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襄大笑。
这事确实是急不得的。
第二日,子楚先看了朱襄的上书,然后自己批改删减了一番,让朱襄重新抄了一份,然后拿朱襄重新抄写的上书,召集行宫中的陪同卿大夫一同商议。
子楚虽离开了咸阳,去行宫的时候也会带上一些重臣,不是完全当撒手掌柜。
蔡泽和蔺贽镇守咸阳的时候,重要的事也会快马加鞭送给子楚过目后再决定,不会擅自做主。
只是苦了马。
朱襄重新抄写的上书删减了许多具体内容,只简略地说明了自己的建议。
这样朱襄没有点名道姓,就不会得罪具体的人。
虽然子楚认为有自己的保护,朱襄得罪了人也无所谓,但能少一点麻烦更好。
同样,朱襄的上书中抨击秦律的一部分建议也被子楚删掉了。秦律在秦国扎根许多年,若拿到朝堂上讨论修改,一定会引起很大麻烦。所以子楚准备回咸阳后,和蔺贽、蔡泽、荀子商议后,自己以下诏的方式,悄悄改了就成。
秦律每年都会修订,这种小事,为避免麻烦,夹杂在复杂的律令修改中,直接执行即可。
秦王特有的应对朝议矛盾的方法——只要绕过朝臣就行。
朱襄觉得这样不好。但想起这是个君主专制国家,他就释然了。
虽然这样以后遇到昏君肯定会出乱子,但昏君肯定会出乱子,不差这一道了。
子楚与卿大夫们商议的只是种植结构的事。
就算有的卿大夫们没种过地,但朱襄说起同一种粮食会得同一种病这样简单到仿佛在说废话的常识时,他们还是能听懂。
朱襄又加深了一点讲,说种田如带兵,要根据天时地利和农人的身体情况来变化,不能死死按照农书来,就像是不能照着兵书行军打仗一样。
廉颇插嘴:“就是不要成为赵括那样的人。”
群臣本来在思索朱襄话中的道理,廉颇这话一说出来,他们就不思考了,使劲点头赞同。
懂了懂了,一举例子就懂了。
朱襄道;“就是我,如果没有来到那片田地旁,也说不出如何耕种的细节,只能进行大致的指导。这也和行军打仗一样。”
廉颇再次插嘴:“就像是我再厉害,让我在汉中指挥秦军在南越打仗,我也两眼一抹黑。我连南越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群臣再次使劲点头,并且给了廉老将军一个惊讶的眼神。
没想到廉老将军不仅是顶尖的将帅,还有相邦辅政之才啊。
荀子瞥了廉颇一眼。
廉颇相邦辅政之才可能有吧。但廉颇现在说话的本事,是他当初假惺惺说不愿意替秦国带兵,跑咸阳学宫里教学生练出来的。
自从白起再次病倒回乡后,前来咸阳学宫教授兵法的人几乎没有了,他应该和秦王提一提,兵法还是得继续教,多引入一个学派,才能让那些又开始闹分封制和周礼复古的人安静下来。
现在是秦国的时代,将来是秦朝的时代。周礼会发展成秦礼,这是不可改变的大势。
儒家弟子应该在这大势中努力规正前行的方向,让前行的方向趋近儒家的理想,而不是试图逆大势而行。
廉颇仗着自己年纪大资历老,即使他不是在秦国的老资历,也可倚老卖老让秦国一众卿大夫安静听他说话。
李牧就低调许多,一直沉默,一言未发。
廉颇和朱襄一唱一和,秦王子楚不断表示赞同,把此事的基调定了下来。
这一次收获之后,秦王子楚会亲自巡视关中关东之地,改变一些比较僵化的施政方针。
至于怎么改变,就要秦王和他的卿大夫们自己琢磨了。
这很难。
他们需要把种植的自主权交给农人,但农人又是目光短浅,很容易跟风的,所以秦国又得帮农人规划种植结构。
秦国可以以收税的方式来让农人种麦种稻种粟种粟,保护主粮种植的基本盘。剩下来的杂粮,就只能靠引导。
朱襄建议,秦国各地都有供养秦王的王庄别苑。可以在王庄别苑中种植一些杂粮,然后以较高比例的杂粮换较低比例的粟、稻米、小麦、菽等容易储存的粮食,比如三比一到五比一这个比例就很合适。
农人觉得划算,就会用吃惯了的主粮换取这些没吃惯的杂粮。待他们吃过几次,习以为常后,就可能自己种植。
比起秦国强制推广,让农人们先适应杂粮的味道,知道杂粮如何吃,或许更容易提高农人们种植杂粮的积极性。
而且杂粮储藏不易,王庄别苑种植了大量杂粮也不好储存。有大量农人来换取不好储存的粮食,也可以解决储存的难题。
朱襄道:“这个建议有两个需要注意的问题。第一,一些农人可能觉得划算,大量换取杂粮,结果杂粮霉烂,所以要限制每个农人换取的额度,正好可以说是君上对庶人的恩赐;第二,会有富户看到商机,用较低比例的杂粮换取农人手中的主粮,甚至强买强卖。”
秦王子楚道:“寡人以诏令规定,若以杂粮换主粮,必须按照与寡人王庄别院兑换粮食同等或者更低的比例。”
朱襄拱手道;“君上英明。”
秦王子楚扫视了众卿大夫一眼,道:“众卿家里的粮食肯定多得吃不完,寡人希望你们不要占这点小便宜。”
一众卿大夫忙称不敢。
秦王子楚道:“若你们家人族人做此等事,寡人会在杀了他们之后,追究你们管教不力之责。”
一众卿大夫忙保证自己一定会约束好家人族人。
秦王子楚之后下诏,将秦王室土地上种杂粮换主粮的事交予正在咸阳学宫教导学生和著书立说的许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