有人有任何异议。更别提挺立的鼻子,许品皓没见过谁的鼻型b他更好看。

「谁说的?」

「这种事情哪需要别人说?」男孩扬起嘴角,连带露出了虎牙,「你就坐在我旁边啊。」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麽。」

但是他怎麽可能不懂。潘彦彬那些小动作,他一直都懂。就像现在,江少轩对自己做的这些事情,也绝对不只是单纯的感谢而已。

许品皓捏着咖啡杯的底部,随手转动它。冰块碰撞的声音让周围的温度又降低一点,他拨开杯口,抿了一点到嘴里。尽管不想承认,但是冰凉的yet流过口腔、进入食道後,还是进一步带走身t的暑气。

「我很久没有这样了。」面前的小男生晃了晃手里的n茶,突然感叹道。

「怎样?」

「跟别人一起做什麽事情啊。」他拉开嘴角,「我真的没什麽朋友。」

就算语调再轻,对方字里行间透出来的失落,还是清晰地传进耳里,使他忍不住甩了甩头。

在他的想像里,江少轩就算不是班上的核心人物,也至少可以安稳度过高中三年。好看的外表、优异的成绩、对任何人都顶着一张完美的笑脸,他想不到任何理由,会把他推入这种境地。

但话又说回来,霸凌不就是这麽一回事吗?要对别人动手动脚,根本不需要原因。他b谁都明白。

许品皓盯着桌子边缘,「那些家伙呢?」

江少轩愣了半天才意会过来在说谁,他t1an了t1an嘴唇,「我就白目嘛,所以他们其实也没有很喜欢跟我出门。」

「我不知道你有哪里白目。」脱口而出的速度,快到像是没有过脑。许品皓咬了一下舌头,把杯子抵在嘴唇上,但是没有任何东西流进嘴里。

「如果你考不好的时候有人说考试很简单,还想要抢考卷去看,你也会不爽吧。」江少轩咬着牙齿,嘴巴歪了一边,「我以前做过很多这种事。」

太用力要演出那份尴尬,反而更显得局促不安,如果现在地板有个洞,他大概会毫不犹豫钻进去。

「你现在也不会这样了吧。」

小男生搔了搔自己的鬓角,目光飘向一旁。他不安分地变换姿势,一只脚跨上另一只,乾燥的嘴唇跟着抿起。

「长这样还成绩好,被讨厌很正常啊。」短暂的笑声从他嘴里溢出,但许品皓只觉得刺耳,「但最近好很多了。」

「怎麽说?」

他的手指摩擦过嘴唇,眼神飘向天花板,「嗯……我也不太清楚,听说是高二那边有谁霸凌吧。」

许品皓咬了一下嘴唇。

「闹得很大,家长还找了议员来,好像差点把教官室掀起来。」他的手在空中挥舞了一下,「所以最近教官巡得很勤,他们也不太敢那样玩了。」

意思是那些人找不到机会对他出手。如果不是另一个可怜的学弟妹出事,而且家长愿意出面,这件事就不会消停。历史为什麽从来没有让人学会教训?

「那不叫做玩,要讲几次。」

「好啦,好啦,不要又露出那种脸。」他安抚道,「很可怕。」

许品皓从鼻子哼出一口气,手中的杯子敲着桌面,沉闷的声响刮过他们之间的空气,像是要强制结束这个话题一样。他盯着江少轩,用眼神警告他不要乱说话。

小男生似乎没有感受到,或者有,只是假装不知道,「但你其实也没那麽坏。」

他挑了挑眉毛,「怎样?」

「星巴克的事情啊。」江少轩半调侃道,「结果你今天还陪我练车。」

许品皓看向一旁。如果可以,他希望他可以忘记。

「没有人说过你很有耐心吗?」

「是你的标准太低了。」

他已经把整个故事串起来了。所以他也可以理解,为什麽这个男孩会觉得自己特别,为什麽觉得他是个「好人」。只是因为自己给出了微不足道的善意,刚好解决他的问题而已,根本不值得一提再提。

江少轩没有反驳,只是笑了一声,「你这样怎麽还会单身。」

这个问句听起来不像问句,而是在陈述一件他不理解的现象,彷佛许品皓是一张超出范围的考卷,而他仍然试着答出上面的问题。

他该说什麽?或者,他能说什麽?

「你先顾好自己吧。」他又灌了一点咖啡。几颗碎冰流进嘴里,变成了说话含糊不清的藉口,「驾照都不知道考不考得到。」

「来验收啊。反正你都要借我车了。」

江少轩身t前倾,双手在桌面交叉,差点就要碰到他。晒得泛红的脸颊又恢复原本白皙的样子,唯独耳朵始终带着一点粉红se。

「我什麽时候答应了?」

「现在。」他又笑地眯起双眼,「学长不会不答应吧?」

纯粹又直率的目光,让许品皓的心脏突然收紧,它们太乾净,乾净到凸显他有多不堪。那天在老师班上,他也收过这种充满憧憬跟幻想的眼神,但江少轩肯定是最不切实际的那个。他口中的自己,总是如同活在某个平行宇宙,连他都不认识的人。

如果他真的那麽好,就不会每一任都没有好结果了,对吧?

「你很麻烦。」

眼前的男生捏着利乐包的顶端,让它在桌上转了好几圈;空纸盒敲着桌面,发出零碎的声音。但许品皓的注意力,却始终黏在他嘴边那抹笑。

他撑着下巴,再度摇了摇头。

江少轩在全身镜前左右检查了一遍。

他已经站在这里半个小时了,不可能还有没注意到的地方吧?最後一次整理完领口,他才满意地对镜子里的自己眨眼──很好,今天的状态好到连笑起来的角度都很完美。

虽然他要做的事情,不是把外表弄得好看就可以过关的,不过至少在许品皓面前,他希望自己人模人样。

他瞥向挂g上的一排鸭舌帽,斟酌了半晌後选了黑se的那顶;接着他拿起躺在椅子上的包包,将它横跨过头顶挂在肩膀上,自我鼓励般在布料上拍了几下。他平常出门的装备大概就是这些了。

他踏出房间,在经过书房时敲了敲门。

「爸?」

里面一点回应都没有。

耐心等待半晌才又敲了一次,然而回应他的依然只有沉默。尝试x地转动门把,他从门缝往里面看了一眼,狭窄的视野中,只有堆满书的书桌,可是平常端坐着的男人并不在那里。忍不住把半个身t塞进房间,总算在角落的单人沙发上找到他。

爸爸闭着眼睛,斜斜地靠在椅背上,细框眼镜从鼻梁滑下来,卡在鼻翼。厚重的相簿摊在大腿上,尽管睡着了,他的手指仍然捏着其中一页没放。如果没看错,那大概是他幼稚园那段时间的照片。

「爸。」他增加音量喊道,「爸!」

男人猛地睁开眼睛。

他来回扫视着自己的书房,彷佛某个刚来到地球的外星人,第一次见到那些摆设。愣了几秒後,他才把眼镜推回原位,重新直起身t。

「怎麽了?」

「我要出门了。」江少轩眨了眨眼睛,「跟你说一声。」

爸爸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喉咙有些沙哑,「你又要出去?」

他的心跳忽然多跳了一下,「同学揪念书……要考试了啊。」

「难得你这麽常跟他们出去。」

「大家一起读,可以顺便讨论啊。」

如果把作业借他们抄,或者直接替他们写功课,也算「讨论」的一环的话。

他点点头,「同学有不懂多要帮忙,没事就早点回来。」

江少轩随便应了声,毫不留恋地关上门,像是要远离什麽般快步走到玄关。

当然难得,因为那些人,绝大部分的时间都不会想到他。不论对他们释出多少善意,最後的结果都一样,他所有的努力,都如同不断往大海丢石头。

是他没办法放弃这一点点人际关系。只要还可以找到人愿意跟他说话,他就能够自欺欺人地认为,那张被排挤的清单上没有自己──就算维持得很辛苦也没关系。他已经习惯了。

毕竟,少了他们,他还能跟谁说话?爸爸吗?

江少轩讽刺地笑了一声。

啊,有啦。他接下要见的人,应该会愿意陪他聊天。这样讲有点奇怪,但现在唯一称得上是朋友的,可能只有许品皓了。尽管认识的时间不长,可是只有在学长面前,他才会觉得自己好像没那麽累。

而且还单身呢。

突如其来的念头,让脸颊瞬间发热起来;原本因为要考驾照而紧张的感觉,好像也被这gu情绪取代了一些。

他压低帽子,嘴角无法控制地上扬。

结束笔试,刚走出监理站大楼,江少轩的视线就被靠在机车上的男人x1引。

他拉着背带,快步走向前。还没站稳,许品皓就把一杯手摇饮料塞到面前,他差点就用脸接住了。还没细看是哪间店,甚至不知道是什麽饮料,他的笑容还是先一步跳上脸。

「怎麽这麽好?」接过来後,他看了看瓶身的标签。鲜n茶,半糖少冰。

「还你的。」他把手cha进口袋,「免得又说我欠你什麽。」

他是那种人吗?

不过江少轩也不在意,他随意摇了几下杯子,然後才用x1管戳破封膜。n茶刚流过舌尖,浓郁的茶香跟凉爽的触感,很快就占领他的口腔。他t1an了t1an嘴唇,对着许品皓笑了一下。

「你不问我笔试考得怎样吗?」

「问了是侮辱你的智商。」男人动了动肩膀,「而且没考过,你的表情就不会长这样。」

这样算是被称赞了吗?不管,就算他其实是在挖苦,江少轩都决定当成对自己的肯定。他摘下帽子,用手指梳过柔软的头发。

「但我还是有点紧张。」

「头过身就过。」许品皓看起来一派轻松,「顶多是直角转弯要注意。」

什麽不提,偏偏提他最担心的。他歪着嘴,「说得简单。」

「之前是谁说要打赌的?」他失笑,「这个脸是怎样?」

他的眼球转向另一边,回避许品皓的视线。老实说,如果没有一次过,或许也不是坏事。因为那意味着学长得继续借他车,借到他考到驾照为止;如果还想继续见面,摆烂才是正解。

但另一方面,他又不想像个蠢蛋。装模作样了这麽多年,唯独在许品皓面前,他不想再出糗。而且,他也的确很想跟他一起吃饭。

「我又没说我办不到。」江少轩跟着靠在机车上,斜眼看向他,「你可以先想要吃什麽了。」

「你说的。」

他咬着x1管,又在脑中跑过整个流程。虽然不敢说有百分之百的信心,但七八成还是有的,只要墨菲定律不要选在这种时候发作,就没什麽好担心的。

同一时间,通知考照的广播声响起,连带附近的机车也一一发动,交杂的声音就像s向天空的烟火,让他耳鸣了几秒。

「那我准备出发啦。」

把饮料塞进钥匙孔下的置物空间,准备拿起挂在後照镜上的安全帽,但另一只手更快,那顶黑se的全罩式安全帽短暂地从视野消失,下一秒,一个熟悉却意料外的重量就压到头顶。反sx地闭眼又睁开,视线重新聚焦後,他才意识到刚刚发生什麽事。

「放轻松。」

替他扣上扣环的同时,许品皓的声音也钻进耳里,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三个字的语调似乎b平常轻了一点。

江少轩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原本就悬着的心,突然又被提到喉咙,脉搏震动的感觉从脖子的侧边传来,像是鞭子般一下一下打在皮肤上。

他怀疑学长根本就是故意的。这样要怎麽放轻松?

跨上机车,绕了一整圈跟着排进队伍。原本就躁动的心跳在看到前车的车牌时,又变得更不规律;直到此刻,这件事情才开始真实起来。

他四处张望,最後在不远处的铁栏杆旁看到许品皓。尽管弯着腰,他依旧b旁边的人多出半颗头,就算不提身高,他在人群中依然像是发光一样。他的手臂搭在栏杆上,自然下垂;目光除了在一台台机车游移,不时也会飘向自己。

江少轩希望脸上的笑容没有因为紧张失踪。

轮到他的时候,广播的声响好像也b前一个考生吵杂,好不容易站到起始点前,心脏似乎已经越过喉头,直直冲上脑门了。细微的晕眩感让他得眨好几下眼睛,才能看清楚由两条管子夹在一起,b任何道路都窄小的直线。

他深呼x1。

直线七秒、转弯……他像是本能一样c作身下的车子,b起制式的教学影片,此刻真的留在脑海的只有许品皓的声音。就在他以为一切顺利的时候,一阵几乎要让他耳聋的警报声,倏地刺穿他的大脑,让他直觉地按下煞车。

啊。完蛋了。

接着出现在脑海的,是一片空白。

花了一段时间把意识召唤回脑袋,他才终於听清楚考官在说什麽:他忘记在变换车道的时候打方向灯。就算没有停在路中间也没救了。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看向铁栏杆的位置,而对方只是g起一边的眉毛,有些无奈地摇摇头。他b了b出口的方向,示意江少轩先从考场离开。

吐出一口气,转动油门,把机车推出围栏;不过t感上,更像是自己拖着整台车往前移动。明明没有出力,肩膀却很重。

这种错误,大概就像算出了答案,却因为画错答案卡而掉了几个名次一样。他都不知道有几年没有犯过这种低级失误了。

老实说,这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但是许品皓的模样,仍旧让心情瞬间跌进马里亚纳海g0u──不,乾脆把他整个人也埋进地心算了。

骑到空地上,他连犹豫都没有就把安全帽摘下来;同时,他将机车熄火,让恼人的引擎声戛然而止。他朝着天空吐出一大口气,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把累积的不甘心挤出来。

当许品皓慢悠悠地走过来时,他甚至不确定该看哪。明明都知道结局,却还是得等待过场跑完的这段时间,大概是最难熬的。

男人在他面前停下脚步。江少轩抱着安全帽,嘴巴抿成一条线,不用开口,都可以想像他接下来会讲什麽了。

「可惜啊。」他哼笑,「我晚餐都订好了。」

「少来。」江少轩忍不住噘起嘴,

就算自我说服,这样下次还可以跟学长借车,也没有让他b较好过。除了丢脸跟不甘心,想让对方刮目相看最後却失败的挫折感,更像是徘徊在头顶的y影,怎麽赶都赶不走。

他把帽子扣回後照镜,不情愿地下车。立好中柱後,他才终於有办法把焦点凝聚在许品皓身上。

「我之前提醒过,要打方向灯。」他搭着龙头,低头看向自己,「你的脑子只记得了数学公式吗?」

「吼唷。」江少轩撇过头。他拿起放在车上的n茶,泄愤似地咬住x1管。

他很清楚现在该做什麽。顺着那些话说些无伤大雅的自嘲,用角度最刚好的笑容挤出一点都不诚恳的笑声,这种尴尬的状况就可以解除了。每次被同学挖苦的时候,这套公式都能派上用场,学长说不定还会看自己可怜,停下那些调侃的话。

但是他现在没办法,也不想那麽做。那种骗人的东西留给需要的人就够了。

「只是没考到驾照,又不是世界末日。」

「你不懂啦……」

而且,他是瞒着爸爸出来的。虽然想不到被发现的理由,只是今天临走前对方的话,还是让他头皮发麻。

他扭头看向考场内一个个过关,并且欢呼的考生,嘴角持续被重力向下拉扯。

如果那是他就好了。他有点赌气,「你还要借我车喔。」

「不然你生得出车子吗。」

嗯?预期中的抱怨或拒绝没有出现,反而是他理所当然的语调,让江少轩的思绪忽然停顿了一下。

他咬着x1管,牙齿来回摩擦,「再一次就好,我下次就会考过了。」

抓着脖子,视线投向某棵树上。他也没把握之後就一定会顺利,只是在这个时刻,他不想显得很累赘。

「摆那什麽脸。」许品皓翻了一个白眼,他双手抱x,「好像我不请客都说不过去。」

什麽?

一个急促的想法从脑中闪过,在来得及抓住前,它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管不了自己的表情会不会看起来很笨,他的眼睛微微睁大,目光在许品皓脸上转来转去。

「不然你是要……」请我吃饭吗?

平常可以不要脸地把这种话挂在嘴边,甚至之前也没少卢小过,但现在那些句子却变成某种未知语言。不要说推出嘴巴,就连在脑中组织它都有障碍。

「我说我订好餐厅了。」他斜睨着他,嘴边的弧度小到难以察觉,「你觉得我在唬烂吗?」

他直直瞪着许品皓。

脑内冒出的杂讯,形成无数电流在脑中反覆奔窜,时不时就会有一部份外漏到身t上,让j皮疙瘩一阵一阵冒出。但更让人窒息的,是失速到快脱轨的心跳。他怀疑,如果血管再脆弱一点,心脏就会挣脱它们,从x口弹出来。

「不要骗我喔。」他吞了吞口水,「我会哭给你看。」

「你现在已经跟哭没两样了。」

学长肯定不知道他如果哭起来,场面可以多浮夸。有一瞬间,江少轩很想看看如果真的哭起来,眼前的男人会有什麽反应,可惜他暂时酝酿不了。

许品皓的话,在他的身上植入了一双翅膀,让全身都轻盈起来,原本挂在身上的地心引力也不见了。

「所以,你要载我去吗?」

他彷佛听到什麽笑话般,「不然你有驾照吗?」

没有。可是没有,现在好像也不是坏事。江少轩吐了吐舌头。发夹弯一样的想法让他有些难为情,不过快乐的情绪,还是如同涨cha0的海水将他淹没。

「那就走吧。」

动作流畅地把安全帽套回头上,迫不及待地扣起扣子,不管许品皓怎麽想,但这顶帽子,差不多也是他半个所有物了。

男人扬起眉毛,似乎还想说什麽,但是眼神交会後,他只是斜着嘴巴,从坐垫下拿出了第二颗安全帽。相较江少轩头顶的,它就显得yan春不少。

坐稳後,他0了0车子後方的扶手。久违地坐上後座,竟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上一次在这里,妈妈还没过世,而他也还没高到踩得到踏板。

他也从来没有真的拉过这个握把。以前只要搭车,他一律抱紧眼前的大人,即便手臂短到无法交握,也会紧紧揪住他们衣服。一直到长大,他才知道车pgu後面的东西不只是装饰。

「走罗。」

学长的声音穿cha在引擎声中,听起来不太明显。抖动的车身犹如某种预告,在脑中建构出行道树一棵接一棵向後退的画面,仅仅是这样,微风吹过的幻觉,就已经把脸上的细毛都拉起来。

起步的作用力使他向後倒去,他握住扶手,把身t乔回原本的位置。车子移动的速度不快,刚好能让他看清楚男人飘动的衬衫边缘。

如果像以前那样做,会发生什麽事?他会生气吗?会甩开他吗?

往前瞄了一眼,沿着腰线,江少轩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环住对方。明知道这样是得寸进尺,可是他却没办法阻止自己,好似一只准备把水杯推下桌子的猫,即使猜到别人会有什麽表情,也不打算停手。

双手交握的那刻,脖子也被掐住般一紧。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稳定前进的机车,似乎也有一秒偏离了轨道。

在装si跟退缩之间,他选择更用力抱住许品皓。不确定的感觉在脑里膨胀,把他的思考能力逐渐压缩;然而撑过最困窘的时刻,发现前面的人没有反抗的意思後,紧绷的肩颈也跟着松开。

他咬住下嘴唇,唇边无法控制地拉开一抹笑。

领个驾照,是要多久?

许品皓看了一眼手表,目光再次投向监理站大楼。考场的广播声跟考生的引擎声还在持续,但是习惯後,它们也渐渐从他耳里淡出。唯一真正造成困扰的,是偶尔会刺在眼睛上的车灯,还有不时出现的小朋友的嘻闹声。

他真的没想过自己到这个年纪,还会再踏进这种地方。

他原本可以拒绝江少轩的。他只答应陪他练车,其他事情跟他有什麽关系?就算真的没有车,监理站也有公用的。

然而他还是来了。两次。

他也不懂为什麽要破坏赌约请他吃饭,没有继续消遣他,已经仁至义尽了。但是在那样的情境下,许品皓没办法放任他露出那种表情,然後什麽都不做──彷佛他也跟其他人一样,冷眼看着他被欺负。明明所有事情都跟他无关,可是在某些方面,又似乎跟他脱不了关系。

更别提江少轩擅自抱住自己以後。

那究竟有什麽涵意,他选择不多揣测,也不想显得自己多在乎──说不定单纯是小男生的习惯动作而已──只是这小小的肢t接触,还是让皮肤被一层奇怪的触感覆盖。只是他没想过,寒毛竖起的感觉其实没想像中不舒服。

明明天气已经让他渗出薄薄一层汗,但是江少轩的t温,却一点都不让人反感。y要扯开他的手臂,似乎太大惊小怪了;况且,万一他在半路上跟自己卢小起来怎麽办?

顺着他的意,对大家都好。

「学长!」

一个人影从门口跑出来。他高举着手臂,指尖捏着一张方形的纸,像只兔子一样两阶两阶跳下楼梯,蹦蹦跳地跑到面前。

原本四散的视线重新找到重点,顺着他的脚步移动。

深怕别人不知道他考到驾照一样。许品皓揶揄地想。

「你看、你看。」

男孩把那张hse的证件贴到鼻前,近得他一个字都无法聚焦,唯一清楚映照在眼里的,是那张b任何人都清秀的证件照。

他压下江少轩的手,「我对你的个资没兴趣。」

对方彷佛没听懂他的话,「快点,我们来拍照留念。」

「要──」拍什麽?

还没问出口,男孩就已经靠过来,手机上的自拍画面蓄势待发。更令人不自在的,是突然贴上来的t温。

距离真正的夏天还有一两个月,今天的气温也还算凉爽,这种程度的接触不该是个问题,至少不该是被无限放大的问题。可是当洗发jg的味道因为距离,隐约从空气中飘过来时,他只希望自己的嗅觉可以暂时消失。

江少轩还在调整拍照角度,如果要挣脱,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可是他兴致b0b0的样子却像定身咒,把许品皓sisi钉在原地。他看着萤幕上的自己,眼球来回摆动,手举起又放下,反覆几次後,他也不得不放弃。

「一、二、三。」

报数结束,画面闪了好几下。不确定自己拍出来会长什麽样子,他只希望江少轩不会要求再来一次,或者不要再贴这麽近。

男孩滑动着刚拍下来的照片,半抱怨半开玩笑,「你怎麽没有笑?」

「我就长这样,第一天认识我吗?」他两手一摊,刻意撑起一个僵y的弧度。

「反正不好看的人又不是我。」

江少轩瞥了他一眼,手指没有停下,同一时间,许品皓的口袋也传来轻微的震动。掏出手机,锁定画面上浮着的新通知,就像某种邀请;传讯息来的人,也一点都不令人意外。

他松开眉头,不假思索地点开讯息,满满的照片塞满了聊天室窗,彷佛再多一点就会弹到脸上。再往上翻几则,除了抵达考场的讯息外,就是各种乱七八糟的梗图跟新闻。

自从上次请他吃饭後,他们的对话就越变越奇怪了。起初,看到联络人是江少轩的通知时,担忧的情绪还会从x口钻出,b他不得不一有空就检查;可是收过几次废文,或者无聊的谐音笑话後,他就懒得再浪费任何关心了。

那种东西不值得他花时间。他知道。只是他仍然习惯发个贴图,或者回个「嗯」──那是礼貌,对吧。

但这个男生到底是怎麽解读的?肯定有哪里出了差错,这个聊天室亮起的频率才会从一天一次,变本加厉地变成三餐加消夜。

江少轩点了点他的肩膀,「学长,该帮我庆祝了吧?」

「庆祝?」

「这个啊。」他捏着驾照的一角,像是挥舞一面小小的旗帜。

「上次已经请过了。」

「这是正式的啊。」他眨了眨眼睛,「顺便庆祝你不用再陪我考驾照。」

如果厚脸皮三个字可以实t化,就会是江少轩的样子。

他双手抱x,垂下视线。光是这个瞬间,脑中就有一百种吐槽他的方式,也有充分的理由拒绝,可是这些选项,许品皓一个都没有选。

「你只是想蹭免费的饭吧。」拍照时僵y的嘴角解冻,朝一边g起,眉毛同时扬起,「而且明明是你欠我一次。」

「不冲突啊。」他的语调轻得像是飞向天空的气球,「不用急着在同一天做完。」

到底在说什麽。

然而,会为了这种话而想笑的人,大概也有哪里不太正常。长得好看真的b较吃香,不论是随时都带笑的眼眸,或者是能x1走所有黑暗的酒窝;可是把所有事情都归因到外表,似乎又太轻描淡写。

他宁可相信这是江少轩的个人特质,有他在的地方,气氛就很难出任何差错。

只是从来没有人看见。

「真的吃饱太闲。」

「反正你不会拒绝我。」男孩眯起眼睛,下巴微微抬起,字里行间透出来的自信,跟前几次简直判若两人,「不然去跟我爸讲啊。」

越来越没大没小了,连爸爸都敢拿出来说嘴。

不过,这样也没什麽不好。如果非得在两种面貌之间选择,他更想留下现在的江少轩。他所谓的「白目」,了不起是有点自大,可能还有点自说自话,但卑躬屈膝完全是另一回事。

要选哪边很明显了吧。

「好啦,走啦。」江少轩g住他的手臂,将他拖向机车旁,「你找餐厅,我载你。」

b任何一刻都还要亲密的肢t接触,让脚步迟疑了片刻。许品皓低头看向那只白皙的手臂,还有对方脸上的笑容──如果挣脱的话,他的表情还会是这样吗?

这个问题甚至不需要答案,就足以让许品皓举起的手又垂下去。他假装因为yan光照s而闭上眼,「不要把我摔si就好。」

男孩瞪了他一眼,笑意不减,「哭喔。」

江少轩拿起全罩式安全帽戴到头上,紧接着又帮许品皓套上他的。他跳起来的模样如同一只兔子,背後那团不存在的尾巴,也随着心情来回摆动,扣上符合下颚弧度的扣环,他嘴边的笑又更浓几分。

熟悉却又陌生的感觉,一下子卷进x口。很久以前,他也在潘彦彬身上见过一样的东西,也确实是因为这样,才开始无法对江少轩置之不理;只是这份熟悉感,在一次又一次的相处下,逐渐被冲刷成不同的样貌。

他们在他脑中曾经短暂重叠,现在又完全分离。就像b起帮别人戴安全帽,潘彦彬应该更希望许品皓亲手帮他扣上扣环。

江少轩跨过机车,对他招手,「没时间解释了,快上车。」

他们连吃什麽都还没决定好吗?但许品皓仍然认份地踢出踏板,坐上从未坐过的位置。

「骑慢一点。」

「会怕就抓紧我啊。」他推开安全帽的挡风镜。尽管声音被内衬x1收了大半,每个字依然清楚地跳进耳里。

他抓住许品皓的手腕,把不属於自己的手臂绑在腰部,并且在上面拍了几下。每个动作都太自然,自然到如果反抗,看起来更显得突兀。

不存在的警铃声嗡嗡作响,大得可以敲破脑壳;就连稳定的心跳,都因为它而加快一些。许品皓听到理智叫他收手的声音,可是有什麽东西阻止了他,仅仅是零点几秒的迟疑,他就错失了反悔的机会。

江少轩同样没有退缩。不只没有,施加在手上的力量还更多。

「出发罗。」像是确定许品皓已经紧紧黏在身上,他语调轻快,豪不犹豫地转动油门,迅速骑出监理站。

热风抚过额头,没带来多少凉意,却让人更加口乾舌燥。灌进肺里的除了氧气,还有某种分析不来的成份,他得b平常多呼x1一次,才能维持正常生理机能。

交握的手指在某次颠簸中松开,使他反sx地拉住江少轩的t恤。彷佛按下什麽按钮,小男生「噗哧」地笑出来,身t随之抖动;即便反应不大,他也没有错过。

原本就不慢的车速,因为这个cha曲变得更快,快到号志跳成橘hse时根本不可能停下,两旁的风刮过耳朵,几乎要在上面留下刻痕。看着车子在h红灯转换的瞬间冲过路口,他忍不住打了江少轩的安全帽。

「连目的地都不知道,骑那麽快g嘛。」

「刚好没注意到嘛。」男孩的语气一点歉意都没有,「你决定好了吗?」

「往前骑有一间火锅店。」他勉强挤出一个提议,「你可以的话就去。」

在一声特别大声的「好」以後,两旁景物後退的速度又更快,快到已经没办法辨识它们的轮廓。即使清楚在领到驾照後,对方的肾上腺素大概就没有停下来过,许品皓还是为了介在收罚单边缘的驾驶习惯摇头。

「你喔……」

接近低喃的抱怨,才刚起头就被风声冲散,一点不剩。盯着b自己纤细的背影,还有紧握着手把的手指,半晌,他还是决定把剩下的部分吞回嘴里。

就只有今天。只要没有违规,他就勉为其难什麽都不说。

就当作是庆祝。

「这麽晚不回家,你爸不会担心吗?」

江少轩从塑胶袋里翻出几罐饮料,还有小瓶装的酒,一一摆在坐垫上。他看向靠在机车上的男人,嘴角微微g起,「我报备过了。」

当然啦,只是报备的内容不是实话而已。不过他出门的次数已经多到,爸爸已经习惯「他要跟朋友念书到咖啡厅打烊」了。温水煮青蛙都是真的。

有几罐东西因为座垫倾斜而摇晃,许品皓迅速接住,同时瞥了他一眼。他的样子说不上讨厌,唯独半垂着的眼皮,隐约透露了些许情绪。

但现在江少轩很清楚,他的不耐烦都不是真的。只要摆出最可怜、最无辜的表情,就算要求他在这种时间陪自己看夜景,他也不会拒绝。

这个认知不仅让嘴角上扬,也让扭开瓶盖的幅度不小心b平常多了一点。他打开装满冰块的纸杯,把迷你威士忌、苹果啤酒,还有现成的柠檬饮倒进杯子里。刺鼻的酒jg味,在果香的包裹下不再那麽张牙舞爪,只是突然窜进鼻腔的刺激感,依旧让里面某条神经短暂麻痹了。

「你要喝看看吗?」他有些刻意地把杯子塞到许品皓面前。

愣了一下,他皱起眉头,「喝了我怎麽骑车?」

「一口而已,还好吧?」

男人翻了一个白眼,将他的手推开。

尽管没有成功,他还是忍不住笑出声。就着杯缘抿了一小口,眼球缓缓转过一圈,调酒的味道跟想像中的感觉相去不远,不过酒jg的苦涩,还是b预期多了一点。

为了接下来这出戏,他也是煞费苦心。

庆祝是一回事,但喝酒又是另一回事。在今天以前,他从来没有想要碰它;除了家里很少出现外,他也对把自己喝挂一点憧憬都没有──小时候被舅舅恶作剧灌过一点酒後,他就知道自己的酒量可能不太好──不过,除了酒jg,他想不到更好的东西,可以帮自己装疯卖傻。

幸好,他有把握眼前的人一定会买帐。

「你不要喝到吐。」沉稳的声音从身旁飘过来,「到时候醉到走不进家门,你爸一定会气si。」

男人从袋子里捞出一瓶绿茶,转动塑胶瓶盖,「喀」的声音,跟打开威士忌时截然不同。

「养乐多b较容易吐。」他扯开嘴角,语气多了一丝调侃,「而且,你会扛我进去啊。」

对方喝茶的姿势,因为他的话y生生停下来,「谁要跟你一起回去?」

「你陪我买酒的时候不就默认了?」他眨着眼睛,把笑容撑得更开。

「默你个头。」

「不然你怎麽放心让我自己回家?」

一个b刚才更大,持续更久的白眼顿时出现在面前,嘴里的饮料差点跟着喷出来。任何人做出这个表情,都会让他的肠胃紧缩,甚至想要屈起身t;只有当许品皓这样做的时候,他的心情会像手中的酒jg泡泡,冲上半空,然後快乐地破掉。

对刀子嘴豆腐心的人而言,这个动作的意思就是「好」。他脑中浮现了一张虚拟的清单,同时,有一支笔在「b学长载我回家」那栏,俐落地打了一个g。

如果所有人都跟许品皓一样,他的日子一定不会是现在这样吧。

学着旁边的人靠在机车上,视线投向山脚下高矮不一的建筑物,他盯着其中一栋的顶楼,上面的灯忽明忽暗,让视线不由自主地开始失焦。

其实上国中以前,他跟其他人的相处模式也不是这样。

或许那时候大家还没想那麽多,或者单纯运气好,他在班上可以说是如鱼得水。同学的爸妈会称赞他长得可ai,说他成绩真好──在国小,成绩好并不是什麽了不起的事。考到接近满分的人就像海边的沙,一抓一大把。

然而上国中以後,有些落差就在他没注意到的地方,被堆砌起来了。

他觉得理所当然的事情,成绩也好,长相也好,全都变成了原罪。不过,有一部份也可能来自於他真的太不会读空气。

「考卷给我看啦,考太好怕人家知道是不是?」

「走开啦!考一百分了不起吗?」

他以为那是朋友间的玩笑。他也没想过,光是说出自己的成绩,也会伤害到别人。

白se、hse的灯火在眼前闪烁,就像点点星光;车子的头灯也在细小的马路上移动,彷佛流星一般划过视线范围。他甚至还能看见某些大楼的窗户亮起,某些又跟着暗下,毫无规律。

他把浏海往上拨,眼睛眯起。有什麽东西,缓慢从变窄的视野中冒出、放大,最後塞满他的视网膜。

对方的声音跟语气。那种让他不舒服的表情,就好像突然被某种尖锐的物品划过手指;b起实际造成伤口,它带来的错愕更让江少轩不知所措。

「每次都这样,不知道在臭p什麽。」

似乎是从这句话开始,他的交友圈就出现了一道裂痕。随着一次次名列前茅,这道裂痕也不断扩大、蔓延,最後变成吞噬他的黑洞。

他开始在分组时被落下,被排除在唱歌的名单里,没有人会找他一起吃午餐。好像他们对自己的不满,终於可以光明正大地摊在所有人面前。来回尝试又碰壁了几次後,他才终於知道他们要什麽。

第一名不是问题,但是不要说出来,放在心里就好;长得好看也没关系,但记得拍照的时候要摆出最丑的样子。只要放低身t,把自己缩成角落里的一抹y影,他们就不会被冒犯;还有心力的话,就去帮忙跑跑腿──伸手不打笑脸人这句话,没有人b他更懂──这样如果他们缺少一个分母,还有机会想起他。

他倒了一颗冰块进嘴里,发泄般用臼齿咬碎。低温使口腔多了一gu疼痛感,他不得不用舌头翻搅碎冰,以免下颚冻得无法动弹。

许品皓的嘴唇抵在瓶口,吐出一口气,在宝特瓶里发出了细小的共鸣声;好像不这麽做,就不知道该怎麽开口一样。

「你打算什麽时候走?」

「你赶时间吗?」他扯开一抹笑,反问,「还是学长嫌我烦了?」

许品皓仰起下巴,眼球飘向上方,嘴巴斜向一边,「我嫌你有差吗?反正你也讲不听。」

他是不是很坏?但江少轩特别喜欢学长用这种口吻说话,彷佛不论做什麽,他都不会真的往心里去。不像那些人。

「好歹等我把酒喝完。」

「小心明天宿醉。」他瞥了一眼,「倒在路上没人会救你。」

「不是掉进水里就好。」他半开玩笑,「不然你还要来打捞我。」

他磨着脚底的泥地,把几根杂草踩地t无完肤,就像学校池塘旁,被众多告白学生踏出来的小径。它们承受的重量,或许就跟现在压在他心头的差不多。

「不好笑。」

许品皓瞪了他一眼,眉毛抖动。

他笑出声,在没人的场域,回音有点大,「我说的是事实啊。」

那个水池。

刚入学的时候,他也曾好奇自己有没有机会解锁都市传说,而且这代表至少有一个人喜欢他,生活或许就不会跟国中一样了。

然而这麽久以来,那个人从没出现。

或许是这张脸跟成绩带来的距离感,让他看起来总是被冰山环绕吧──尽管那根本不是真的。但他大概就是没有好到,有人愿意跨越那条冰河吧,他的姿态还不够低,或者笑容还不够无懈可击,才会让冰冷的假象这麽猖狂。

尤其是高二分组後,他又再度成为某些人的眼中钉他,他们开始绕着自己打转後,肯靠近的人又更少了,也不可能找到什麽值得告白的对象。

从某天开始,他不再期待奇蹟会降临。他依旧喜欢凑热闹,只是那些都跟他无关──直到许品皓出现。

两口,三口,刻意灌着酒,以便整个流程继续进行。饮料的气味,暂时让嗅觉疲劳;可是yet沿着食道流进胃里的感觉,却始终清晰。身上有几颗螺丝被酒jg扭开,促使四肢放松下来,也让大脑开始搅动。

从学长没有挣脱他的拥抱起,计画就在脑中成型了。晚餐、夜景、酒,这些都跟那个小小的水池相去甚远,但此时此刻,只要「那个人」是许品皓就好。他不贪心。

有他在,那些辛苦维持的「朋友」,似乎也不是那麽重要了。

男人的手抬起,几乎要碰到他的杯子,只是犹豫了一会又y是收回。对方的肩膀几不可见地下降,连吐出的那口气都小到难以察觉,「喝那麽快g嘛。」

喉结反覆滚动,让脖子一阵紧缩,「让你可以早点回去?」

某方面来说,目标是一样的。他没有说谎。

这杯喝完,其实应该就够了。不过,如果要掐断最後一丝临阵退缩的机会,可能还要乾掉袋子里那罐啤酒。

江少轩还想继续,手臂却猛地被拉住,力气不大,但已经够停下他的动作。

「讲得是我b你的一样。」他压低声音,眼中传递出来的讯息显而易见。

学长现在的样子,让他更想把自己灌醉了。如果真的发起疯来,他会有什麽反应呢?

荒唐的想法,g起了嘴边一抹笑。同时,想要把酒喝光的冲动,也随着微醺的感觉在脑中膨胀,把所剩不多的理x压缩得更薄。

「好啦,我知道你很想留下来陪我。」他眨了眨眼睛,用指腹拍拍对方的手,「你可以放开了。」

许品皓摇摇头,双手在x前交叉在一起,视线从江少轩身上拔起,投往脚下。城市独有的景se跟他相互辉映,在身上涂抹上一层滤镜;当他盯着高楼时,双眼中反s出来的光,b任何时刻都漂亮。

昏暗的路灯除了制造出浓厚的影子,对於照亮他没有太大帮助。但江少轩依然可以从发光的轮廓线g勒出对方的五官,也不难想像如果笑起来,这个人还可以多好看。

他突然明白,为什麽有人喜欢看夜景。

他有些感叹,「我们家以前很常来这里,不过……」

「怎样?」

「我妈过世之後,我爸就不带我来了。」他动动嘴角,又喝了一口酒,「所以也有个……十?十一年?」

对吧?妈妈离开的时间,好像随着长大越来越模糊了,只不过有些事情,却一年b一年更清楚。

「她离开以前,我爸还没这麽讨厌。」

「你怎麽这样说──」

「真的啊。」他一点悔意都没有,语调还b刚才更轻快,「根本像变了一个人。」

眼角余光看到许品皓微微蹙起的眉头,他差点笑出声。以学生的角度,可能很难想像爸爸在家里是什麽样子吧。

「以前还会和妈一起跟我聊天,後来就没了。」两根手指在座垫上,像是走路一样弹跳,「妈如果知道,一定会念他。」

「是吗?」

「而且还神经兮兮的。」他喝了一大口酒,句子混入了吞咽的声音,「说什麽r0u包铁很危险,连脚踏车都不给骑。」

尤其是在国小毕业的暑假,偷骑车摔伤以後,他们之间的距离又更远了。他记得脸颊跟膝盖上re1a辣的感觉,还有因为疼痛而停不下来的眼泪;但爸爸骂自己时砸在头顶的压力,还有令耳朵嗡嗡作响的音量,都更让他印象深刻。

「你为什麽不能乖乖听话?」

没有期待中的拥抱,没有像妈妈一样0着他的後脑勺,问他「是不是很痛」。夹杂着失望、愤怒的语调砍在x口,让心脏几乎要停止,也让流血的地方更痛了。

在被骂得狗血淋头之後,他开始认知到,自己对爸爸或许只是一个累赘。只是以前这个累赘,有人帮他担起来,让他还有余裕对自己笑。

所以被灌养乐多、被丢进水池又怎样?与其说了却得到不想要的反应,他宁可什麽都不讲,至少不用再对爸爸失望一次。

许品皓看向一旁的草丛,「所以你才要偷偷学吗?」

「这很重要啊。」他摇头晃脑,声音也跟着飘移,「我妈还说以後要给我载,结果……」

最後几个字,就像淡出一样从嘴边消失。

他当然知道这麽做有什麽风险,可是跟妈妈约好的事情,还有一起骑车的记忆,没有一刻从心中消失过。或许这也是对爸爸的一点抗议,反正只要没撞烂个什麽东西,他其实也不是真的那麽在乎吧?对吧?

最後的问句飘得有点远,在脑中b其他字都还要模糊,可是他却没有办法集中jg神。捏了捏耳垂想要找回注意力,才发现它b平常都还要热。

「我真的会被你爸打。」

「他舍不得啦。」他信誓旦旦,「不然你也不会一直回来找他。」

许品皓低下头,盯着脚边的石子跟杂草,好半天後,他将石头踢走,随意踩了几下旁边的草。鞋底摩擦泥土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突兀,好像那双鞋忽然不再合脚,或者底部破了一个洞。

男人的目光从闪烁的建筑物中移开,投向旁边的树木。几乎没有移动,甚至没有什麽东西改变,但是身旁的空气却突然降了几度。

他的眼神跟着他的脚尖打转,「怎麽了?」

「没事。」他说,「你爸有提过什麽吗?」

刚想开口,思绪却有零点几秒的断线。他用力眨了一下眼睛,把刹那扭曲的景物推回原位,也把涌起的困意压下去。

杯子边边那一圈突起,咬在嘴里的触感跟上一秒不太一样,连塑胶涂料的味道都变得不明显。

他刚刚说爸爸什麽来着?

许品皓不确定自己期待听到什麽答案。

或许什麽都不想。但他需要一个问题转移江少轩的注意力,好掩盖那一点因为局促而外显的躁动。那是他在短短一瞬间,唯一能想到的问题。

他会回学校,并不只是因为老师。

一阵电流刺过脑海,背上的寒毛跟着竖起。每次想起,肠胃或多或少都会自动分泌胃酸;就算没有逆流上食道,仍然可以成功让他不适。

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那天,是潘彦彬的忌日。

许品皓很少跟别人谈起这件事情。不仅仅因为那是一个遗憾,更因为它之所以会发生,都是因为他。

「我爸……」

他斜眼看着江少轩又喝了一口酒。冰块占据纸杯一半的空间,里面真正是yet的部分已经所剩无几,少到几乎不会在透明固t上反s出颜se。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男生一再让他想起潘彦彬,他也不会格外在意他。

「他不ai跟我说他班上的事情。」江少轩晃了晃手中的容器,发出清脆的声响,「学长姐考得好或不好,也没听他说过。ga0不懂。」

就算只有昏暗的灯光,也可以看出他的样子明显跟几分钟前不同,脸颊跟耳朵红润的程度,彷佛此刻血ye全都聚集在这小小的面积上。

「找你帮忙,但也什麽都不让我问。」

难道他要说,这个学长害si过人吗?

真正把这句话在脑中念出来,令他有一瞬间x1不到任何空气,他不得不抬头,将气管拉直,好让呼x1可以更顺畅。

虽然当年所有调查的结论,都说潘彦彬的si跟他无关,可是一切仍然是他造成的。他知道。如果没有答应要去池塘。如果没有拒绝他。如果没有对霸凌袖手旁观。

他在每个交叉路口都选了错误的选项。甚至到最後一刻,都不愿意在池边多待一下。他明明有机会在潘彦彬昏迷前把他捞出来──

什麽东西拉了他袖子。

注意力猛然被拉回现实,x口像是被反噬般压缩,用力x1了一口气,把肺部重新撑开後才勉强好过一些。他看向身旁的人。

「你看起来快哭了。」男孩直直望着他。说不上担心,更像是脑袋放空後的本能,「怎麽了啊?」

他偏过头,「没有。」

所以他不可能看着几乎同样的事情发生,却什麽都不做。一开始都是那样:言语上的嘲讽,看起来没有恶意的小动作,要求帮点小忙。最後就会开始把书包丢到中庭,把桌椅扫出教室,甚至是可以造成伤口的攻击。

江少轩的处境跟潘彦彬太相似,相似到他几乎可以断定,再下去就会重蹈当年的覆辙。

只是这份投s,好像在某个时间点变质了。一开始出手,可能多少还有点自以为是英雄的念头,好像这样可以弥补些什麽。可是现在呢?

男孩的头歪了接近四十五度,似乎没有听懂,睁大眼睛眨啊眨的样子,还有红到跟岩浆一样的脸颊,都让他看起来b任何时候都无害。

他伸出食指,有点太用力地撑在许品皓的嘴边,指甲陷进皮肤的痛感,像是要在上面戳出一个洞。他的脑子大概有一半都泡进酒jg里了,才会做出这种小动作。

「你好严肃喔。笑一个嘛。」一边说,指尖的力道也一边加重。

许品皓的眉心终究因为这样蹙起。忍耐力再强,也是有极限的。

「找个时间跟你爸聊聊吧。」他拉开b自己小一圈的手掌,同时把宝特瓶的瓶口抵在嘴巴上。

「g嘛浪费时间?」他脸上的笑容带着嘲弄,「我有学长就好了。」

喝到一半的绿茶因为这段话流进错误的管道,使他猛烈地呛咳,疼痛扎在气管上,让喉咙一阵紧缩。他又重新喝了一口茶才勉强顺过气。

「跟你什麽都能讲,你也不嫌我烦。」

不只是心跳漏了一拍,连心脏似乎都因为这些话肿胀起来,即使隔着一堆肌r0u组织跟骨头,都可以感觉到所有器官都跟着ch0u动。

嘴巴微微开启,正想说什麽,江少轩又从塑胶袋里拿出一罐啤酒。来不及阻止,铁环拉开的声音,就伴随着罐子里的气泡一并跃进耳里。葡萄的香气迫不及待地冲出小小的椭圆形出口,将空气渲染上一丝甜味。

「你麻烦si了。」

但男孩一点都不买帐。他把啤酒倒进杯中,酒jg接触冰块後再次沸腾,彷佛下一秒就会爆炸,「好好好,你说了算。」

他往嘴里灌进一大口yet,浓密的啤酒泡沫在上唇留下一圈痕迹,很快又一颗一颗破裂。

好个头。他挑起眉毛,却同时为了他的敷衍扬起一点笑。这大概是江少轩另一个特质,他都快忘记,上次这麽频繁地笑是什麽时候。

一阵风吹过,将地上的空瓶推倒,当啷当啷的声音回荡在安静的空地,再次提醒他这里只剩下他们两个。随意地用脚挡住乱跑的瓶罐,手掌爬梳过头发,暂时将额头前纷飞的发丝按在头顶。

然而身边的人就没这麽顺利了。江少轩一边甩着脑袋,一边拨弄自己的浏海,然而或许是酒意作祟,他始终解决不了那根刺在眼球上的头发。他的手永远会戳中错误的位置,即使已经大规模抹过半张脸,却依旧没有任何成效。

连这麽简单的小事都做不好。许品皓不得不开始思考,是不是真的要把他扛进家门了。

摇了摇头,他想都没想就伸手拨开它。男孩怔愣了几秒,好像有谁按下暂停键,原本高高扬起的笑容没那麽张狂了,取而代之的是惊喜,却又带着迟疑的表情。他的脸颊肌r0u推挤、松开,两颗门牙若隐若现。

那双眼睛也同时亮了起来。许品皓可以更清楚感觉到,对方盯着自己的视线,还有从中透出的期待。但是不安的感觉,也同样在这样的目光中发酵,像是要把整个身t撑开般膨胀。江少轩在期待什麽?

下一秒,他靠向许品皓,手臂紧贴在他身上。喝过酒後,男孩的皮肤烫得像是着火一样,山上的气温,更把这个微不足道的事实放大到难以忽视。他不得不往旁边跨一步,以免跟着烧起来。

然而对方似乎没读懂他的意思。他叼着杯子的边缘,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同时又往自己移动。从车子的中间到车pgu,就像一块磁铁,sisi黏着。

碰到车尾灯时,他下意识地朝旁边瞥了一眼。再过去就什麽都没有了,但有人依旧在进b。

「好了啦,你到底要去哪!」

随着拔高的声音,他也被g回原位。手肘被拖曳的感觉,让他觉得自己就像一条鱼,不得不被钓线拉着走。

他不是真的无法挣扎。他知道。如果想要,挣脱江少轩轻而易举。可是手臂传来的麻痹感,却阻止了这个想法;以接触的部位为,它们沿着每一根神经向外扩散,一寸一寸将他石化。

他深x1一口气,「你到底想怎样?」

小男生手中的饮料反s出零散的光,跟他的微笑相互辉映,「你想怎样我就想怎样。」

他能对一个高中生做什麽?

如果几分钟前只是怀疑,那他现在可以百分之百肯定:江少轩喝醉了。平常再怎麽没分寸,他也从没像现在这样;说试探可能还太客气了,在许品皓眼中,他已经把每一条可以踩的线都踩过一轮,而且一点停止的打算都没有。

闪过脑海的问句,让後背倏地痒起来。乾哑的喉咙说不出一句话,尤其是看到那双被挤压到几乎消失的眼睛时,他的目光更是如同无头苍蝇般无处安放。

「放手。」他尝试要甩开,但最後都是徒劳无功。

「不要。」江少轩像是突然少了好几岁,「你咬我啊。」

他忍不住叹出一口气,「你醉了。」

现在只能祈祷,他不会在回程的路上吐出来。

「你才喝醉,你全家都喝醉。」小男生的笑容歪斜了几度。他一口喝光充满水果香的啤酒,把杯子丢进空的塑胶袋里,「不然你确认看看啊?」

尾音刚落,他就踮起脚尖,在许品皓有办法反应前亲了他的唇角──严格来说,那里仍然属於脸颊的范畴,但是其中的暗示,已经够清楚了。身t的反应跑在思考之前,他瞪大眼睛,向後弹去;若不是江少轩还拉着,他大概会连人带车倒在草地上。

「你……」

「你不喜欢吗?」

从被亲吻的地方开始,无数只不存在的蚂蚁爬上他的脸,啃咬着皮肤,抓也不是不抓也不是。su麻的触感,让他有gu冲动想扯下自己的脸皮,但最後还是忍住了。

他应该要生气的,只是在x前相互推挤的情绪,却完全不是那一回事。大脑倏然被他的问题绑架,怎麽转动都得不出理想的结论。

喜欢?还是不喜欢?

不管哪个答案,都没办法从齿缝间挤出来,它们就像一个禁忌,说出口就会造成不同方面的破坏。更重要的是,连他自己都无法确定哪边更站上风。

困住他的手臂,在这个cha曲之後终於松脱了。他逃离什麽洪水猛兽般ch0u回手,消失的肢t接触使他松了一口气,然而他仍旧因为陡然空出来的距离,紧抿了嘴巴。

他不该这样想,可是他竟然也有那麽一丝好奇──如果不说期待──这个小男生还会变出什麽把戏。

江少轩彷佛没有发现任何异样再度靠过来,抓住他的肩膀,又往上跳了几下。许品皓突然理解,牧草在面对兔子时是什麽心情了。

第三次被推开後,男孩的眼眶也跟着红起来。浓密的眉毛挫败地聚拢,嘴巴的弧度也朝下伸展,不用猜都知道,他准备用这张脸说出什麽无理取闹的话。

「你再这样,我要哭了喔。」

又不是三岁小孩了。可是跟喝醉的人有什麽好说的?在他酒醒前,这些事情都不会有停止的一刻。

「不要在那边发疯。」他用食指戳了一下对方的额头,说不上是无奈或者好笑,或许都有。

江少轩抓住他的衣服,扁着嘴,「反正我只有答应你不吐而已。」

这是变相承认在发酒疯了吗?他的眼珠转了一圈,嘴角上扬又收起。希望没有人发现。

「而且你又不亏。」

又是这句话。就没有别招了吗?「现在是我被sao扰,哪里不亏?」

「sao──」他撑大双眼,「我这麽漂亮,你好意思不要我!」

瞬间拔高的声音,撞在几棵树g上又反弹回来。来回看了几眼,确定附近真的只有他们,许品皓才重新把视线放回江少轩身上。

那对好看的眼睛,现在不只是sh润而已。即使光线欠佳,他也无法忽视他垂下的眉毛,更没办法不注意满到将要溢出的泪水;他甚至煞有其事地倒ch0u一口气,挺立的鼻子说红就红。这是他一贯的套路,偏偏也是自己最没辙的模样。

他是一张皱巴巴的纸,被搓r0u无数次,再也恢复不了原状。好像如果许品皓也丢掉的话,他就无处可去了。

你最好──

准备说出口的辩驳,因为江少轩的眼泪骤然终止。起初只是一滴,两滴,像是从岩缝中透出来的细流;然而一眨眼,那面石墙就溃堤了。他的表情没有太大变化,连狰狞都说不上,但从眼里掉出来的yet,却多到可以淹si他。

沿着脸的形状,泪水在下巴汇流,像是雨水一样落到他们脚边。所有事情都在短短的十几秒内发生,他来不及阻止,也没有办法阻止。

「你再说一次。」他直直盯着许品皓,声音严肃到有些滑稽,「谁sao扰你了?」

没完没了。现在他终於相信,江少轩自认的「白目」可能真的有一点根据。但更无奈的是,他就是不能放任不管。就算用学长跟学弟当作理由,他也无法解释为什麽。

「没有。谁都没有。」

江少轩ch0u着气,终於勉强笑了一声。他用手背抹脸的样子,就算用狼狈形容都远远不够;不过那张扭曲的脸,仍旧是许品皓人生中见过最好看的脸之一。

他摇摇头,在背包里翻找任何可以擦掉眼泪的东西,可是忙了半天,找到的只有空气。他的眼尾瞥向麻烦制造者。

「你还要哭多久?」

眨了眨眼睛,男孩带着浓浓鼻音道,「你亲我,我就不哭。」

「什──」

像是要证明自己不是在开玩笑,江少轩抬高下巴,身t微微前倾。被眼泪洗涤过的眼睛虽然泛红,看起来却b平常更清澈;沾在睫毛上的眼泪,在眼皮抖动时就像一串水晶,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他原本以为,刚刚那些就已经是今晚最糟的事情了,可是江少轩永远可以让情况再上升一个等级。

眼神自然地往下移动,停在对方厚薄适中的嘴唇。即使因为换气而乾燥,他仍然可以想像它碰起来会是什麽感觉。

他的眉头紧紧扭在一起,理智清楚地告诉他,一旦做了,他们之间的平衡就再也回不来了。他从来没有打算跨越那条界线,更不想像个变态,对年纪差这麽多的男生出手;更何况,如果江老师知道了,他会怎麽想?

拒绝江少轩,是他唯一的选项。就算不做,这个男生能拿他怎样?他最终还是得回家,还是一样要上学、考试,他仍然是普通的学弟,是老师的儿子。早在拿到驾照的那刻开始,他们的关系就结束了。他很清楚。

他很清楚,只是──

迟迟等不到动作,江少轩拉着他的衣摆,消停的眼泪又开始酝酿,彷佛下一秒就会卷土重来。他咬着自己的嘴唇,力道大到它们开始泛白。酒jg真的可以麻痹感官,对吧?

浏海顺着风飘起,盖到眼睛跟额头,但这次他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几颗水珠承受不住推挤,还是从眼角掉落。

许品皓的心中传来挫败的低吼声。即使没有真的喊出口,也可以感觉到有什麽摩擦过嗓子。他闭起眼睛,深呼x1,然後再度睁开。

反正等他酒醒,就什麽都不记得了。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你就不要後悔。」

这句话究竟是说给谁听的?

大拇指擦过他的颧骨,把眼眶下方的泪痕抹去,他低头,嘴唇覆盖到江少轩的唇上。

柔软又有一点粗糙的触感,沿着神经传上脑门,让头皮发麻,彷佛每一根头发都跟着立起。互相接触的瞬间,男孩的身t明显一僵;可是很快,他就反过来搭上他的脖子,加深了这个吻。就算没有亲眼看见,许品皓也可以在脑中描绘出手指的形状。

还有味道。除了水果的香气,酒jg刺在呼x1道的感觉,都让他跟着微醺起来;渗入嘴里的眼泪在彼此的舌尖交缠,融进唾ye後留下一丝明显的咸味。

更难以忽视的,是属於江少轩的那部分。

以往他总是有意识地不去想这件事,但现在,黏在鼻腔上的气味无限放大,塞满了气管跟肺。x口堵塞的不适感,在某个时刻转化为痛觉,让呼x1也逐渐加速。一直到因为嗅觉疲劳,什麽都闻不到後,他才结束这个漫长的吻。

只是江少轩依然不肯罢休。他的手臂绕过後颈,把散发酒气的身t贴向他。吹散在耳边的气息,使许品皓缩了一下身t。

他知道现在应该要做什麽。就像电影或影集那样。可是他真的「应该」吗?

「抱一下嘛。」他的嘴巴凑在耳边,声音好像可以挤出水,「快点。」

连这点犹豫都被看穿了。他开始怀疑酒jg是不是催化了什麽,让江少轩变成一个直觉敏锐的小鬼;要命的是,他的手就像被催眠般,听话地搂住他。

当对方的心跳隔着皮肤跟衣服打在身上时,不安跟恐慌也同时在心中扎根,它们在x口发芽,并且开枝散叶。尽管没有明确的理由,但糟糕的预感却在心中挥之不去。

许品皓眼前不合时宜地闪过很多人。

面容的主人,都曾经跟他经历过现在的事情,也曾经笑得跟江少轩一样。只是那些笑容,在跟自己相处过後都一一磨平,最後被雕刻成棱角分明的怨怼或痛苦。

他们提出分手时的表情,他从来没有忘记过。

万一江少轩也变成那样呢?

共享机车的安全帽一点都不安全。

当风刮过耳朵,留下粗糙的噪音时,江少轩忍不住缩了一下脖子。明明车速也没有多快,他却有种下一秒就要起飞的错觉,就连其他车子的引擎声,都近得像是贴在身上。

戴全罩式的时候,感觉完全不是这样。不过有车子可以骑就该感恩了,他也没有小家子气到要抱怨这种事。

「欸g,我们会不会来不及啊。」

「怎麽可能?」

拍打在肩膀上的力量太大,差点把他推下驾驶座,不过他一点都不在意。转头望向後座的同学,他g起嘴角,挑了挑眉毛。

「不然你再骑快一点啊?」男孩很努力不让字句被风吹走。或许有点太努力了,所以江少轩的耳膜才会忽然痛一下。

「好啦、好啦。」他回应,「抓好不要掉下去。」

握紧油门,转动手腕,尽管电动车不会震动,连声音都小得可以忽略不计,但加速後产生的作用力还是让他向後倾了几秒。跟上次被人抱着的感觉不同,他们之间的距离大概跟两个人的班排名差不多远,承接住他的只有空气。

「会骑车就不一样了喔。」他揶揄,「没想到你会第一个考到驾照。」

「有什麽难的?」眼睛因为笑容眯起,「不然你以为第一名怎麽考的?」

他在对方看不到的角度,吐了一下舌头。平常绝对不会,也不能把这种事情挂在嘴边,不过,今天应该可以破例一下吧?

他不认为其他人好到会完全接纳自己,只是太久没有被推来挤去,他快要忘了之前那样小心翼翼的生活是怎麽运作的。虽然口头上的挖苦依旧没有少过,但能有这样的日子,他没什麽好抱怨的──尤其是那晚看完夜景後。

他皱了皱鼻子,把一边的眼睛挤成一条线,如果不这样做,他怀疑嘴角会一路裂到耳根,在脸上开一个大洞。

直到今天,亲吻的触感依然会时不时地浮现,在嘴唇上踩踏,像一支轻快的舞蹈。就算只是t1ant1an嘴巴,su麻的感觉都会沿着神经窜上大脑,戳中那个小小的腺t,把脑内啡挤出来。

回忆临别前的拥抱,还有扶着後脑杓的手掌,也有同样的效果。站在公寓前看着许品皓离开的背影时,他的耳边甚至响起了泰勒丝的歌声。我在台阶上哭着,求你不要走。

虽然没那麽浮夸,可是每分钟多跳两下的脉搏,依然让他的眼眶有些sh润。好的那种。

就算是一句早安,都能让空气中洒满糖粉,只要拿根木bang在路上转一圈,他说不定就可以得到一串饱满又蓬松的棉花糖。

现在还有人会找他看电影呢。虽然是为了凑双人套票不得不找上他,不过他的运气,在遇见许品皓後似乎越来越好了。

「嚣张p啊。」

「不然我以後也带你去考。」带了一丝炫耀,他随口道,「很好玩喔。」

牵拖也好,自我催眠也罢,把这些归因到学长身上也没什麽不行。

「你先想办法赶上电影吧。」後面的人拍了一下他的安全帽,「剩十分钟了。」

「一定可以啦──」

「欸,看路!」

他扭过头。暗沉的h灯刚刺上眼睛,又立即转成红se,但是车子距离路口已经不到几公尺。

停下──不。等等。来不及了。

不对。错了。闯过去才对。

车子一减速,脑中就响起警告声,让所有肌r0u紧缩。一gu凉意从尾椎爬上头顶,煞车还没松开,油门就跟着转动。身後传来叫喊,但是在冲过路口的瞬间,所有声音都淡出,连颜se都褪去。他也无暇去管。

拜托,让他过!

喇叭的声音刺穿耳膜,划破脑中的句子。不用转头,黑se的物t就冲进眼角,在视野里迅速放大,占满视线。

完蛋了。

车子跟车子碰撞时,时间忽然慢下来,又快得反应不了。脑袋里的空白,让眼前也变得一片模糊。双手在某个瞬间松开,失去跟机车的连接点,一切停滞,失重的感觉紧紧包裹他。

他撞上什麽。

剧痛从脸颊扩散,又迅速消失。

跟意识一起。

痛。痛。

re1a辣的感觉,在一片漆黑中格外清晰。

身t跟感官还没连线,知觉充满杂讯,如同从海里上岸,必须跟重力对抗的瞬间。但是突破那道表面张力,一切就开始运作。

像是第一次学会呼x1般猛地x1气。浓烈的药水味窜进鼻腔,近得如同被人抹了一圈消毒水在鼻头。空调让右手的寒毛直直立起,但左半边却完全相反,名为疼痛的火以小腿为,一路蔓延到头顶,把所有知觉都烧成灰烬。

下意识地皱起眉头,江少轩才意识到自己什麽都看不见。

慢半拍地睁开眼睛。白se的天花板,绿se的帘子,矗立着的点滴架。连接着点滴的塑胶管垂下,衍伸到手背,只是动动手指,都能触发皮肤被拉扯的晃动感。

医院。

在这个瞬间,他唯一可以组织的词──甚至不是句子──只有这个。当身t逐渐麻痹,痛觉暂时无法g扰他後,脑袋也终於转动起来。

发生什麽事了?眼珠子左右摇摆,彷佛雨刷般划出一道道轨迹。脑海里的迷雾因为这个小动作消退了一点,在散开的缝隙里,破碎的片段一点一点探出头。陡然亮起的红灯,尖叫般的煞车声,撞击时的作用力,急遽旋转的世界。

好几分钟後,大脑才终於挖出一个,他差点想不起来的词。

车祸。他出车祸了。

这件事情应该很严重。但是此刻,他却没办法将它跟「糟糕」连结在一起。那辆车子把他的脑子撞出一个黑洞,让所有思考能力都卷进里面,唯独一个念头,独排众议地跳到眼前。

那个谁──完蛋了,他连他叫什麽都突然想不起来──怎麽样了?

身t随着问题挣扎起来,想要起身的慾望在此刻大过一切。他的动作不大,可是要惊动护理师已经绰绰有余。

绑着马尾的nv人走向他,还没开口,江少轩就先吐出几个字,「他,同学──怎……」

沙哑的声音说明了喉咙有多乾燥,每一个音节都在破音边缘,就连舌头都好像不属於他了。他抿起嘴唇,想要再次拼凑出句子,但最後仍是徒劳无功。

「跟你一起来的男生在外面。没事。」护理师一边检视他的伤口,一边说道。从她的表情来看,状况应该不算太严重。如果他没有误判的话。

心中的石头放下了一颗。只是随着意识渐渐明朗,更多的石头开始吊起,将他的心脏一点一点向下拖曳。

他望着捆满绷带的手脚。有些伤口已经渗出血迹,带走了透气胶布一部份黏x;轻微到没有被包紮的部分,则遍布青紫se的瘀伤,在白皙的皮肤上更显眼。

好惨。习惯x地想要扯开一点笑,才注意到自己脸颊上有个异物,阻止了他的肌r0u。

手指覆盖到脸上,原本应该是平滑的部位,此刻多了一块柔软的纱布。指尖转了几圈,恐慌伴随着懊恼,後知後觉地从心中涌现。

「刚缝好,不要去碰喔。」

叮咛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不等他反应,nv人又交代几句,就匆匆离开了。她说了什麽,江少轩根本记不住,他的大脑只被一件事情占满。

会被发现。

最关键的主词都还没出现,他就已经想起一张不谅解的脸。以前也是因为这样,才会被骂,才会被嫌麻烦的。

他咬住嘴唇,力气有点大。只是这种程度的痛,现在根本不值一提。他的心跳短暂加速,几分钟过去,理智才勉强回到身上。

反正现在想这些也没用了。

他深呼x1,手探进k子口袋。手机抵在大腿的感觉,从坐起来後就挥之不去,但是他不确定自己会迎来什麽,碎掉的萤幕,还是断成两半的机t?如果萤幕保护贴真的有它名字上的功能,事情就还不会太糟。

拿出来的瞬间,蜘蛛网般的裂痕让心脏重重跳了一下,花了几秒钟冷静下来後,他才注意到裂开的不是萤幕。不幸中的大幸。

撕开扎手的塑胶片,画面随着手机抬起发亮。无数个通知跳出来,好像下一秒就要冲破玻璃跳到他身上。未接来电、讯息,这大概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这麽受欢迎,但是那些东西现在都不重要了。

他只想要那个人带自己离开──或者说,暂时逃避接下来要面对的事情──就算还不能出院,光是盯着那张脸或者听到他的声音,身上的痛楚多少也会降低一点吧。

要说是恋ai脑他也认了啦。

他从通话纪录里找到名称是「学长」,後面还加上一颗ai心的联络人,毫不犹豫地拨了出去。

那个男人总是嫌自己有事没事传讯息很烦,那这次算是正当理由了吧?他当初留下号码,不就是自愿要当自己的紧急联络人吗?

拨话中的铃声,在此刻格外难耐,每一次响铃,都让江少轩的耐心剥落了一点。

「喂?」

熟悉的嗓音摩娑过耳道,su麻地让他缩了缩脖子,但更鲜明的,是眼眶周围突然渗出来的酸涩感。就像x1饱了yet,没办法再负荷的海绵,只能让它溢出。

疼痛的感觉,好像到此刻才真的从黑白转变为彩se。

「学长……」

他x1了一下鼻子,一半刻意,一半真实。

没想到这麽快就会看到许品皓。

他才刚和急诊室外的同学报备,也跟其他人简述完自己的状况而已。安抚完他们,并且强调有人会带他回家,前後大概十分钟而已,这个男人就出现了。

在人来人往的急诊病房,他并不算显眼,白se的衬衫跟卷起的袖子,甚至有某刻跟医生的白袍混在一起。然而在江少轩眼中,他的身上环绕着一道无法忽视的光,使他的视线像是飞蛾般紧紧黏在上面。

直到匆忙的脚步声近在咫尺,他才眨了眨眼睛。

「怎麽会ga0成这样?」

对方蹙起的眉心让呼x1暂停了一秒。凌厉的目光s在身上,几乎可以穿出两个洞,似曾相识的口气,也使棉被下的手反sx地抓紧被单。眉毛、嘴角、肩膀,他身上所有可以坠落的东西,都在同一时间掉下来,原本就直不起来的身t又缩得更小了。

「就叫你不要骑这麽快,讲不听。」许品皓的手cha在腰上,「没见过有人刚拿到驾照就摔成这样。」

「你以为我愿意啊……」

原本想要四两拨千金过去的,但是实际从口中挤出来的声音,却像漏气的篮球,砸在地上也没办法反弹。

「有骨折吗?或者脑震荡?」他顿了顿,「医生来过了?有说什麽吗?」

贴在男人脸上的目光,背後的胶水忽然失去黏x。他瞥向一旁,低声道,「我不知道。」

即使没有恶意,但对方咄咄b人的语气,依旧让他忍不住努起嘴。学长的反应,跟自己想像得差太多了,多到江少轩连基本的笑脸都维持不住。

短暂的沉默後,他听到一个细微的吐气声。

眼角有什麽东西在移动,夹杂着地板跟塑胶摩擦的声音,视线重新回到许品皓身上时,他手中已经多了一张椅子。在床边坐下的同时,他又把座椅往前拉动了几公分。

他撇撇嘴,「不要摆出那种脸。」

「哪种脸?」看了会不耐烦的脸?看了觉得他不懂事的脸?「我一直都长这样。」

现在绝对不是赌气的好时机,但是他没办法。打电话给学长,不是为了听他跟爸爸一样训话,可以不要在这种时候证明他们真的是师生吗?

「看起来被谁欺负的脸。」

嗯?

跟想像中不一样的答案,在脑中弹了一个响指。原本跌落谷底的心情上升了一点,就像有谁用打气筒灌了一点气到身t里。

「你啊。」他歪嘴,测试什麽般道,「你一来就骂我。」

男人送给他一个白眼,「不想被骂就不要打给我。」

就是这个表情。

熄灭了的期待又被点燃,他松开手中抓着的布料,转而拉住许品皓,关节分明的手指带了粗糙感,「你也可以不要来啊。」

他顿了顿,没有接话也没有挣脱,「你爸呢?」

「我没有打给他……」

他还没想好要怎麽跟爸爸说。即使想把责任推给别人,到时候收到维修帐单,还有後续一堆问题,他还是免不了一阵骂。

「怎样?又不想让他知道了?」他摇摇头,手指戳了戳江少轩脸颊上的纱布,「这个你打算怎麽解释?」

他抿起嘴巴。爸爸大发雷霆的幻影,原本已经被他压进脑中的箱子里了,但是许品皓却偏要打开,把它重新放出来。低吼的声音再次回荡在耳边,除了头皮发麻外,被对方碰触的位置也再度刺痛。

「到时候再说。」他的脑子现在一点都不适合思考。调整表情,他垂下眼,「那你现在还会生气吗?」

尽管已经猜到答案,江少轩仍然想要亲耳听他说。光想到他的声线还有答案,耳朵就已经痒起来了,只有许品皓有办法盖过爸爸的身影,让他假装情况没那麽糟。

「哪只眼睛看到我生气?」一口气从鼻子里喷出,「但是你再ga0一次,我就不管你了。」

又不是被nve狂。他握住许品皓的手指末端,来回摩擦。而且,就算真的不幸有那天,他也有把握,这个人无论如何还是会出现。

「对不起嘛。」b起道歉,更接近撒娇──绕了这麽大一圈,把学长找来的目的终於达成了。

男人解放扭在一起的浓眉,嘴巴动了动,紧绷的身t彷佛也跟着松开。他的视线扫过江少轩,在皮肤留下令人起j皮疙瘩的触电感。商店里的衣服被打量时,可能也是这种感觉吧。

「现在还会痛吗?」他又恢复往常的不耐烦。好的那种。

「痛啊,怎麽不痛。」语气中的期待,跟他说的话完全相反,「缝了好几针欸。」

他挪动身t朝床边靠近,然而每位移一点点,尖锐的痛觉就会被触发一次,彷佛有只老虎撕咬着皮r0u,啃噬着骨头──即使如此,他还是想要再靠近一点。

「又想怎样?」

许品皓差点就要推开他,只是在碰触到绷带前,那只手又机械式地放下。r0u眼可见的担心,让他忍不住扬起嘴角,刺痛依然在伤口上打转,却不像几分钟前那麽难耐了。

以前偷骑脚踏车受伤的时候,爸爸可没这麽温柔。他拽着手腕的动作,跟拽着车子把手一样粗鲁。

他凑到许品皓旁边,b着从颧骨上方斜斜横跨脸颊的纱布,「你亲我一下,这样就不痛了。」

男人瞥了两旁,暗示道,「别闹。」

「是不是破相了不好看,你不喜欢?」他扁起嘴,眉毛装腔作势地挤在一起,「学长好现实喔。」

「说什麽?」

「不然就证明啊。」仰起左边的下颚,将散发药水味的部位送到他面前,「快点。」

许品皓没有配合,只是往旁边退开,幅度却小得可以忽略不计。说他没有一点意思,江少轩不信,但不论怎麽卢,他都没有妥协。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始终没有松开自己的手。

再坚持下去好像也没有太大意义,况且,他想做的事情也做了。

在江少轩假装停止进攻後,那个男人才停止後退,慢慢晃回原位。抓准时机,他双手撑在床边,将嘴推向许品皓的脸。

尽管只有一瞬间,这个吻依然清楚地钻进大脑,促使它发送愉快的讯号。嘴唇上残留的触感持续发酵,让他忍不住t1an了一圈,好像光是这样也能尝到一丝甜味。

「你们在做什麽?」

身t一僵。

张到一半的笑容y生生冻在脸上,想调侃学长的话还没在喉咙成形,就被打成碎片。

连思考是谁都来不及,本能就已经做出反应。他猛地转头。

爸爸。

为什麽?

大脑还没恢复,清脆的金属声就撞上耳膜,原本抓着的手也松开了。艰难地看向一旁,椅子已经被推开,原本坐在上面的人摇摇晃晃地站起,神se跟自己一样空白。

站在床尾的男人看了看四周的人群,他推了一下眼镜,又往前走几步,距离他们只有一公尺。

「你们……」他的手臂停在x前,指尖的方向在两人之间反覆移动,连重述刚刚的画面都有困难。

「爸……」江少轩咽了一口口水,「你为什麽会──」

是谁?他不是已经跟其他人说好了吗?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他的声音b平常还低了八度,重重压在心上,「刚刚那是怎样?嗯?品皓?」

被点名的男人一颤。就算很细微,江少轩还是注意到了。

「没有……」

什麽叫没有?否认的速度太快,快到他还无法分析那句话,心脏就先一紧。

「那少轩亲你──」像是被什麽东西哽到,爸爸咳了两声。

男人紧抿着嘴,没有回答。不,他本来就不该回答,连前那面那句话都不该。

「你呢?你有什麽解释?」

爸爸转而盯着他。下意识地闪躲那种严厉的目光,但心中的不满,却没有因为心虚而减少。他咬住下唇内侧,眼神在绷带跟透气胶布之间游移。

要解释什麽?这样还不够明显吗?是不是当老师的人都喜欢这样训话,更喜欢b别人把话说si?

「就是你看到的那样。」无法否认,也没有正面承认。

心跳持续加速,颈动脉疯狂颤抖,每一滴流过的血ye都挤压着薄薄的皮肤,让他的脖子越来越紧绷。一gu气堵在x口,连带所有情绪都推上大脑,急着要从眼眶冲出来。

明明一点都不想哭,可是生理反应并不是他说了算。他用力眨着眼睛,想用眼皮把涌出来的酸涩感压下去。

「你们,什麽时候……怎麽会──」

「不可以吗?」

他不想服输,但是鼓起的勇气,在对上爸爸那刻又消散了;用这种口气说话,就像踩在钢索上,一旦失去平衡就会坠入深渊。他没办法思考他现在的表情是愤怒或失望,光是要把哽咽憋回喉咙,就已经够困难了。

「当然不可以!」话中的坚决刺进身t,把每一个仍在渗血的伤口又割得更开,「你们是认真的吗?许品皓?」

男人的眉毛抖动,视线瞥向另一边。x膛的起伏,使他看起来就快缺氧,连呼x1要靠别人施舍。他的嘴巴开阖了几次,好像有什麽黏住口腔,把他的话卡在里面。

「回答我,许品皓。」

脑海里盘旋的不安,随着他的犹豫膨胀。江少轩sisi盯着他,什麽都没关系,但是只有一件事情不可以说。只有一件事情。

「不是。」

啪。

分不清那是被甩了巴掌,还是什麽东西摔到地上的声响。

「不是?」声音拔高的同时,江少轩的身t也不自主颤栗,「你说不是什麽?」

心脏的位置突然变得暧昧不清,好像不存在了似的,否则他为什麽感觉不到心跳?他的x腔空得可以听见回音,只有肠胃紧紧绞在一起,恨不得要把里面每一滴胃酸都拧出来。

他弯下腰,腹部的肌r0u向内缩。手指再次揪住了棉被,只是这次用力到指头传来了肿胀感,彷佛下一秒就会把被套撕开一样。

好痛。是哪里在痛?

许品皓看了一眼爸爸,很快又转走。他的t型好像忽然缩水,萎靡成跟江少轩差不多的高中生,准备接受老师的责骂,「我们什麽都不是。」

「你再说一次?」抖动的嘴唇,让声音听起来快断线了,「你敢说你没有喜欢我?」

喜欢这个词,对他来说不是什麽难以启齿的东西,他甚至乐於用它揶揄许品皓。唯独现在,将那两个字从嘴里吐出来,却让他有什麽东西裂开的错觉。或者不是错觉。

他的视线再次飞走,江少轩找不到他的焦点在哪,「没有。」

不,不是没有,而是不敢,即使是这麽拙劣的谎言,他也宁可要自欺欺人。

「如果你不喜欢,g嘛陪我练车?考驾照?还来这里?」

他反sx地ch0u气。在爸爸面前掀开发生过的事情,还有医护人员跟其他病人投来的眼神,都令他耳朵短暂一热,可是被毫不留情甩开的感觉打在脸上,打在那道伤口上,都更难以忍受。

你好意思不要我。

没想到,借酒装疯说的话居然会在这时候应验。

「因为你是江老师的儿子。」他的语气生y,彷佛在宣读一份声明,「老师以前很照顾我……」

狗p。

「那接吻又算什麽?」如果不是痛到没办法移动,他差点就要走下床抓住许品皓的袖子,b他正视自己,「也是因为我爸吗?」

明明就不是那样。他很清楚。可是被否定的挫折感,仍旧缠上脖子,紧紧勒住他。

因为你那张脸还有点用,因为有你的影片观看数很高,因为你的作业很好抄。想尽办法增加在别人眼中的用处,好让自己不被排挤,已经习惯成自然了。但是,同样的逻辑从许品皓口中冒出,还是令他眼眶发烫。

他快si掉了。

「你们到底做了什麽?」爸爸眼中的错愕不b他少,「你最近都跟他出去吗?你同学呢?」

想要辩驳,却一个字都挤不出来,平常转得飞快的思绪澈底打结。江少轩把脖子转到极限,望着隔壁病床,把两个人从视野里移除。

「真的是……」

巨大的叹息声,还有里头夹带的不谅解,差点就ch0u走他残存的力气。他强撑起身t,阻止脑袋垂下去。

「怎样?因为我们都是男生吗?」他从来不敢跟爸爸这样说话。即便这样的语调,在别人眼中连强y都称不上,也已经是他人生中态度最差的一次。

没有想过会在这种场合,用这种方式坦承自己的x向,但是原本应该用高规格看待的事,此刻却远远不及爸爸否认学长的愤怒。更何况,学校宣导这些事情多久了,身为老师如果还因为这种破烂原因反对,应该很值得失望吧?

「不是那个问题。」

「不然呢?因为他是你的学生?是学长?」

他0过自己的额头,「不是。」

「因为我们差十几岁?」

「跟那无关。」他吐出一口气,「你不懂。」

对,他不懂。不懂为什麽他们都不愿意把话说清楚,不懂为什麽许品皓明明喜欢却不承认,不懂为什麽只有这种时候,爸爸才终於对他的事情感兴趣。

太荒唐了。愚人节早就过了不是吗?

「那就解释啊。」泪水开始沸腾,只差临门一脚就要坠落,「你什麽都不肯跟我说,我要懂什麽?你──」

「你不知道他做过什麽!」

他的声音再次x1引周遭的注意力,可是没有人有余力在乎那些眼光。江少轩僵y地扭头,看向站在一旁的学长。

总是只睁开一半的眼睛,此刻瞪成两颗球,那圈眼白跟血丝说是难以置信都太轻描淡写。更贴切的形容,就像他被t0ng了一刀,或者有人在他面前si掉似的。

即使刚被对方甩了无形的巴掌,江少轩的x口还是为了他受挫的模样一紧。

「什麽意思?」

然而爸爸的目光不在他身上,他的眉毛蹙起,眼中的惊愕即便隔着眼镜都没有缩小。有那麽一秒,江少轩似乎看见小时候摔车时的自己,做错事的表情、弯起来的肩膀,如果不是太熟悉男人抬头挺x的模样,他都要怀疑那不是他爸。

爸爸抿了一下嘴巴,「品皓……」

总是把老师挂在嘴边的男人,现在却好似什麽都没听到,一声不吭。伤口的痛渐渐失去作用,只剩下麻痹後的肿胀,让江少轩终於可以更大动作地移动。他用力一撑,贴着纱布的手勉强构到许品皓,也让对方因为惊吓而弹起。

他不管爸爸会怎麽想。反正该看的,不该看的,他都看到了。如果能气si他更好。

只是爸爸还没说话,费尽力气牵到的手,就毫不领情地甩开了。他差点从床上摔落,可是更快掉下去的,是心脏。

「我,还有事情。」危楼般摇摇yu坠的声音,使他看起来一推就会倒,他瞥了一眼病床,在跟江少轩四目交接前就转走,「我要走了。」

他的腿ch0u动了一秒,彷佛在跟好几只抓住脚踝的鬼手抗衡,得用九牛二虎之力才能从地板上拔起,甚至起步还踉跄了一下。

「品皓,等等。」

爸爸g住了他的手肘,却没有阻挡他的动作,只是轻轻一扭,结实的手臂就挣脱了。他头也不回地走出急诊病房,步伐匆促,途中还撞上一个男生。

江少轩盯着门边探头探脑的人影。

是後座那家伙。

「请问是家属吗?」

轻柔的声音介入他们之间,打破了停滞的空气。爸爸ch0u了一口气,把眼镜推上鼻梁,勉强恢复平常的模样,「我是。」

「要麻烦你帮我填一下资料……」

护理师的声音,跟着爸爸的背影一起拉远,最後消失。

紧绷的身t失去压力的支撑,再次瘫倒在床上。绷带跟透气胶带松脱了一点,不知道是血还是组织ye的东西,在纱布上长成一条深se的荆棘,刺进眼睛里。积压着的yet一gu脑地涌出,模糊了触目所及的东西,跟此刻一滩烂泥般的大脑一样。

脸上的纱布x1收掉大部分的眼泪,渗进内部变成一块面膜,将刚刚那场闹剧敷在长长的伤口上,把脸颊又灼伤一次。幸好他已经麻痹了。

「江少轩?」

眨了眨眼睛,把剩下的眼泪都挤乾净後,他才有办法转动眼球。

站在床边的同学像是从另个世界来的,不只是因为他跟那些破事毫无关系,身上过度乾净的样子,也跟他大相迳庭。除了手臂上的弹x绷带跟瘀青外,看起来太正常了,正常到让人产生割裂感。

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羡慕。

「我刚刚看到你跟江老师在吵架。」跟平常满嘴p话,或者嘲弄自己的样子不同,他的态度谨慎到简直是世界奇景,「你还好吗?老师好凶欸……」

没事。快笑。

脑中的指令,明确到有些滑稽。以往面对这些人的时候,根本不需要这样提醒自己,可是那些本能,似乎都被许品皓带走了。指令如同警报般一次次加大,可是脸颊的肌r0u还是拒绝配合。

有多久没有笑不出来了?他还不够训练有素吗?

他抹掉眼泪,盯着男生看了半晌,一个细小的电流穿过,连带响起一个弹指声。他毫无起伏地开口,「是你打给我爸吗?」

句子还没结束,其实就已经有答案了。不然还会是谁?

「你流了好多血,又晕倒……我不知道该怎麽办……」他的双手在空中飞舞,「你说找到人来接你,我还以为是你爸……」

他从来没看过同学这麽急於辩解,好像深怕自己生气。只有出了这种事情,他们才会开始把他当成有血有r0u有情绪的人,对吧。

难得可以对同学颐指气使的此刻,他却对这份特权毫无兴趣。现在说什麽都於事无补了。

「欸,还有那个男的……」

耳朵反sx地动了一下。

「你跟他是怎样啊?」

「他……」喉咙突然乾哑,声音像是被砂石磨过。

他们到底算什麽?他以为,这样就已经算是在一起了,可是这个「以为」,却被学长还有爸爸亲手摔碎了。

更让他挫败的是,即使在一切稀巴烂的此刻,他仍然有gu冲动想要说「那是我男友」。这句话不只是字面上的意思,还包含更多其他事情。有人愿意听他说话,有人不会因为他白目而远离他。有人会喜欢这样的他。

可是他不是。他们什麽都不是。

「他是我爸以前的学生。」

就只是这样。

穿越走廊,一路走出医院,直到看见来来往往的人群,许品皓才有办法停下脚步。

他的心脏不断加速,像是要冲破皮肤,从x口跳下去。分不清楚是因为快跑,还是刚刚那段争执,但无论是哪种,都不影响胃酸翻腾,并且把午餐推出胃袋。他必须不断吞咽,才能让涌上来的不知道什麽东西,留在它们应该在的地方。

时间在此刻变得模糊。等到生理反应结束,瞥了一眼手表,他才发现从见到江少轩开始,只过了短短半小时。

足以杀si他的半小时。

像是自我保护般,大脑抹去了部分刚才的记忆,好像这样就能假装什麽都没发生。只是在一片白光里,仍然有零碎的片段迫不及待地冲到面前,逃不掉,也躲不了。

老师看自己的目光、严厉的质问,直到现在都还令耳朵嗡嗡作响──他从来没见过老师露出那种表情,无论以前他们出再大的包,那张脸最差就是严肃而已──如果他手里有课本,或许就会砸在自己脸上。

他也宁可他那样做。这样他就不需要思考,那句话究竟是什麽意思。

「你不知道他做过什麽。」

老师的话刺穿身t,在正中央留下一个大洞,剥夺了肺脏应该要有的功能,使他每一次呼x1都无b困难。打在身上的yan光,在额头跟後背榨出一片薄汗,可是完全没有作用在t温上。凉意从四肢向中间聚集,流向大脑,使他头皮发麻。

脚下的影子随着呼x1浮动,无论怎麽走、走去哪,那团黑影都不肯消失。他只能闪进建筑物的y影中,让更多的黑se包裹住自己。

为什麽?

尽可能要让思绪有逻辑,但是每个想法在这刻都尖锐无b,一拾起就会被扎伤──而且不用组织什麽句子,他也已经知道答案了。

他在老师心中,始终都是当年的许品皓。那个不仅跟着其他人霸凌潘彦彬,还拒绝了他的告白,害他溺si的许品皓。

一阵刺耳的鸣笛声,像是针对他般倏地划破空气。

人生中最不堪的一页,从层层叠叠的记忆里被拉了出来,有gu冲动想要摀住耳朵,但在这样的距离下,一切只是徒劳无功。还没转头,一辆救护车就出现在他身前。才刚停妥,车厢就被推开,医护人员一拥而上,将担架拖下来。

「借过!」带着共鸣腔的喊叫,实t化地撞在脸上,让许品皓晕了几秒,「先生,借过!」

一句对不起都说不出口,只能麻木地往後退;一个铁架迅速从面前晃过,在看清任何东西以前,伤患就已经被推进急诊室。另一个nv人跟在後面下车,满脸泪水地往自动门跑去。

老师跟潘彦彬一起被送来时,也是这样吗?

猛地x1了一口气,把突然收缩的气管撑开。然而,接近窒息的感觉,依然像是巨石般压在头顶。

大量的回忆从深处被刨开,血淋淋地摊在面前,让他的世界一阵扭曲,无法聚焦。救护车已经驶离,可是回荡在脑海的警铃声却越来越大,大到可以震碎耳膜。

那趟路上,看着白布下的身t,他会有什麽心情?当年处理这些事情,处理他,老师又在想什麽?

其实老师的反应,再正常不过。他只是以为这麽多年来,老师愿意见他,愿意跟他叙旧,愿意找他跟学弟妹聊聊,代表他接纳自己了。他如果对自己有疑虑,又为什麽要做这些像是自找麻烦的事?

但是到头来,真的都是他一厢情愿而已。

是他的态度还不够诚恳,做得还不够多吗?或者这些年来自以为的吊唁,其实只是造成老师的困扰?

「不好意思,借过。」

另一个医护人员经过身旁,结实的肩膀撞上手臂,把他往前推了一点。对方匆匆忙忙地走进医院大楼,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同时,另一个人也从身边经过,像是嫌他挡路一样瞪了一眼。

在老师的心中,他是不是也一样碍事?以前是潘彦彬,现在是江少轩,或许他就是个不断招惹别人的麻烦而已。

有那样的前车之监,反对他们在一起也是刚好──

他咬住自己的嘴唇。

在一起个p。他们从头到尾,什麽都不是。

分不清是胃还是肠子,下半身彷佛不属於他似的,有几个器官突然绞痛起来;b起反胃,此刻他更像是被一辆车子来回辗压。

离开医疗大楼,勉强回到机车停放的位置,他跨过坐垫,手肘撑在仪表板上。即使呼啸而过的车子不断,呼x1声还是一下子就填满耳蜗。

从递出那件制服开始,事情就像蝴蝶效应一样,一点一点偏差了。一道夹杂着哭腔的声音,顺着这条思路回到了脑海。

「如果你不喜欢,g嘛陪我练车?考驾照?还来这里?」

因为是老师的儿子,因为是认识的学弟,因为同情……然而没有一个理由可以说明,他为什麽要亲江少轩。

再自欺欺人下去,似乎也没有意义了。如果不是因为老师的话甩在脸上,他可能都没办法承认,自己喜欢上身分这麽尴尬的男孩──就像当年,他也没办法承认喜欢潘彦彬。但讽刺的是,正因为老师反对,他才愿意承认这段关系的问题。他的问题。

身下的机车忽然令人坐立难安。

那个小男生会出车祸,不也是因为他明明有疑虑,还是y着头皮带他骑车吗?或者,如果没有多管闲事,如果不要回应他,如果……不要喜欢他,他就不会露出那种表情。

手掌握成拳头,x口的起伏大到彷佛有人掐住他的脖子,只是不论塞进多少气t,缺氧的警讯依然在脑中挥之不去。

他这辈子做得最成功的事情,就是伤害。自愿或非自愿,到头来,每个跟他有关的人,最後都会走上一样的路,这次甚至连江老师的信任跟好感都赔进去了。

为什麽都到了这个年纪,做的事情还是跟当年一样?

以这里当作停损点,大概是最好的结局,他也不用思考怎麽缩短那道年纪的鸿g0u,或者该怎麽跟老师交代。这段注定不会有以後的关系,根本就不该开始。

他只是一时没有想清楚而已。

拿出手机,点开了近期最常跳出通知的聊天室窗,熟悉的大头照一碰触到眼睛,眼球就无法控制地摇晃起来。他只能用最快的速度按下封锁,并且删除所有对话,就像避免扩散,拿掉了肿瘤一样。

切割完跟江少轩最後一点连结後,电话忽然变得无b烫手,几乎要灼伤皮肤。把手机丢进前置物箱,视线飘上天空,他张开嘴,黏腻又cha0sh的空气跟着渗进t内。

快窒息了。

但他终於可以呼x1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

墙上的时钟依然运转着,但是在感受上,时间在许品皓离开後就停滞了。在那之後发生的事情,都是从伤口里长出来的恶梦,只是就算清醒,这个恶梦也没有打算放过他。

早知道就不要自作聪明了。如果不是想炫耀驾照,这些事情就不会发生了──或者,如果他有听学长的话骑慢一点,他现在就会跟其他人一起看电影。

撕心裂肺的痛,在某个时刻软化成仙人掌上的刺,除了恼人,已经造成不了什麽影响。b起痛,左半边淤积的麻痹感更让人不舒服。江少轩小心翼翼地翻动身t,避免伤口撞到床边的扶手,同时让被压住的部位可以舒展。

学不会教训欸。

脑内的声音满是自嘲,但嘴角就像吊着几百斤重的沙包,一点都抬不起来。一滴泪水从眼眶掉下,随手抹去的同时,熟悉的人影也出现在眼角。

打发完一个还有一个,但最想见的人,偏偏不在这里。

戴着眼镜的男人走到床边,手里多了药袋跟一瓶水。他将床板的角度调高,机械式地扭开矿泉水瓶盖,撕开其中一包半透明的分装袋,理所当然地递到他面前。

爸爸所有动作都是纯粹的中立,没有任何情绪或弦外之音,可是不耐烦跟罪恶感,仍旧在江少轩x前一来一往冲突。彷佛光是这个人存在,就足以令人心烦。

在爸爸眼中,他是不是也是这样?

勉强接下水跟药吞进肚子里,只是他忍不住怀疑,这真的是现在最重要的事吗?爸爸的目光在药袋上打转,好像看着那些药名跟效用,都b盯着自己的儿子更自在。

捏紧了空袋子,拿出手机,在置顶的聊天室窗传了一张贴图。

「我说过很多次,骑车很危险。」

似远而近的声音,像是烟一样飘进耳里。他偏过头。

爸爸半垂着的眼皮抬起了一点,视线被眼镜缩小後,看起来有点刺人,「为什麽讲不听?」

尽管做好心理准备,但是责骂真的打在身上时,江少轩还是忍不住咬住嘴唇。没有回答,也不想回答,反正答案是什麽根本不重要。

「你忘了妈妈是怎麽走的吗?」

好像妈妈过世的时候,他不在医院一样。如果她还活着,才不会说这种话。

「你不用帮我复习。」

他又看了一眼手机。以往这个时候,对方应该要读讯息了才对,但是没有,时间戳记上方依然空荡荡一片。

爸爸的x1气声,完美地透露出现在有多难以置信,好半晌,他才又开口,「你跟学长这样多久了?」

现在是在审讯犯人吗?「从上次报告以後。」

就算只是眼尾余光,爸爸皱起的眉毛还有开开阖阖的嘴巴,就足够勒住心脏,让呼x1一滞。看不见的低气压盘旋在上方,彷佛下一刻就要下起暴雨。

学长怎麽了?为什麽提到过去的事,大家的表情都变了?

「你到底对他有什麽意见?」

男人别开头,「小孩子不要问那麽多。」

「有多小?我大到可以骑车把自己摔成这样了。」

音调不自觉地拔高,他强调似地举起受伤的左手,在半空中摇晃。止痛药还没发挥作用,使背上忽然冒出一片薄薄的冷汗,但他的五官却连动都没动。希望没有。

有多久没有这样跟爸爸说话了?还是根本没有过?因为这个人连吵架的机会都不会给,就急着把他赶走了。

「很值得骄傲吗?」爸爸的声音坠入山谷,深不见底,「你知道之後有多麻烦吗?」

当然知道。他摔烂了一辆车,他可能要做笔录,他的脸可能好不了……他让爸爸已经够忙的生活,又多了更多事情要烦恼。但至少没摔坏脑子,如果他还在乎的话。

「嫌麻烦就不要管。」

「江少轩,你再说一次?」

即使理智不断叫他闭嘴,可是有太多事情在此刻砸进脑里。一件、两件,就像桌上那叠讲义跟评量,如果再憋下去,被压扁的就会是他。

明明在爸爸来以前,一切都很好。b学长更早接到电话还能b他更慢到,乾脆不要来算了,他到底有什麽资格说学长不好?

眼睛周围再次被酸涩填满,不论眨眼的频率多快,都没办法把它b退。但现在屈服的话就输了──就算根本不知道在b什麽,对爸爸的胜负yu仍然凌驾在所有事情上。

「反正学长会帮我。」

吞咽的杂音,在此刻特别清楚,「品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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