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1/2)

尽管行动不太方便,江少轩还是拎着自己的午餐,走到教官室前。在这种天气离开冷气房,似乎不是什麽聪明的做法,可是继续待在教室里更让人受不了。

他在门口的花圃坐下,细小的枝g跟树叶戳到後背,乔了半天总算乔出一个不会痛的角度。红砖缝隙的凹凸不平,从几天前就习惯了,虽然称不上舒服,也还可以接受。

如果人际关系也能这麽简单就好了。

跟那些人吵过架後,那个班就真的再也没有他的位置,苦心经营的形象还有脆弱的友情,要翻覆都是短短几分钟内的事。他没办法将那些情绪定义成「後悔」──就算再来一次,他还是会动手──尤其是假象的泡泡破掉後,被解放的感觉,几乎让他上瘾。可是要毫无芥蒂地接受现况,依旧没那麽容易。

失控爆炸後,同学看他就像在看一个怪胎;他们私底下会议论什麽,用想像的都能得到一份洋洋洒洒的讲稿。那些眼光明明那麽冷淡,却又无一例外变成绕颈的蛇,缓慢而坚定地绞断他的动脉──不对,根据越演越烈的肢t动作,也许哪天真的会物理上被薛凯航掐si吧。

瞥到手臂上新生成的擦伤,他忍不住吐出一口气。

上课以外的时间,江少轩几乎没办法再待在狭小的座椅上。然而为了许品皓跟其他人翻脸,最後换到的又是什麽?

学长本来就没有义务要接受他,无论是道歉或感情。他知道。但就算只有一点点,他还是想从那个男人身上抓住一点点连结,在所有破烂的关系里,许品皓是他能得到最好的。

但是,他可能要求太多了。江少轩哼笑一声,嘴角却抬不太起来。没有跟对方翻脸,还能好好把话说完,已经是这个宇宙给自己的恩赐了。

他把n茶跟面包放在狭窄的平面上,袋子里的茶叶蛋还散发着热气,反覆吹了好几下才终於没那麽烫手。要说自己毕业後会怀念什麽,合作社的茶叶蛋大概是唯一的答案,至於其他事情就算了吧。

剥掉蛋壳,三两下吞掉热腾腾的蛋後,江少轩才又拆开透明的塑胶袋。差点喷出来的面包让他皱了一下眉头,幸好他接住了。

一直以来,在学校的吃喝拉撒需要自行解决,是跟呼x1一样自然的事。所以最近,当爸爸不只一次说要帮忙买午餐时,他只想笑。怎麽会觉得这个工作还有他的缺啊?即使外食b吃腻的合作社好几百倍,即使这样可以少走点路,他还是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少轩?」

耳朵像是被谁搔过,痒地抖动了脑袋。要假装没听到已经不可能了,他只能用面包塞满嘴,偏过头,以眼神回应对方。

「怎麽一个人在这里?」爸爸手里拿着一本资料夹,眉心蹙起。从停下的姿势来看,大概刚从学务处出来。

早知道今天就去别的地方了。他刻意放慢咀嚼的速度,彷佛拖得够久,爸爸就会放弃这个问题,不过这也是妄想而已。好半天後,他才毫无波澜地开口。

「吃午餐。」

「只吃这些?」瞄了一眼天空,视线很快又垂下,「而且这个天气……」

拜托,为什麽偏偏这种时候,才想要扮演一个「好爸爸」?在学校,能休息的时间已经够稀少,他真的没有心思再应付他。

「不行的话,我走就是了。」

「江少轩。」抓着午餐跟垃圾,还没从花圃边缘站起来,就被爸爸的声音停在原地,「你到底想怎样?」

「那是我要说的。」

「你──」

「为什麽不能跟以前一样?」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他垂下眼睛,声音混在口水中,有些模糊,「反正都相安无事那麽多年了。」

他已经躲进最不起眼的角落,这样还不够吗?这些人都像徘徊的苍蝇,无论驱赶几次,都坚持要停在身上。

「什麽叫相安无事?」男人的语气上扬,隐隐透出不满,「爸爸做的还不够吗?」

究竟做了什麽,他就问?把学长赶走吗?

「如果这样想b较开心,那就这样。」他t1an了t1an嘴唇,眼球飘向一旁。要结束这个对话,最好的素材只有一个,「希望妈看到你这样也会开心。」

「江少轩!」爸爸用资料夹指着他,手腕不断抖动,「你妈看到你现在的态度,她才会难过。」

才不会。只有妈妈会理解,是谁把他b成这样的,也只有她会懂,他现在多想撕开自己跟她老公之间的联系。想留的留不住,那不想留的又凭什麽留下?

「我要走了。」

就算还得一起上下课,就算晚餐还会坐在同一张桌子吃饭,此时此刻,他就是不想再当爸爸幻想中的「江少轩」,反正这麽多努力,也从来没有得到同等的回应。

「江少轩!」

站起身,拍了拍pgu,才发现贴着纱布的腿有点麻。在原地等待不舒服的感受散去後,他装作没听到爸爸的叫喊,迳自朝y暗的楼梯口走去。

朋友、爸爸,什麽都没了,但是他却一点遗憾都没有,连鼻酸都嫌浪费力气。他现在只希望全世界都离自己远一点──除了许品皓。

安静又昏暗的房间里,手机的抖动声格外清楚。b手掌小一圈的萤幕闪烁,微弱的光线扎在眼球上,让许品皓反sx地眯起眼睛。

他已经清醒好一段时间,可是怎麽样都不想起床,也没有开灯的动力。如果可以,他希望被这片黑暗吞噬,就不用一再想起那天江少轩离开的模样,还有徘回不去的懊恼该怎麽处理。

所有人都说时间会带走一切,只是没有人能够告诉他,尽头究竟在哪;还是所有事情都跟潘彦彬的si一样,终究会在头顶不断盘旋。

躺在床上太久,久到光线开始从窗帘的缝隙流到墙壁跟地板,将所有东西镀上一层浅hse。他一边r0u眼睛,一边捞起手机,想要确认又是哪个同事,非得在休假的时候传讯息过来。然而当通知真的从画面上浮起时,思考却突然断了几秒。

潘彦彬生日。

鼻子跟喉咙被冷气风乾了一整晚,连一个语助词都发不出来。他咳了几下,把卡在喉间的东西清掉,才能好好呼出一口气。

这个东西,早就该从行事历上删除了。

只是当年,潘彦彬帮他过生日时,提到明年也想要收到他的生日礼物,那家伙甚至在他的笔记本上,擅自注记了自己的生日。

「谁准你乱写我的──」

「我怕你忘记啊。」面对抗议,潘彦彬上扬的眼尾没有一丝悔意,「先说好喔,我一定要过生日,漏一次都不行。」

那个语气,好像他们会过很多次生日一样。为了这句话,这麽多年来,不论是智障型还是智慧型手机,这天永远跟其他的日子不一样,即使他从来没有勇气做什麽。

他以为他会记得一辈子,结果呢?

偏偏在这种时候跳出这个东西,再怎麽自欺欺人,也无法说服自己没有被江少轩的事情影响。除了潘彦彬,从来没有人占据脑海这麽大一部份;只是对现在的他而言,这大概不是什麽好事。

x口被一口气堵住,让他不得不调整姿势,确保肺部可以正常扩张。

如果潘彦彬知道自己到这个年纪,还在为了这种事情跟学弟拉拉扯扯,会有什麽想法?是报应终於降临,还是笑自己很没用?或者他还是恨自己,恨到没有心思在乎这些事情?

紧盯着那则通知,把同样几个字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仍然得不到更实际的结论。

或许真的只有当事人,才有办法给出答案──

老天。

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迷惘到开始胡思乱想,甚至觉得那个人可以给自己什麽启示。只不过,会跟江少轩牵连在一起也是因为潘彦彬,所以他才下意识地认为,同样处境的人应该能够互相理解。

从棉被里爬起,思考什麽般在床沿坐下。随着yan光渗进来得越多,房间就像开了一盏小灯般亮起,床头柜上的手表还反s了一点光。要出门的话,现在正是恰当的时间。

唯一的问题是,他有资格吗?

在这麽多年後才要去找他,理由还跟当年的事情没有太大的关系,怎麽想都有些荒谬;但是这则通知就像某种暗示,在脑中弹起无数个响指。如果,只是如果,他真的能够从潘彦彬那里得到些什麽,或许就会知道这一切──从搅和进江少轩的生活开始──到底该怎麽收尾。

他也没有更好的对象可以谘询了。

况且,无论如何,他都还欠潘彦彬一次──十八岁生日,他失约了。不管潘彦彬想不想接受,今天都是把这件事情了结的好时机,这样他欠他的东西,也可以再少一点。

真正抵达生命园区,肩膀上的压力,依然b预期中还要沉重。

天气再宜人,环境再清幽,对许品皓而言,都像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在驾驶座上挣扎好半天,他才终於拿起副驾上的花,跨出了车门。

当年在潘彦彬的告别式上,就知道这个地方了。只是b起学校,真正要面对这些建筑物,还有关在里面的灵魂,仍旧让他的肺部收缩得b平常用力。几层楼高的台阶,光是用看的就足以让人腿软。或许他真的得要下跪,才能给潘彦彬更多理由原谅自己。

走到大门口,迎面而来的白烟彷佛连接起两个世界,线香的气味流进身t,沿着血管从上到下走了一圈。如果犯的错可以就此净化,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平日的纳骨塔少到可以当作没有人,就连神明桌的供品都稀稀落落的。许品皓在大厅的供桌上放下花,双手合十,对着正中间的佛像拜了几下。

活到现在,不是没有来过这种场合,然而他从来不是多虔诚的人,也对宗教毫无想法。若是这个世界真的有因果轮回,为什麽当年那些人可以成家立业,有美满的人生,而潘彦彬只能孤单地在这里?

就连自己,都没有受过任何实质的惩罚──或者,江老师父子就是自己要过的坎,那他也认了。

踏上通往的二楼的阶梯,一步、两步,虽然高度不断上升,心脏却反而一点一点地下坠。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再见到他,就算只是骨灰坛上的照片,依旧令人忐忑。他在一个又一个柜子前,寻找那组属於潘彦彬的号码,就像以前的学号跟座号。只是这里不会再有人拉着他,b他做不喜欢的事情。该庆幸吗?

许品皓的步伐没有因为这个念头停止,只是数字越靠近,跨出的幅度就越小。心跳声渐渐填满耳朵每一个空隙,到最後几乎取代了馆内反覆播放的经文。

真的站在潘彦彬面前时,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了。小小的方形空间,在其他的塔位里看起来一点都不特殊,可是在他眼中,就只有那个格子特别jg致。

它的高度b自己还矮一点,要对b的话,大概就跟当年的潘彦彬差不多高。金se的盖子有种魔力,x1引着他的目光,好半天後,他才终於意识到应该将它打开。想法刚窜过脑海,手指就开始颤抖,即使抖动的程度很细微,也够让他的动作窒碍难行。

金se的塑胶盖子轻易就打开了。跟记忆中一样,却又好像更年轻的脸孔,穿透眼球,直直刺上视网膜。阔别多年的微笑、陷进脸颊的酒窝,就算做好心理准备,砸在x口的力道依旧大到差点将他推倒。眼角的酸涩感在同一时间浮现,来回眨了好几次眼睛,他才有办法将突然冒出的水气压下。

来的路上模拟过很多次,这个场景会长什麽样子,也考虑过要跟他说什麽。然而真的站在潘彦彬面前,才发现太高估自己。嘴唇动了一下,即将出口的「生日快乐」就这样抖掉,再也找不回来。

「好久没有人来看他了。」

身t僵y了一秒,才又恢复正常。他本能一样地转过身,一个b自己矮超过一颗头的中年妇nv,不知何时站在几步的距离外,凝视着他──不,她的视线并没有在他身上。不用任何人提醒,许品皓便往後退一步,将空间让出来。

他认得她。即使过了这麽多年,对方的白头发多到快要覆盖整颗头,脸上的皱纹也深深刻进皮肤,许品皓也不会忘记那张脸。毕竟十几年前,就是他让这个nv人为了儿子在灵堂里泣不成声,甚至连最後一程都送不了。

b刚刚更强烈的疼痛,像是火葬场的烟幕一样,灼烧着眼睛,连肺部都像是被烟雾填塞,一点氧气都x1不到。

可是现在是最不该有这种反应的时刻,在潘妈妈面前,他有什麽资格哭?

他瞥过头,深x1了一口气,y是忽略所有不舒服的生理反应,勉强换上一张若无其事的面具。同时,一gu久违的、几乎可以掐si他的罪恶感,又铺天盖地压到他身上。他不只欠潘彦彬,也欠他家人太多,如果可以,他希望眼前的nv人不会认出自己。

他没有勇气承担对方的指控,责备,恨意──十八年前没有,现在依然没有。

「阿姨好。」许品皓点点头,简单打了招呼。

「你好。」潘妈妈客气地回应,用下巴b了b塔位,「今天有人来,他一定很开心。」

毕竟,他是个坚持一定要过生日的人。只是他到底乐不乐见来的人是自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以前。」喉咙像是刚经历过乾旱,咽了咽口水,让说出口的话不至於破裂,「工作忙,b较没空。」

「没关系。你还记得,已经很好了。」她的眼神很温柔,温柔到不可思议,「他爸现在记x也变差了,很多事情讲了都记不住。」一边说,她一边0着骨灰坛前的那层玻璃。

这麽稀松平常的语气,反而让他的胃痉挛起来,腹部无法控制地往内缩,就像刺蝟要藏住弱点一样。

「而且你们都这麽大了,本来就有自己的生活要过。」

「阿姨……这几年辛苦了。」

脑袋一片空白,只能说出这种自以为是的话。怎麽摆放都不自在的双手,最後选择贴在大腿两侧,拇指跟食指捏了一点布料,反覆搓r0u。

潘妈妈侧着头,直直望向他,似乎在回忆,又像是要确认什麽。她的眼中一片平静,好像像不论外面风雨再大,都影响不了她。

「你也辛苦了。」

许品皓愣了一下。

什麽意思?

「阿姨应该没有认错人吧?」她的嘴角上扬,柔柔地笑了一声,「彦彬以前手机里都是你的照片,还说你是他男朋友。」

「我……不是──」

他该回什麽?潘彦彬怎麽会跟妈妈说这种话?他该承认吗?无数个问句塞满了大脑,使他失去思考能力,只能呆滞地注视潘妈妈。

「你没有变很多。」她接续道,「只有在告别式上,哭得b较难看一点。」

几乎要被遗忘的记忆,被眼前的nv人用最温柔的力量,却最残忍的方式挖掘出来。视线瞬间模糊,潘妈妈的身影跟潘彦彬的照片,都短暂地消失了。好几秒後,他才有办法重新聚焦在她身上。

「我跟潘彦彬……」他的声音沙哑到自己都快认不得,「我们──」不是那样。

闭上嘴巴,猛然倒ch0u了一口气。该否认吗?不是不敢面对,问题是,他还有立场,承认这段从来没有确认过的关系吗?

脑内的嗡嗡声,大到让他开始耳鸣,连世界也摇晃起来。

「阿姨知道,彦彬让你很难做人。」她摇摇头,「不好意思。」

不。不应该这样。为什麽要这样说?

「不是他的错。」双手握拳的同时,眼泪也掉出眼眶,「明明是──」

阿姨不是应该知道吗?就算潘彦彬不说,最後有谁没听说他也是霸凌的一员?身为妈妈,她应该更清楚,无论什麽理由、什麽苦衷,这都是事实。她怎麽可能不恨他?

「如果不是我,彦彬……你……」就像刚学会说话的小孩,一个完整的句子都说不好,连控制眼泪的能力都一并退化,「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这麽简单的三个字,却y生生压了十几年,才终於亲口告诉潘妈妈。

一张卫生纸出现在眼角,捏着它的手指历经风霜,老人斑遍布,关节突起。犹豫了半晌,他还是没有勇气接过,只能狼狈地用指腹抹去脸上的yet。

「阿姨没有怪过你。」

什麽?

如同某种神谕,许品皓一时没有听懂。他想要说些什麽,但是话到嘴边又瞬间汽化,成了一缕轻烟,跟线香的融为一t。双腿差点撑不住身t,要在潘妈妈面前跪倒。

「那个时候,你们都很辛苦。」垂下视线,她平静地说,「就连彦彬的爸爸,刚开始也不能理解。」

潘妈妈了然於心的模样,令眼睛又更酸一点。

「可是,如果我没有丢掉那条项链……」

nv人摩擦着自己的前手臂,像是在靠这个动作安抚自己。她的目光又回到潘彦彬身上,良久,她突然笑了一声,在没有人的空间格外清晰。

「彦彬是个很倔强的小孩。」话题无预警转变,让许品皓愣了愣,但他不敢cha话,「被人欺负也不会说。也可能是不想要我们担心……」

的确,他的个x有多y,到现在都还历历在目。

「但是,换个方式讲,他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潘妈妈缓慢却坚定的声音,如同钉子打在身上,「每次提到你,他都好高兴。」

暂时停止的泪水,又重新运作起来。水珠从脸颊划过,又被空调吹乾,留下一道道紧绷的触感。他的视线掉到鞋子上,眉毛紧紧皱起。

「他不可能会怪你的。」

掌心被人拉起,刚才没有接过的卫生纸被塞进手里,甚至还带着一点温度;好像有什麽东西,也透过这张薄薄的纸制品传到身上。心脏失速地狂跳,像是鎚子敲打着x口,让人差点窒息。痛楚沿着血管冲上头顶,连脑袋都跟着发热。

真的吗?

「而且,他从小就喜欢逗别人笑。」那双跟潘彦彬几乎一样的眼睛,因为笑容微微眯起,「我都觉得,不开心一点,好像会被他念。」

脸的神经忽然产生了奇怪的感受,好像有谁的手指抵在上面,短短的指甲陷进皮肤。那个男孩狐狸般的表情,不合时宜地浮现在眼前,使他头皮发麻。

「笑一下嘛。你笑起来很好看。」

「谁理你。」

「小气鬼,亏我还请你喝饮料。」

阿姨的话,完全没有质疑的余地,随便想,都能想到一百个他叫自己笑的场景。但要像什麽都没发生过,笑着看待这一切,依然是难以跨越的障碍。

只不过,此时此刻,这个高墙似乎被眼前的nv人拆掉了一层。攀附在墙上,密密麻麻的不安,也跟着抖落不少。然而b起如释重负,更鲜明的是陡然涌现的无所适从。

他可以吗?

「下次再来的话,尽量多笑一些。」她拍了拍他的手臂,眉毛扬起。

顺着她的话,许品皓望向属於潘彦彬的小小隔间,还有那抹淡淡的笑。

「不然他看到你都在哭,我也很难交代。」潘妈妈的口气,从一而终的轻松,就像在谈论某件趣事。要怎麽做,才能跟她一样?「他很偏心的。」

有个塞在脑里的东西,突然被潘妈妈拔出来,「啵」的声音短暂,同时又长得像是半辈子。原本淤积的罪恶感,在洞口形成小小的漩涡,缓慢地排出。太习惯把自己泡在里头,泡到没有它们就浑身不自在,但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即使不沉溺在里面,还是能够呼x1。

一时间,除了他的x1气声,能听见的只剩下沉默。然而b起一开始站在这里时,紧紧压迫x腔的低压,就算现在没人说话,空气也不再令人难受了。

「还有,你说的那条项链……」斟酌着用词,阿姨的语速很慢,「如果你还想要,再找时间来拿吧。」

什麽?

她的唇角g起,对着潘彦彬的照片开口,「那个盒子,还是他要我帮他包的。」顿了顿,sh润的眼球转动,半开玩笑,「他真的喔,只会读书跟跳舞而已。」

脑中浮现一个jg致的礼盒,他的x口紧缩,「那是他留下来的东西……」

「交给你,他应该b较高兴。」

一滴眼泪掉出眼眶,经过下巴,然後落在地上。十八年前,他没办法正视自己,也没办法承认那段感情,才会走到那一步。现在,机会又再一次落到面前了──项链,潘彦彬,所有事情都是。

深x1一口气,把鼻腔里的东西吞进喉咙,「好。谢谢阿姨。」

她点头,「难得来一趟,你们慢慢聊。」

潘妈妈纤细却又坚韧的身影,一直到消失在楼梯口,都难以从脑里抹去。许品皓在原地怔愣了许久,才终於把目光收回。

从来没有想过,逃避了这麽多年的地方,其实打从一开始就是最该来的。尽管眼睛浮肿,可是直到此刻,好像终於能够看清什麽。

是他没办法原谅自己,才会把一切当成枷锁綑绑在身上,一次次地自我鞭挞完,再宣判自己si刑。就算有任何人愿意靠近他,也会被一次次推开。所有事情,都只是为了强迫所有人承认他是个烂人──这样在面对潘彦彬的si时,才不会那麽痛苦。

即使这样会伤害更多人。

现在,他终於发现困住他的不是潘彦彬,而是自己幻想出来的误解。它庞大到几乎成了背景,融进生活。然而,就算那场意外永远会在那里,不代表他得背负自己额外加诸於身上的东西,也不代表他需要继续拒绝其他人。

或许,这才是潘彦彬真正想告诉他的。

视线又再次模糊,只是囤积在x口的,却是一gu从未有过的暖意,热得皮肤跟衬衫之间都黏腻起来。这几年原地踏步的生活,真的该结束了。

另一张漂亮的脸顺势浮现在眼前,一样有着两个深深的酒窝,双眼却圆润许多,笑起来的样子也截然不同。因为潘彦彬而牵起的关系,最终还是要靠他才能解决。

原本以为是迷惘过头,才会来找潘彦彬寻求安慰。结果最後,他终於知道自己需要的,是跟潘彦彬道别,跟困在十八年前的自己道别。这才是属於他们的告别式。

用卫生纸擦去最後的泪水,眼睛被澈底洗涤後,男孩的模样又更清晰了一点。

「谢谢你,潘彦彬。」他低声道,「生日快乐。」

再次来到熟悉的校门口,竟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心脏持续收缩,像是被一只手捏住,但这或许是这麽久以来,许品皓第一次不讨厌这种生理不适。

跟潘妈妈谈过後,纠结在心中许久的事情,都有了眉目。

只是在老师跟江少轩之间,他选择先跟老师谈谈。有些话,不论是不是误会,或者江老师愿不愿意相信,他还是希望这个疙瘩可以处理乾净。毕竟,老师花在自己身上的jg力,也值得一个交代。

当然,另一个原因是,要面对江少轩,还是让他有些别扭。

说那些话、做那种事,不顾一切地把他赶走,现在出尔反尔要求他原谅,似乎太卑鄙了。如果江少轩因为他的话,对他们的关系心灰意冷,那也是报应。

幸好,至少老师还愿意见他。

最近回学校的次数,已经远远超越过去几年的加总了,在校友里,他也算是个中翘楚了。讽刺的是,他居然到现在才终於知道应该做什麽,又是为什麽要回来。

以前浪费那麽多时间,只是一厢情愿而已。如果潘彦彬真的在看,大概早就急得跳脚,恨不得揪住他的领子叫他清醒点。

脑中浮现那家伙的模样,让他忍不住笑了一下。他把双手cha进口袋,摇摇头。

约好的时间已经到了,不过铁栏杆的空隙中,还没出现任何熟悉的脸。这一节是社课时间,应该跟老师无关才对。他拿出手机正想传讯息,一个接近嘶吼的声音却窜进耳朵,敲响脑内的警钟。

「你们到底想怎样!」

还没来得及分析声音属於谁,身t就先有动作。他的目光猛然旋转,落到了几乎是在视野si角的位置。连作梦都会见到的男孩,此刻被一群人抓着,一步步推向水池。许品皓想要大叫制止,声带却紧的一个声音都发不出来。

ga0什麽?

穿过开放的侧门,脚步慌张到踉跄了一下,但是他的焦点,依旧sisi钉在他们身上。江少轩的手肘打在几个人身上,让他们发出了短促的哀号,然而将他推往池塘边的速度,并没有因此减少。随着他们越来越靠近布满藻类的水面,许品皓的步伐也越快。

他们就最好──

哗啦。

溅起的水花,彷佛虚拟的海啸一样,突然淹没了许品皓。时间慢得让一切变成慢动作,却又快得无法做出反应。直到江少轩沉下去,又挣扎着站起来,几乎暂停的画面才再次动起来。他咳了几声,sh透的制服跟水面的绿藻,全都黏在单薄的身t上。

池子的深度就那样了,不会有事的。不会吧。

「啊不是很嚣张?」身材壮硕的男孩蹲在一旁,居高临下地望着水里的人。

又是他。那个像阿薛的家伙。

举步维艰地抵抗浮力,江少轩满脸不甘地回到池边,手撑在岩石上,「我等一下一定──」

哗啦。

话还没说完,物t入水的声音又撞上许品皓的脑袋。一只手按着男孩的脑袋,将好不容易撑起来的身t又压回水中,周围的人非但没制止,还跟着笑起来。江少轩的手在池面拍打,但是所有努力,都只是落到水里的雨滴,一点影响都没有。

距离他们只剩下几公尺,可是一gu凉意却从脚底冲上来,差点让许品皓腿软。

「你跟学长都这样玩齁?」话里的笑意,还有浓浓的恶意,如同虫子般钻进皮肤之下,啃食着他的r0u,「臭gay。」

g。

撞开人群,将动手的学弟推倒,快得连自己都没看清楚。过度换气让脑袋一阵晕眩,心脏几乎停止,他紧咬住牙齿,上下颚的骨头彷佛要裂开。单膝跪地,许品皓横跨在男孩身上,单手揪住他的制服。

脑袋胀得像是要爆炸,除了自己的喘气声,什麽都听不见。腹部绞在一起的痛,恨不得要发泄在谁身上。

如果有必要,他不介意替别人教训小孩。

「又是你。」用尽这辈子所有理智,才没有打断他的鼻子,「每次都是你。」

「靠北!」他喊,「神经喔!」

「这样很好玩吗?嗯?」

身下的男孩瞪大眼睛,脖子因为作用力後仰。他伸手扣住许品皓的手腕,指甲cha进r0u里的触感,清楚到能够想像它们的形状,可是该来的疼痛却迟迟没有报到,彷佛有一部分的感官已经被愤怒烧毁。

「滚啦──」

第一波反抗无效,对方举起另一只手,胡乱在半空中挥舞,只不过在打到许品皓前就被抓住了。跟自己差不多粗的手臂,握起来却没有想像中结实,轻轻一用力,男孩就发出细碎的叫声。

尽管人数众多,所有人仍旧往後退了一步。明明只要两三个人就可以把他架开,却没有人愿意,或者有胆量那样做。他们就像失去气味引导的蚂蚁,一下子乱成一团。

「欸,他好像就是那个学长……」

b悄悄话还大一点的声音,像掉进池子的石头,在平静的水面留下连绵不断的涟漪。细小的不安渲染进空气,使每个x1进去的人,脸上都多了一分迟疑。

「那个」学长?

眼尾扫过b自己小超过一轮的小朋友,从他们的眼神再对b那句话,很快就能得出结论:他的事情,大概已经传开了。不过这也不是什麽查不到的秘密,只要翻翻新闻,或者问资深一点的老师都知道。

那也没什麽不好。

「这样你也高兴。」许品皓的语气没有太多起伏,「要不要我陪你玩?看你有没有命玩第二次?」

吐出一口气,尽可能不让表情露出破绽。拿这种事情开玩笑,跟预购通往地狱的单程车票没两样,可是潘彦彬应该不会介意他这麽做──那家伙b他还喜欢跟人y碰y。

学生们又往外围退一步,被压在地上的男孩皱起眉头,眼中满是愤怒。他猛然使力挣脱许品皓,狼狈地往後挪了好几公尺,好像在逃离某种从深渊中冒出来的怪物。他换气的速度一次快过一次,身上的制服慢慢透出汗水的痕迹。

从地上爬起来时,他甚至没有站好,差点就要掉进池子里。许品皓直起身t拍了拍自己的膝盖,什麽都还没做,连手都没有举起来,学弟就又往後退了几步。

再过去就──

唰。

没来得及想好该继续演一个坏人,或者该提醒他小心,一个b刚刚更清晰的水声就从池塘里炸出来,彷佛刚刚掉下去的是几百公斤重的铁球。手臂挥动造成的水花,混杂着他的叫声喷上半空中,持续了好一阵子才停止。

狼狈地从水里站起,尽管水深只到腰部,他脸上的惊恐也多得可以将他淹没。像是被送去美容院的狗,一旦打sh了,单薄的身t就再也撑不起任何尊严,只能变成被人取笑的素材。

划着水,学弟一步步走向岸边。许品皓模仿他刚刚的姿势蹲下,并且在他准备上来时扣住他的手腕。除了「放手」跟一些没有意义的吼叫外,他再也做不出有意义的事,就像动画里对玩具求饶的小王八蛋。

好难看。学弟散发出来的绝望,让许品皓突然萌生一丝同情,真的要动手打人,老实说他还办不到。他跟这些人之间,差的从来不只是学识跟年纪而已。

他只是无法肯定,这种程度的教训,对一个十几岁的男生而言够了吗?或者,他们真的会因为这样学到任何事情吗?

「好玩吗?要不要再──」

「你们在做什麽!」

雷声般的声音骤然打在头顶,暂停了他的动作。几乎是同一时间,一gu力量扣在肩膀上,将他向後拉开。触觉神经终於又恢复作用,右眼痛得眯起,抓住学弟的手也松开了一点。

「你──」扭过头,熟悉的脸映入眼中,对方的表情b他还惊讶,「品皓?」

「老师!」看到救星般,其他学生朝江老师靠去,完全忘记他们上一秒还在针对他儿子,「这个人……」

还来不及把脸上的眼镜推回去,老师环顾整个现场,在见到池里的江少轩时,他的嘴巴无法控制地掉下来。

「你们到底……」老师的脑袋左右摆荡,似乎无法决定要把视线放在哪里,他的手少见地握成拳头,「是你们把他推下去的吗?」

水里的人藉机甩开许品皓,手中空下来的感觉让他一愣。还没开口,一把水就拨到头上,使他不得不挡住自己的脸。腥臭的味道挤进鼻腔,他几乎要吐出来。

靠。果然应该揍下去才对。

爬上岸後,学弟用跑一百公尺的速度冲到老师身旁,他声音颤抖,「我们,只是在玩啊,结果他就……」

「玩你大头玩。」

连一点注意力都懒得放在他身上,许品皓跑向另一边,几乎是滑垒式地跪到池边。他朝江少轩伸出手,强烈的既视感,让呼x1一下子失去规律。

第三次了,真的够了。

「学长……」男孩乾净的双眼直直盯着他,短短几秒钟内就聚集出一层水气,彷佛任何一点晃动,yet就会溢出眼眶。形状好看的鼻尖跟着泛红,像是刚从溺毙边缘被救回来,他猛地ch0u了一口气,声音大到有些滑稽。

凄惨的样子,配上脸颊跟手臂的伤疤,说没有一丝不忍心都是假的。许品皓动了动手指,示意他抓住自己,江少轩才回神般抹过上半脸,伸手搭上他。

「老师?」

「都回去上课。」老师的语调听不出任何情绪,只是b平常低一点,「我会处理。」

「可是──」

「再不走,我就要叫教官了。」

唰。

撑在石头上、挣扎攀爬的动作,还有因为苔癣而不小心下滑的身t,都让出水多了额外的噪音,但是依旧掩盖不了江老师的话。依照他平时对待学生的方式,这个说法已经很不留情了。

一上岸,还没站起来,江少轩就扑到他身上,如果不是反应够快,他们大概会一起倒在地上。抱住被脏水泡过的身t,许品皓将男孩的头压在颈窝,sh濡的空气扑面而来,在夏天的气温中格外黏腻,可是他一点都不排斥。

就像某种开关,江少轩的肩膀很快就抖动起来。哽咽渗进衬衫,原本就沉闷的声音,听起来又更压抑。

拍着他的背,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兔子,许品皓凑近他耳边,声音很轻,「没事了,没事了。」

然而,这只是让江少轩的反应更大。他扯着自己的衬衫,把脸埋得更深,但哭声却传得更远。啜泣声刺进耳里,让许品皓的心脏也跟着ch0u噎。

老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们──你们……」

抬眼看向四周,所有学生已经鸟兽散,只有江老师cha着腰,一只手揪着头发,神se复杂地盯着他们。意识到现在的样子有多亲昵,不自在的感觉很快就爬满全身,怎麽扭动都甩不掉。但许品皓只是收紧手臂,心虚地看向草地。

要骂他还是怎样,都无所谓了。

老师单膝跪地,目光游移,好半天後才开口,「少轩?」

怀里的男孩用力x1气,彷佛要把所有委屈暂时收进t内。胡乱地擦掉满脸的眼泪,他偏过头,口气带着一点警戒,「怎样?」

江老师咬着嘴唇,眉心蹙起。似乎有很多话要从他口中跳出来,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眼镜下的表情一言难尽。

许品皓r0u了r0u他sh透的头发。他不清楚他跟老师之间出了什麽问题,但现在绝对不是闹脾气的好时机。

被沾sh的衣服开始透出凉意,就算这种天气还不至於感冒,他仍然缓颊道,「你要不要先换衣服?」

「我哪有得换……」语气软了下来,江少轩的态度又回到他记忆中的样子,转变b翻书还快,「除非你今天又带制服来。」

「谁没事带那种东西在身上?」

在这种场合笑出来,是不是有病?但是熟悉的语调,还有日常到有些违和的对话,都让紧绷的神经突然松开,嘴角不自觉上扬。

「也不会有人没事一直跑来学校啊。」x1着鼻涕,男孩眼眶泛红,「你其实也很想我吧。」

他的眉毛挑起,眼神飘向旁边的江老师。这种话可以在他面前说吗?

老师捏着额头,叹出一口气後,他站直身t,「先回家吧。」没有透露太多情绪,但至少看起来没有生气,「也快放学了。」

「我不??」

江少轩看了看爸爸,又看了看他,求救似地摇头。他眼里的不安,彷佛走了以後就是永别。

但是现在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许品皓只能跟着爬起,将他也往上拉,他脱下外套,包住男孩的身t。只是站稳後,江少轩依旧像是磁铁,牢牢黏在身上。推开也不是,不推开也不是,他只能哭笑不得地望着江老师。

好半晌後,老师才开口,「品皓,你要一起来吗?」

他吗?

许品皓身t一僵,很快又松开。虽然跟预想的不一样,但今天来就是为了把话说开,地点在哪,似乎都影响不了他的目标。

唯独江少轩仍旧在状况外,目光在他们身上来回打转。只是他的焦虑,似乎随着爸爸的邀请降低不少。

「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

老师点点头,「我去开车。」

「先去洗澡。」

踏进玄关,连门都还没关,江老师就把江少轩往前推了一步。他迟疑地回头,像是在徵询许品皓的意见──但是,他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这麽「听话」的小跟班。

回程的路上,江少轩非得跟他挤在後座,就已经够令人为难了。现在这种几乎无视爸爸的态度,让他又更同情老师。

男孩像是担心他下一秒会消失般,迟迟没有移动。许品皓不得不出面,「你至少要把脏衣服换掉吧。」

男孩抿着嘴,勉强点了点头,「那你等我。」

目送他消失在走廊转角,周围的空气才开始流动起来。从鞋柜里拿出拖鞋放下後,老师往前走了几步,指着客厅平铺直叙地说,「随便坐。」

不过,这种情况,谁有办法真的在长辈入座前坐下?点了点头当作回应,但实际上,许品皓连动都没有动。

老师用眼尾瞄了他一眼,身t朝厨房的方向转去,「要喝什麽吗?」

「都可以。」

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来到这个地方,也没想过自己的身分,有一天会变得这麽尴尬。他走到沙发前,听着厨房传来瓷器的碰撞声,目光也扫过整个空间。除了乾净整齐外,他找不到更好的形容词了。

或许有点太整齐。可见的空间里没有多余的杂物,如果不是墙上还挂着全家福,这里看起来更像是他这种单身狗住的地方,而不是一对父子的家。

没多久,老师就带着两杯热茶走出来,热气随他移动,在空中拉出半透明的尾巴。坐下後,他打开空调,将其中一个马克杯递到自己面前。茶香跟烟雾飘进鼻腔,多少缓解了一点紧张,然而跟老师四目交接时,原本模拟好的讲稿,又全都从喉头缩回肚子。

该说的话其实没有变,只是经过那段cha曲,又被江少轩黏了一整路後,有些事情就变得难以启齿了。

捧着杯子,视线随里头的茶包打转。正准备开口,一道声音就先切开沉默,钻进他的耳里。

「刚刚在学校。」老师喝了口茶,顿了顿,「身为老师不该这麽说……但是,谢谢。」

预期外的开场,让眼睛微微睁大。许品皓别开头,半开玩笑地说,「我还以为,你会叫我不要霸凌学弟。」

无神地盯着前方,半晌,老师才又接话,「这个事情──很久了吗?」

「听他的说法,应该满久了。」

「他没有提,你也……」他深x1一口气,「为什麽没有跟我说?」

「我试过,他不肯啊。」许品皓无奈地笑了一声,「後来情况越来越严重,为了盯他,才会一直跟他来往。」

尽管不完全是事实,可是这样解释,大概是最简单的。

老师的嘴唇前後摩擦,好半天後才低声道,「是我的问题。」

肩膀下垂,连眼镜都跟着滑到鼻子中段。他的语气带着浓浓的挫败,每个字都糊在口中,跟平常的咬字大相迳庭,「就像彦彬的事情,也是我的错。」

「怎麽会?」许品皓想都没想,「明明就是──」

下意识地想要把责任承担下来,但是他很快又咬住舌头,把「我」咽回肚子里。不论是他或者老师,都不是唯一该被究责的,他来这里也不是为了谈这个。

「可能,我不够让他信任……」老师摇摇头。

「不是那个问题。你就算b他,他也不会说的。」想到那张不服输的脸,许品皓扯动嘴角,「他的脾气b你儿子还y。」

「但是,如果他愿意跟我说……我不知道。」

男人深深叹出一口气。他的身t彷佛盛满了懊恼,轻轻一晃,它们就会突破表面张力,源源不绝地溢出。

现在回想起来,似乎就是自从潘彦彬走後,老师又更在乎自己的学生。

或许他本人没有意识到,自己其实也想要补偿什麽吧。不然休学那一年,老师也没必要总是往他家里跑,只是没想到,他也因此成为老师另一个心魔。

「到现在,我时不时还是会想到他。」

许品皓咬着口腔内侧的皮,凝视着对方手里的杯子。

「尤其是他爸妈趴在他身上哭的样子。」他的呼x1突然变得粗重,吞了几次口水,才又接着说,「我知道不该这样想,但有时候我也会觉得,如果当时没有上救护车就好了。」

这种感觉,没有人b许品皓更清楚。

「我知道不全是你的错,你反省了,我也想相信你。」抵着马克杯的指尖微微泛白,彷佛要把杯子压进自己的肌r0u跟骨头里,「找你来班上,请你帮少轩做报告,也是因为,我觉得有些事情该过去了。」

江老师的嘴唇,很细微地颤抖起来,「可是,彦彬、彦彬,他……」

下腹部的肠子跟胃,突然被男人的话提了起来,乱七八糟地纠缠在一起。酸麻的感觉包裹着腰,让许品皓不得不前倾。

「你……没看过他过世时的样子。」他的语速很慢,「那些东西,还是很难跟你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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