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07(1/2)

你哥哥是几岁北上来你家备考的?唉唷!我怎麽记得?我又不姓郑!我猜大概是大学刚毕业那几年?他是要考什麽?邮务员吗?对嘛!是邮务员!

他也算很认真,除了吃饭跟帮你家倒垃圾外,我很少在外面看到他,还是我刚好跟他错过?

我记得那天是这样……那天天气有点凉,或许是在秋天?我那天生意特别好,出来没两个小时就差不多能收摊回家。你哥那时候……一直叫你哥有够拗口,他叫什麽?什麽峰?郑衍峰?我叫他阿峰好了。

阿峰那天来得挺早,虽然早,但我也差不多要收摊了,他也是运气好才赶得上收尾。

我忘记我确切跟阿峰聊了什麽,他不知哪来的灵感,突然问我一句「你是不是很想念你的妻子」?

我老婆走了超过十年,没有b宝娥久,但……也真的算很久了,我都想不起她刚走的时候自己是如何过日子。

我不知道洗衣服要加几匙洗衣粉、碗要冲多久才会乾净?明明都是从洗衣机拿出来、晾在yan晒,我老婆晒的衣服就是不会皱,我晒得跟萝卜乾没两样!

我那时候还在做水电装潢,透早就要上工,儿子那时候才刚小学,我那种作息根本没办法好好照顾他。

所以我辞职了。

我没有别的才能,会做水电也不过是我b别人敢,技术上真的没到顶尖。为了能好好照顾儿子,我需要的是时间弹x一点的工作,最後我想起老婆曾称赞我的煎包好吃,那是从我大伯那学到的手艺。後来我买了台推车,到工地卖水煎包,一路卖到现在。

扯远了!坦白说,当时阿峰那麽问,我挺想直接骂他!要多没礼貌才会问这种问题?只是当我看到阿峰的表情,我真的骂不出口。他的表情是那样认真,完全没有任何一丝好奇或者挑衅的情绪。

我大概真的被他触动了?一时没忍住,就对着这个年纪不到我一半的孩子诉说对老婆的思念。

其他人会如何应对,我不知道!但那些话让我儿子听到,他只会无情回一声「恶心」!但阿峰没有,他跟我儿子年纪差不多,却给了我一句毕生都忘不了的回答。

「太好了!阿姨一直很担心你们,她希望你们好好的,但又不想你们忘记她,她很开心你们过得好,也很感激你还记得她!阿姨说看你做水煎包除了每次虾皮加太少让她有点烦恼外,实在好过天天担心你会不会剪电线又被电到来得好。」

阿峰说完的瞬间,我像被人丢到冷水里,浑身冷得刺骨。

他怎麽知道我过世的老婆想什麽?我做水煎包十几年了,他是从你爸那听到我以前做水电的吗?就算他能打听到,他又怎麽会知道我曾因工伤在家修养好几周、知道我老婆每次都嫌弃我的煎包虾皮加不够?

我想问清楚,阿峰却一脸严肃地堵住我的问题。

「叔叔,你别问,你问了我也不能说。总之,阿姨很高兴最後能知道,也让你知道。」

阿峰没给我追问的时间,抓着我的水煎包掉头就跑。

之後好几天,我都到你家神坛想跟阿峰问个清楚,但古怪的是他总有办法避开我,我老是遇不到他!一天、两天、五天、一个礼拜、半个月……时间是最好的特效药这句话真不假,随着时间过去,我突然觉得真的从阿峰口中问出些什麽又能怎样?

之後你们家是不是发生什麽事?我听郑师父说阿峰离开你们家回去云林了?总之在那天之後,我再也没见过阿峰。

我猜……阿峰应该跟你阿公、你爸一样,有郑家男人特有的神通,能看穿yyan,所以才能替我老婆传话。

辣酱基底是由生辣椒炒制,那种辣虽然只会辣舌尖,然而若是没有经过细嚼慢咽、让辣酱以jg准角度入喉,那gu辣劲钻入喉头可不容小觑。

郑泽此刻正经历那gu从喉咙深处灼烧的辣意。

水煎包大叔的故事令郑泽惊惧,他从不知道原来郑衍峰跟自己如此相似,不仅在重要测验失利,更是与自己一样能看见无法明说的事物。

不过峰哥b我更厉害吧!除非他是柯南化身能凭藉灵魂无声的举动知悉它们的真实想法,不然就是他的神通b我更强有办法与灵魂g0u通,不像我一直以来只能与灵魂乾瞪眼,这能力有跟没有没两样。郑泽默然想着。

他与郑衍峰曾非常亲近,他们的亲近却在高点瞬即坠落无尽谷底,郑泽现在就连郑衍峰究竟在哪、从事什麽职业都不知道。

情谊的终结说到底也与郑泽没有绝对关系,郑泽记得那日蝉鸣如雷,蝉叫震得耳膜疼痛,在极痛的瞬间,周遭宛如真空,他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触目所及的人事物宛如表演起无声默剧。他们动作极慢,但就算是年幼的郑泽也可以凭藉郑衍峰与齐可蕊极慢的动作与两人不似平常的夸张神态知悉这对相处和睦的情侣正进行激烈争执。

他们在吵什麽呢?

郑泽迄今仍不明白彼时待自己无b温柔的堂哥、姊姊为何吵得不可开交?他只记得郑衍峰拼命拦着齐可蕊,齐可蕊则用力一把推开对方,堂哥拦不下对方,只能任其离去。

郑衍峰震惊而无措的眼眸对b齐可蕊愤怒而充满泪水的眼眸,截然相异却又能融为一t的差异情绪贯穿郑泽,他太小,不知道该如何询问,而在郑泽问不出口的时日中,郑衍峰经历落榜,接着如过街老鼠收拾行囊离开郑家神坛匆匆返乡。

他那时候太小,问不了也没法追上去,郑正雄说郑衍峰因为没考上邮务员,心灰意冷,这时候打扰他反而是害他。

彼时的郑泽信了这番话,进而不敢联系堂哥,一晃数年过去,轮到郑泽也落榜,他对郑正雄的话更是根深蒂固相信,像他们这种落榜生真的最厌恶旁人虚伪的安慰。

他被辣酱呛得满脸通红,乾咳往公寓方向前进。郑泽的视力好,就算长年打线上游戏也依旧维持10的良好视力,他自远方便瞧见公寓外站着一个人,他瞧了好半晌发现对方是来接郑筱馨的白和维。

郑泽与郑筱馨不和,却对白和维讨厌不起来。郑筱馨的情绪总如暴雨,凶猛而颇具毁灭x,不让所有人浸润在狂暴中誓不罢休!她选择的交往对象白和维则截然不同,白和维如久旱後的微微细雨,可贵而温和,以不作声的温柔抚慰所有荒芜。郑泽相当喜欢白和维,暗地认为自家亲姊根本配不上对方。

白和维同样发现了郑泽,遂举手抢先打招呼。

「嗨!阿泽,起得真早。」

「也不早了吧?都九点了。白大哥是来接郑筱馨的吗?怎麽不上楼等?我已经把神坛大门打开了呀。」

「我看筱馨还未读讯息,应该是还在睡,我不想进神坛等让她觉得有压力。」

「白大哥好细心唷……你不怕等到头晕吗?」

「没关系,毕竟筱馨平常很准时,今天算特例,她昨天好像……心情很不好,跟我讲电话的时候,我觉得她的声音听起来挺委屈,感觉好像刚哭过?」

郑泽无法回话,他回忆起昨夜与郑筱馨的口角。他觉得有些憋屈,b起郑筱馨,他才是受到委屈该哭的那一方吧?

「昨天筱馨讲话模模糊糊,我听得不是很明白。我听她哽咽说她很想念以前与郑阿姨、郑叔叔以及郑爷爷在河堤散步的时光,她说……她很想回到八岁以前。」

白和维的音量不自觉降低,尽管他是个十分细心的人,转述他人所述时仍未做到面面俱到。他尚未说完,却在瞥见郑泽表情时瞬即察觉异状。

郑筱馨与郑泽相差八岁,郑筱馨口中那些过往,乍听是美好的天l乐,然而换个角度,她渴望的不就是没有郑泽的人生吗?白和维只是单纯陈述自己听到什麽,然而当他看见郑泽的表情,他才赫然意识到自己忽略了重点。

「抱、抱歉,我没想太多。」白和维懊恼道。

「没、没关系,白大哥你又不是故意的。」郑泽握紧拳头,「话说……你跟郑筱馨的研究还顺利吗?我看她每天拖着一个大行李箱,完全ga0不懂她在弄什麽……她也不会跟我分享工作进度,但我真的很好奇。」

郑泽迅即岔开话题,白和维也懂这是为自己找台阶,搔搔头,开启新话题。

「坦白说我们的进度不太顺利。虽然我们之前靠xr赚了一点钱,也x1引投资方加码,但筱馨对人工智慧的期望实在太高,她想要我们的研究一如小木偶皮诺丘,她想要让人工制品无b接近真正的活人。这个梦想很伟大,可惜现阶段……我们真的办不到。」

白和维抬头望向顶楼的郑家神坛,以铁丝綑绑、垂挂铁窗的黑se旗帜随风微微飘荡。

「一般民众多半认为人工智慧就是电影里那些随时会反叛的机器人,其实那种类型仅仅只是现今人工智慧极微小的一部份。人工智慧普及在当代社会的每个角落。手机用的siri算不算人工智慧?手游的自动模式是不是人工智慧?这些当然都是。但筱馨想要做的人工智慧是与你我无差异、不是经由母t胎生,人工制造却又难辨真假的智能产物。」

白和维语速飞快,说的东西更是艰涩难懂,郑泽压根跟不上对方的思考,只觉得此刻好似有一位满腹学问却不在乎学生是否能消化的物理老师站在面前,应是用三十秒讲完整学期课程。

「yt向来不是最困难的部分,筱馨藉由3d列印制作出自己尚能满意的人工智慧外型,我这边则是着重在软t。人工智慧的核心在於数据分析,你能让它做多大量的计算,这些努力将彻底t现在成果上。我们现在能得到的数据资料不足以让人工智能展现出人类的真实样貌。现阶段想要完成与人类如出一辙的人工智慧纯粹天方夜谭,不可能是两名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就能得到的成果。我目前的构想是让核心自主连结大数据,透过网际网路运送、统整资料,推演出对应结论。」

「等、等一下,白大哥,我书念得不多,也不是理组,你讲这麽多,我没听懂半个字。」

「抱歉!前阵子忙着pitch,把你当投资方了。总之,我们现在已经把人工智慧的外观制作完毕,如果只是要让它有基本、制式化动作也没问题!但若要满足筱馨期望的与一般小孩的言行举止无异的人工智慧……很抱歉,我认为三年……不,五年内都没办法。」

「这样……不会赔钱吗?」

「放心!」白和维微笑,「做研究总是要同时有进攻策略又要有保守策略。我们目前都算在消耗xr那边的盈余完ren工智慧研究,平常也没忽略投资方想要的项目。这项人工智慧项目没有公开募资与列入营运目标,除了达不到理想成果外,其他都在我们的掌控中。」

白和维微微g起嘴角,轻拍郑泽的肩膀。

「工作跟做人都一样,凡事为自己留点退路一定没坏处。筱馨这边我尽量劝,但你也知道……她那张刀子嘴真的是得理不饶人,麻烦你这边多担待一点。」

明明只是一句客套般的建议,明明可以直接忽略,心头涌上的火焰却让郑泽无法冷静以对。他发现许多时候一昧退缩、躲避纷争,只是让人不停b近,退无可退的永远是防守的一方。

「多担待一点?因为我是弟弟吗?还是因为是我害郑筱馨失去老妈?你们每一个都叫我多包容郑筱馨,可是凭什麽?凭什麽都是我要忍让?你们以为我希望老妈si吗?如果可以,我宁愿自己从来没有出生,就让郑筱馨跟老爸老妈继续快快乐乐过没有我的日子!」

郑泽撞开白和维迳自上楼。

他感觉泪水在眼眶打转,恣意迁怒,这不就跟郑筱馨半斤八两吗?他的成就早不如这唯一的姊姊,如果连x格也一样差劲,还有谁会喜欢自己呢?

郑泽真的好怕自己被评价为一文不值,深怕自己终其一生只能待在深不见底的尽头,没人能接近自己,他也被禁止接近任何人,没人愿意ai他,他只能独自待在漆黑尽头,伸出当年婴童时的瘦弱小手,做可笑而乏力抵抗。

为了弥补所犯错误,犯错孩子必须b往常乖顺,要尽可能顺从到令人萌生「他绝对不会那样做,一定是你吹毛求疵,是你误解了他」的荒谬想法。

真相从没有印象来得关键,多少罪恶假谎言横行四方?只要够会装,装得善解人意、装得乖巧懂事,在旁人心中又怎麽不会捞到好印象,进而获得免si金牌呢?

将多年积怨意外发泄在白和维身上,郑泽感到既愧疚又难受。郑家一脉相承的臭脾气自然没忘记眷顾他,这点在他与郑筱馨争执时从没隐藏,但在郑正雄、白和维以及郑家神坛广大信众面前,郑泽可从来都是人人口中平庸但绝不惹人厌的乖小孩。

为了弥补不加修饰、符合本x的举动,躲进寝室的郑泽整理完情绪後,主动担起烹调午餐的任务,可惜唯一在家的郑正雄没有让他有作秀机会,一路睡到傍晚,当郑泽玩完线上游戏走出房时,他发现郑正雄早就自己出门吃晚餐了。

「……好歹可以问问我要不要一起吃呀!」

郑泽感伤喃喃,随即转念想到郑家人向来不是会齐聚餐桌共享一顿饭的亲密关系,若郑正雄或者郑筱馨邀约他共进晚餐,他还要担心他们是不是会提前下毒!

他00鼻子,转身去厨房拿了杯装泡面,煮滚热水,在h金六分钟後拿起杯面蹲在厨房一角解决晚餐。

囫囵吞枣的十分钟後,郑泽仰头将满是面渣的汤水一gu脑往喉咙送。咕噜咕噜声後,他听见开门、关门声,在听觉系统报信後,随即而来的是嗅觉系统。郑泽嗅到一gu浓厚酒味,接着他看见微醺的郑正雄进入厨房。

「阿泽,你怎麽蹲在那吃?」

「懒得收桌子。」

「有吃饱吗?」

「还可以。如果饿了,等一下我会再泡一碗。」

「喔!」

郑正雄倚着门框,郑泽能从浑身酒气与飘忽目光察觉自己的父亲这一连串嘘寒问暖不过在执行例行公事,只是随口问问,他感觉自己好似进入游戏世界碰上无法回避的npc,随机任务纯粹过场用,玩家没有回避权利。

「筱馨呢?」

「我不知道,可能早上就出门了吧?我……早上有碰到白大哥,他说他跟筱馨的研究……不是很顺利,可能都在忙吧!」

「她在做什麽?有前途吗?」

「唔……白大哥说他们在做xr,还有人工智慧。大哥说xr有赚到钱,人工智慧可能就会赔钱了。」

「人工智慧……是指机器人吗?nv孩子家为什麽不做能赚钱的,要做那种异想天开的?她是嫌赚钱容易吗?」

「这跟郑筱馨是不是nv孩子没有关系吧?」

话甫脱口,郑泽立刻感到震惊。他不喜欢郑筱馨,跟对方甚至可以算得上是不si不休的si对头!他会为郑筱馨打抱不平?怎麽可能?但b起未入夜就在外头鬼混喝个烂醉,又做出x别歧视发言的父亲,他倒宁愿与郑筱馨同一阵线。

「虽然我也觉得要做出……郑筱馨心仪的机器人简直是天方夜谭,但至少她愿意去尝试!我之前看到国外有人用机器人当客服人员,居然还能骗倒顾客!人工智慧很有未来市场!老爸你看……现在正夯的扫地机器人、机械手臂、电动车的自动驾驶,这些难道不是机器人的一种吗?我觉得……郑筱馨只要能坚持下去,未来说不定能光宗耀祖,真的做出科学界的珍宝!」

「珍宝?哼!你跟筱馨都不知道什麽是真正的宝贝!我们郑家……可是有凡人无法估量价值的稀世珍宝!」郑正雄嗤笑反驳。

郑泽愣住了。郑家有凡人无法估量价值的宝贝?别说笑了!郑家祖传事业不过就是这座神坛,日常金援仰赖信徒香油钱,生活称不上穷困但与豪奢绝无关系!郑泽重拾理智,都说酒jg误人,他何必对醉鬼的吹嘘感到惊讶!

「筱馨都不知道!跟我来,我让我们郑家长子看看我们的祖传宝贝……」

正常人在正常状态下都能凭藉经验与智慧分辨合理与不合理的人事物。郑家有稀世珍宝?凭郑泽的智识完全能判断一切不过是父亲的酒後胡言,再不济就是将垃圾当h金,郑家藏有秘宝的机率与郑泽明日突然被人保送上大学一样是三个字──不可能!

然而,是人都有罩门,都有会被旁人蛊惑的瞬刻。郑正雄脱口而出的「连筱馨都不知道」,对郑泽正是最甘美的陷阱。拚尽全力不愿意被人看轻,无时无刻祈求对方不会给予「还是你姊姊b较好」的郑泽,压根无法拒绝这样的诱惑。

郑泽头一次受邀进入父亲寝室。

郑家向来「各自为政」,自己的房间自己整理,神坛的清洁维护则仰赖热心信众以及被家里蹲的郑泽,郑泽不需要也没有机会进入郑正雄的房间。父亲的寝室与他猜测的一样杂乱,满地待洗衣物以及喝乾的啤酒罐,整间房间唯一乾净的只有挂在椅背的藏青se道袍。

道袍毫无皱褶,整件衣服貌似以熨斗烫了无数遍,乾净光洁。郑正雄ai面子,就算生活习惯差、平常打扮邋遢,在信徒面前总不忘维持清风道骨的t面模样。

郑正雄大脚一踢将杂物踹向两旁为自己开路,接着抱了个矮凳走向衣柜,将矮凳稳妥置於衣柜前,踩上矮凳,熟门熟路在衣柜上方「捞」了几回。显然郑正雄想找的东西被推到深处,他踮着脚尖,伸长手吃力往墙壁深处探询。矮凳因为受力不均隐隐移动,郑泽对父亲接近玩命的举动微微发颤。

或许是母娘保佑,郑正雄在摔断骨头前,总算捞到目标物,安全带着物品踩回地面。让他做出玩命之举的是一只破旧的中型邮政便利箱,箱子边角磨损严重,昔日亮丽的浅绿se变得晦暗,着实不像装载神秘宝物的载t。

「老爸,你不打算换一个新纸箱吗?」

「能装就好!外表不重要,重要的是里面的东西。」

郑正雄带着纸箱shang,他盘腿而坐,纸箱放在大腿上,神秘兮兮敞开纸箱。

纸箱里头装着三件东西:一本发h旧书、一幅金属雕花相框、一只看起来与书籍年代不分轩轾老旧的扁形长木盒。

郑泽靠近郑正雄,不着声se检视纸箱内物件,发现雕花相框内装的是王宝娥与郑正雄的婚纱照。他突然感到一阵心塞,父亲鲜少提及母亲,他原以为随着时间流逝,母亲在父亲心中的印象越渐稀薄,如今看来或许父亲只是将一切藏於心里。

郑正雄没有留给郑泽更多伤感时间,一把将木盒从箱中捞起,炫耀式捧到郑泽面前。郑正雄微醺,或许不到烂醉,可是即便如此酒jg仍大幅影响大脑运作。郑泽能从郑正雄的举动知悉对方确实非常宝贝那只木盒,彷佛非到万不得已不想分享的程度。

郑泽不禁产生小小幻想,或许郑家确实有稀世珍宝,而他更是罕为人知的「田侨仔」,郑家神坛仅是伪装,让他们一家人不至於因为太过招摇惹来杀身之祸的伪装。

可惜所有幻想在郑正雄揭开木盒後烟硝於散。木盒里头缀着红se绒布,绒布上头没有宝石、地契,没有任何普罗大众会认定是价值连城的宝物,绒布上头只有一束用丝带綑绑的头发。

「老爸……这不会是胎毛吧?」

郑泽无语问苍天。他不觉得一束毛发能有多麽惊人的「实际」价值,因此这束毛发之於郑正雄口中的稀世珍宝,或许只是出自一种主观评判,思及此,郑泽认为毛发的来历只可能是他或者郑筱馨的胎毛。

他的内心迸发复杂的哲学省思,他无法分辨究竟是郑家没有传家宝物b较悲惨,或者郑正雄竟然将一束不起眼的头发视作珍宝更加凄惨?

「有眼无珠!这怎麽会是胎毛?」郑正雄中气十足喝斥。

郑正雄捧着木盒的姿势是如此小心翼翼,郑泽从未看过自己的父亲如此神经兮兮对待一件物品。郑泽心si地不再做任何违逆郑正雄的评断,他细细观察盒中头发。盒中的发束长度至少超过十五公分,初步可以排除是他或者郑筱馨的胎毛,郑筱馨自郑泽有印象以来都是留着短发,头发的原主绝非郑筱馨。

郑泽眯起眼捏尖视线仔细查看那束头发的各种细微特徵验证自己的猜想。那束头发除了颜se偏黑带有一丝微弱光泽外,外观还有些许自然卷,并非纯粹的直发。

难道会是动物的毛发吗?郑泽抚着下巴,台湾炎热,不论市家畜或者宠物都鲜少是长毛种,更别说要长着十五公分、少见的黑se。

如果说这束头发不是动物的毛发,那麽就只可能是人类的头发。以长度而言,郑泽认为是nv人头发的机率高於男人,然而一介nvx的头发能有多大的稀有价值?郑泽不以为然。

想了半晌,郑泽决定将之归类在基因变异的动物毛发,毕竟违背常理才勉强称得上拥有珍贵价值。

「不是胎毛,难道是……动物的毛吗?」郑泽讲出自己的推论。

郑正雄睁大双眼瞪着郑泽,他的表情呈现两种截然不同的可能:要不讶异郑泽能猜对,要不郑泽的答案超出预期。

「……你怎麽蠢成这样?我会把畜生的毛当宝物珍藏吗?这不是凡品,是我们郑家的传家宝,这是玉nv的头发!」

自小在郑家神坛茁壮长大的郑泽,自然知悉何为「玉nv」。

玉nv,是道教神只身旁随侍nv仙的泛称,郑家侍奉的瑶池金母贵为道教nv神之首,身旁自然有许多随侍nv仙。

郑家神坛进门右侧有一座老旧书柜,里头放置上百本信众捐赠的结缘书籍。为了让书柜不至於成为垃圾堆,郑泽必须三不五时检查书柜内是否被信徒弃置不应当留存的书籍。好b明明是道家谱系的神坛,却被信徒塞入旧约圣经,宗教冲突,书籍理所当然要转手送人。

郑泽不算特别ai看书的孩子,然而在上百本的结缘书籍中,一本由唐代杜光庭写的神怪让他印象极为深刻。那本名为《仙传拾遗》,整部作品以文诌诌的古文撰写,郑泽理应对内容不感兴趣,但在他无意间看到里头提及瑶池金母时,他认为自己应该多少看两眼记住其中段落,这样好歹未来有人提及瑶池金母,还能信手拈来两句厉害叙述。

《仙传拾遗》称瑶池金母住在崑仑仙境,拥有城池千里、玉楼十二,左侍玉nv,右侍羽童。三界十方nv子登仙者,皆服从於瑶池金母。

郑家神坛的神桌设计恰好应证了《仙传拾遗》的叙述。於郑家神坛,瑶池金母位居主神宝座,神像後方背板以墨彩、矿物颜料与金箔描绘各路神仙侍童。瑶池金母左侧画着飘飘nv仙,右侧则是温和男仙,郑泽猜想这或许就是杜光庭所说的玉nv与羽童。

因此郑正雄口中的郑家珍宝就是由这名随侍瑶池金母的玉nv头上所剪下?

郑泽几乎是用尽全力才不致使自己笑出声。他信奉神,却不盲从,他相信神灵会在无形间帮助竭尽所能的人,让一切往好的方向发展,但就连这样的郑泽都不相信神灵会真正显灵,甚至从无形幻化为有形,留下信物供後人炫耀。

「这束头发是郑家神坛的根,是我们的骄傲。」郑正雄阖起木盒,睽违十多年首次为独子讲起床边故事。

郑家神坛传到郑正雄恰好历经三代,这束玉nv发丝是从郑正雄的曾祖父传下。

「那大概是民国初年发生的事,我的阿祖……」郑正雄缓缓道。

郑家与瑶池金母结缘始於三代前祖先,一切缘起於郑正雄的曾祖父郑智淳。

郑智淳是地方有名恶霸,虽然说是恶霸,倒也不是真做过伤天害理的不法之事,严格来说郑智淳不过就是个成天游手好闲、以戏弄老弱妇孺为乐的小混混,从现今价值观评判称不上罪大恶极,然而在那个人人都为了挣一口饭辛勤工作的年代,无所事事的郑智淳理所当然成为旁人口中不愿提起的地方毒瘤。

一如所有浪子回头千金难换的典型故事,好在郑智淳有一对三观正确且不吝於劝戒子嗣的父母,他们不断开导郑智淳,最後更以相亲方式为独子牵线一名贤淑nvx。靠相亲结识未来伴侣的郑智淳,在ai情力量影响下大澈大悟,就此收敛心x,一改过去恶习x,更增添几分过去不曾有过的稳重。

然而真正改变郑智淳一生的关键,是他经历了旁人无法验证真伪的「神蹟」,拜此不可思议经历,不仅改变了郑智淳更改变郑家未来志业。

郑智淳三十岁那年,他因故到外地办事。那个年代不像现在交通如此便捷发达,为了抵达目的地,郑智淳必须先搭乘火车,後转「野机车」,再走上好长一段路才能抵达目的地。郑智淳下车没多久,大晴天竟转瞬变天,霎时风雨交加,走在崎岖泥泞路的郑智淳不知如何是好,观望四周大半晌,最终只能躲在一棵大树下等待雨势渐缓再行离去。

选择在暴雨之际躲於大树底下无非增添自己被闪电劈击的可能,拥有一般常识的正常老百姓多半会避免让自己落入此等险境,偏偏郑智淳不属於正常人范畴,他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可能触发的危险,只一昧欣喜自己运气极佳找到良好避雨处!说时迟那时快,老天爷惩罚志得意满者从不手软,一道天雷无情落下,不偏不倚打在郑智淳藏匿的大树上头。

极致光焰伴随焦臭洗卷郑智淳的视线,郑家理应在这瞬就此绝後,然而郑智淳却奇蹟在落雷下幸存,甚至毫发无损。

没有人确切知道在那个生si交关刹那,郑智淳究竟是如何自救?甚至没有人能验证在落雷劈开大树的刹那,郑智淳是否真的待在树下?村人只能从郑智淳口中听见一则亦真亦假、如梦似幻的奇诡经历。

郑智淳自称在树冠遭天雷直劈之际,一位nv仙随火光翩然降临眼前。nv仙法力无边,纤纤玉手一挥,落雷当即改道。随着落雷被nv仙一手挥去,乌云密布的雨天立刻雨过天晴,彩虹划过天边,一切是如此祥和美丽。余悸犹存的郑智淳缓了缓情绪,拉了拉自己的脸颊确定自己着实劫後余生!他直想拥抱nv仙表达感激,在意识到这种行为无疑亵渎後,郑智淳礼貌地下跪叩首,直问自己该如何报答救命之恩?

nv仙以如仙乐美妙的嗓音轻声叙述此次下凡仅是为了服侍自己的主人,救助郑智淳并非有意实属巧合。

她沉思半晌随後道:「若是你一介凡人想偿还这场缘分,那就为我服侍的nv神立庙,广纳信众。」

nv仙剪下一绺青丝为证,而後乘着祥云翩然离去。

郑智淳一鼓作气述说完自己的神奇际遇,村中耆老无不惊叹。村长点头表示郑智淳必是祖上庇荫才能幸存,而其他年轻人则不然,他们私下议论郑智淳此番言论不过是为了譁众取宠,用难以验证真伪的「蒙神庇护」博得大众关注,目的只是想藉此传达自己洗心革面、连神只都现身表达认同。

郑智淳在村中的评价变得两极,老一辈将他视作连神佛都认可的浪子回头代表,年轻一辈则耻笑他为扭转评价不惜撒下拙劣谎言。郑智淳没有试图说服不相信自己的村人,也没有想用其他事证强化故事,他只是专心打零工养家活口,不知不觉间将与nv仙的约定抛诸脑後。在郑智淳中壮年时因为政府徵收田地卖了一块无法耕作的畸零地藉之赚了一点意外小财後,他机运加身,彻底提升郑家生活水准。

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郑智淳与妻相敬如宾,儿nv成群,父母安享晚年,属於b上不足b下有余的小康家庭,他对此甚是满意。

然而到郑智淳晚年,他却意外病痛缠身,终日受幻觉所苦。此时郑智淳总算忆起当年与nv仙的誓约,连忙要儿子郑正昌为他查询nv仙身分与她侍奉的nv神究竟是哪路神仙。

郑正昌未曾有过任何信仰,更不可能从父亲破碎的叙述知悉是哪位神仙出手延续郑家香火。无计可施的他只能询问村里福德庙庙公,庙公认为就连nv神的座下nv仙都能一手挥去天雷,nv神来头必然不小,他由此推测nv神或许是道教系谱中位阶最高的nv神──瑶池金母。

郑正昌匆匆请神像师傅制作了一尊法相庄严的瑶池金母神像,郑智淳的病况虽意外因此略为好转,身t却早已是风中残烛,没剩几天时光。郑智淳临终前喃喃叮嘱独子务必为瑶池金母立庙,虔诚供奉,这是他的遗愿,没做到他必然si不瞑目,请独子竭尽所能也要完成遗愿。

建庙所费不赀,郑正昌没有财力完成父亲遗愿,脑筋一转父亲的心愿是建庙,却没有明确表示庙宇规模,索x便宜行事,在家布置神桌、放上神像,每日cha香供水,在广义上满足立庙事宜。说也奇怪,自郑正昌供奉瑶池金母後,他的仕途一切平顺,他好运没遇上大风大浪,升迁加薪却每每在成事前翻盘,赏罚皆没有他的份,他就像被众人遗忘角落。

一日,郑正昌与妻儿到南部出游,天桥下摆摊的算命先生见着他突然开了金口。

「你父亲跟神仙有约,他没实现承诺,你也没有。你们郑家若不履行约定,未来会祸及子孙。」

郑正昌大吃一惊,素昧平生的算命先生不仅知道他姓郑,更晓得父亲郑智淳年轻时的神奇际遇。郑正昌机敏察觉算命先生还有後话,他赶紧差走妻儿,坐上板凳,恳求算命先生赐予破解之法。

算命先生说神仙慈悲,会t谅在寸土寸金的现代社会建庙难如登天。山不转路转,立庙不可能,开坛成为唯一变通之道。算命先生指点郑正昌租下一间公寓,布置成开放式神坛,为瑶池金母广纳信众,如此就能履行承诺,逢凶化吉。

「几经努力,郑家神坛在那名算命先生指点下终於正式成立。起初我们是找外人协助济事服务,当年负责济事的师父是由那位算命先生介绍,听说能上看天庭下游地府,在信徒间口碑极佳,总能为信众解决大小疑难杂症。後来你阿公出生,师父说你阿公生带天命,要为母娘服务才能长寿,就将一身本领传给你阿公,然後你阿公又将功夫传给我。」

郑正雄得意扬扬拍着x脯,将木盒举高与郑泽的视线齐平。

郑泽放弃戳破父亲谎言,他觉得这样志得意满的父亲十分悲哀。

先不论郑家先辈是否生带天命、被人授予一身不传世绝学,郑正雄毫无神通是不争事实,郑泽晓得郑正雄看不见灵魂亦无法感应神蹟,开坛济事自始至终只是靠嘴皮功夫。

他再次对玉nv发束的价值再次打了折扣,俗话说小孩有耳无嘴,俗话说看破不说破,种种先人智慧告诫郑泽不要打破郑正雄的绮想,他缄默任由父亲继续上演独角戏。

「郑家跟玉nv有深厚渊源,郑家可以说是受玉nv庇佑才能开枝散叶,所以说这束玉nv头发是无上珍宝,是郑家人与众不同的证明!价值绝对远远超过一切!郑筱馨就算真能研发机器人,终究也只是凡物,b起神蹟,她的研究又算哪根葱?」

郑正雄双目闪烁郑泽无从理解的诡异火光,他的表情让郑泽感到陌生,彷佛被某种无形生命附身。

「老爸……你跟郑筱馨的认知根本不在同一基准点。就算我的阿公的……管他的!不管是哪个祖先,就算他当年真的被玉nv救助,那也只是过去式,郑筱馨的研究是未来式,未来与过去,哪个b较重要应该不用我说吧?如果郑筱馨真的有办法写出让机器人变得与人类无法分别的程式,我相信郑家先祖也会以她为荣。」

郑泽觉得有gu成团的气卡在咽喉,他的感x不愿为郑筱馨说话,却更厌恶是非不分的郑正雄。

「筱馨要将机器人变ren类?」

「机器人怎麽能变ren类?老爸,你真的喝太多了。」郑泽语塞。

酒jg果然影响思考,郑正雄竟撷取自己的话另附新意。反驳或者赞同,两相抉择下,郑泽再次重拾自己大混小混一帆风顺理念,决定放弃解释,随便郑正雄迳自解读。

「对!郑筱馨怎麽能把机器人变ren类?她又不是神仙,只是一个nv孩子!要能变出人,好歹要会仙法,至少是要像我这样的人才行。」

郑正雄无来由的自信让郑泽感受到无尽的悲哀。放着唾手可得的现实不顾,不断渴求那些需换起不切实际的事物。郑正雄随口展现的骄傲,让郑泽不敢过於奢求的家庭幸福更是荡然无存。郑泽很想再反驳两句,却看见房门飘过一道鹅h身影。

郑泽看见自己的母亲一脸愁容站在房门望着郑正雄与郑泽,那样的表情看得郑泽心ch0u紧。郑泽深x1一口气,决定不论待会郑正雄说什麽,他都要无条件附和,只求尽快结束这场无谓的父子对谈。

「阿泽?阿泽?你怎麽不说话?」

「没错、没错,你当然b郑筱馨厉害!你会仙法,能把机器人变ren类,我们郑家的未来全指望你。」

一串违心言论痛击郑泽的胃部,反胃感涌上,郑泽不想再与郑正雄废话,舍弃好儿子人物设定的他了当离开。

「只要我抢先做到……你跟筱馨都会对我刮目相看了吧?」

郑泽走得急,自然没有听见郑正雄宛如着魔的喃喃。

神坛每月初一十五停止办事,这两天将是郑泽一整个月最清闲的时光。没有排队等待解惑的信众、没有宛如狗血连续剧的乾妈闹事、没有他必须扬起营业微笑应对的街坊邻居,郑泽无b珍惜这珍贵的两天夜晚。

独自享用完晚餐後,郑泽盘腿坐在床铺玩着手机游戏,迷迷糊糊间,竟以打坐姿势睡着。

当郑泽醒来时,时间尚未跨日,他看着掉在床铺旁的手机,萤幕停留在系统登出画面,右上角小小的时间显示着十一点二十分,正好进入子时。

郑泽伸展腰部,将双臂往天花板尽情伸长,待活动筋骨好一会,四肢的酸麻状态总算获得改善,他决定在喝杯温水後,尽快回房睡觉。

他起身准备到厨房装水,当他开门走出房间时,郑泽看见郑筱馨的房门竟大方敞开,里头甚至尚未熄灯。事出反常必有妖,人若反常必有刀!像郑筱馨这种极度注重个人ygsi的人,就算尿急也不可能不关门!郑泽直觉郑筱馨可能遭遇意外,想都没想直接冲上前查看。

当他走到门口刹那,他惊觉事情没有自己想得单纯。郑筱馨的房内空无一人,而打开的大门门把上更是cha着一把钥匙。郑泽记得郑筱馨的钥匙挂着泰迪熊钥匙圈,门把上毫无装饰的钥匙铁定不是郑筱馨那把,这把钥匙只可能是被用钥匙,而郑家所有备用钥匙都由郑正雄管理。

几乎不用过度思考,郑泽肯定一定是自己的父亲以备用钥匙偷偷打开郑筱馨的房门,他知道结果却不知道目的,他完全猜不透郑正雄为何无故开启郑筱馨的房间?

不祥预感变成不好预感,不论郑泽怎麽猜,他只能联想关於盗窃的可能,他胆怯张望郑筱馨的房间,房间没有被翻找的迹象,郑泽最後从地板上敞开、空无一物的行李箱找到答案。

郑筱馨对自己的研究无b重视,她从不会在没有防护的状态取出雏型机,如今那具研发中的人工智慧从行李箱中消失,唯一的可能只有一个──郑正雄未经郑筱馨同意以备用钥匙私闯她的房间,并无故拿走了她的研究。

郑泽浑身冒出冷汗。不管是他或者郑筱馨,与父亲之间的关系都不能用和乐融融形容,相敬如宾是他们最好的描述,而视如si敌则是最真切的写照。他不敢说自己满足於这样的关系,但「维持不变」对他们三人而言或许是最好的下场,郑泽压根不敢想像这样如履薄冰的关系真正掉进冰谷会是什麽模样!

光是想像那样的光景就让郑泽不自觉打起冷颤。他与郑筱馨、父亲,不论如何排列组合,他们之间的互动向来只有「惨绝人寰」、「分崩离析」、「最佳悲剧」得以形容,平常他们尽可能回避彼此只求岁月静好,就连这种刻意为之的相处模式都尽显无限凄凉,如今郑正雄挑衅似触0郑筱馨逆鳞,郑家岂不是只剩下世界末日?

郑泽拔腿踏出郑筱馨房间,他知道自己势必只能抢在郑筱馨发觉前,让一切物归原主!他想溜进郑正雄的房间一探究竟,却在进入走廊时,听见神坛方向似乎有些动静。

他感觉自己的心跳隐隐加速,郑泽屏住呼x1,蹑手蹑脚往神坛前进。今日适逢初一十五,郑家神坛并未开坛办事,信众更不可能待到那麽晚!

出现在神坛的奇妙声音是一种怪异的脚步声,不是随意踱步,而是依据某种未明节奏刻意踩踏,那种自成旋律的步伐让郑泽感觉既陌生又熟悉。

他想拨开珠帘揭露真相,王宝娥的身影却又在远方显现,那鹅hse的身影变得b平常更加浅薄,已经不再是半透明实t,而是即将消失的残影。

「老妈?」郑泽用口型询问。

王宝娥无法回话,只是用一种郑泽未曾看过的表情拼命摇头,她的神情既惊恐又悲伤,郑泽无法解读。

「碰!」

神坛传来一声用力踏步。郑泽恍然大悟。郑正雄每回开坛降驾前都要踩一回罡步,他必须依循七星排列的顺序逐一踏步,踏步力道必须重、必须踏出声音才行!

郑泽着魔般掀开珠帘,他率先看见上回蹲在虎爷旁边的小nv孩又缩在角落,这次他终於看见她的小脸,她的小脸白皙无血se,面无表情的nv孩以乌黑大眼目不转睛盯着对角线。郑泽顺着nv孩的视线望去,nv孩正盯着郑正雄,郑正雄一身藏蓝道服,左手持桃木剑,右手则抓起毛笔沾上朱砂。

神坛没有外人,只有郑正雄独自站在中央卖力踩踏罡步。神桌上放着老爸办事必备的梅花盘、墨汁与砚台,梅花盘中间的凹槽填满鲜yan朱砂。神桌垫上深灰se垫布,上头有一叠摊成扇形的金纸,金纸上头被红se朱砂横画上一条粗细不均的线,就像小腿被尖锐的物品划上一道长长的伤痕。

神坛摆设一如日常开坛,唯二不同的是没有任何渴求神只垂怜的信徒,以及郑筱馨视如x命的人工智慧竟好端端躺在神桌正中央。

郑筱馨的人工智慧外观是一具不到一公尺的橡胶人偶,人偶没有穿着衣服,塑料外观是毫无血se的纯白,眼眶内被镶嵌褐se玻璃眼珠,头壳没有装戴假发,它的四肢、腰部、脖颈与肩膀都有明显的关节装置。

郑正雄放下毛笔,抄起一叠金纸,大手一挥将以朱砂画满神秘符文的金纸压在人偶腹部。他停下脚步,两脚并拢,那叠金纸离开人偶,瞬息挥向右侧蜡烛。火苗攀上金纸,汹涌焰火覆盖止叠,郑正雄口念咒语,将燃烧的金纸举至人偶身上凌空挥舞。

浓郁檀香薰得整座神坛宛如笼罩白雾中,明明那种烟带着温度,神坛却b平日更冷,不是那种徐徐微风带来的沁凉,而是那种冷的刺骨,冷到浑身打颤,如赤身0t身处雪地的极致酷寒,身t的唯一动能只剩下颤抖能力。

他亟yu向前,双腿却从未如此刻不听使唤,他牙关不停上下拍击,双眼给予卑微的热度,若不是这点点暖意,郑泽几乎忘却自己还有移动四肢的能力。

b现在更凄凉的人生?不,他早就放弃「变得更好」,他向来只恳求「不要更差」!

那样可悲而渺小的恳求为郑泽带来极大动力!郑泽的关节恢复弹x,他如脱兔弹s,转眼间进入神坛。

郑正雄的桃木剑劈开香烟,他口齿清晰朗诵郑泽压根听不懂的诡异经文,在郑泽伸长臂展准备夺走人偶之际,郑正雄冗长的咒文似乎念到最後一枚字符,他以右脚重重踏地,咒文、踩踏声连成完整的宇宙。

悬浮空气之中的粉尘在声音静止的同一时刻以逆时钟的运动轨迹朝人偶前进。完整的人偶彷佛出现r0u眼无法察觉的裂口,将世间一切尽数x1入。

那名蹲在角落怯怜怜的瘦弱nv孩同样被无穷x1力捕获,她的表情扭曲,小小身躯无法与这gu力量抗衡,她整个人被x1入人偶t内。

郑泽想嘶吼却出不了声,他无b惊骇,他就在这样极端剧烈的情绪中,双眼一黑,就此昏si过去。

郑泽将人偶放置床铺一隅,他轻轻戳着人偶腹部,白se橡胶身躯一如视觉冰冷光滑。人偶对郑泽的动作没有特别反应,但它的动作b起躺在神桌似乎更加稳定。此时人偶正以非常缓慢的节奏抬着双手上下摆动。

「你……会说话吗?」

郑泽看见人偶的喉咙处安装一枚贴着网状物的银se圆盘,他猜想那或许类似发声装置。

「……会。」

「你是……许……小妹妹吗?」

郑泽想不起来许岳群si去的妹妹叫什麽名字!她si去的时候,郑泽尚未出生,他们从未打过照面。郑泽虽然称许氏夫妻乾爹乾妈,但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不是亲昵到能互揭疮疤。郑泽只从侧面了解许小妹妹大概是在上幼稚园的年纪过世,si因出自意外,但具t是怎样的意外,他并不清楚。他最清楚的莫过是许陈明甄对此相当自责,甚至可以说被自责吞噬了一切,为了能向si去的nv儿道歉,许陈明甄费尽所有,甚至忽视了自己尚好好活着的儿子许岳群。

「许……小妹妹……是谁?」

人偶的发声器出现电脑当机时有的机械噪音,而後生y的电子声穿破那阵噪音。它的声音很像使用google翻译器时那种一板一眼的人工nv声,虽然相b之下人偶的声音更加雌雄莫辨,音调没有起伏也感受不到实际年纪,是一种虽然说着话,却让人无法感觉到自己正跟「真人」对话的呆板嗓音。

「你……不知道许……我也不知道叫什麽!那你知道许群卓、许陈明甄或者许岳群吗?」

「……请稍等。」

人偶停止摆动,整具橡胶身t回归应有的僵y。郑泽愣愣看着,数分钟冗长的等待过去,人偶再次出声。

「许群卓,许氏画廊创办人,前华夏命理协会理事长,毕业於台北工专纺织工程科,现年六十六岁。许陈明甄,许氏画廊创办人许群卓之妻,国立台湾大学中国文学研究所毕,亚洲艺术文化发展协会的油画作品最具锋头,许氏画廊成功得标,赚进声誉……。

记者於报导首段大力称赞许氏夫妻眼光独具且出手阔绰,拍下大作的许氏画廊霎时间成为艺文界关注焦点。然而报导」为题,内容则是原址重建的许氏画廊规模更胜从前,报上唯一一张彩se照片拍摄的正是现在许氏画廊的镇店之宝,那幅无b巨大的瑶池金母肖像。照片下以小字注解「画廊主聘雇画家欧yan光绘制超巨幅神像,蒙神护佑,画廊业绩由黑翻红」。

剩下的资料则全是之後的画展邀请卡,画廊每个月都会换档,展出画家无不名声响亮,就连对郑泽这种毫无艺术涵养的人都是如雷贯耳,可想而知许氏画廊声誉不仅受到平反,业绩与人气更是扶摇直上。

「这……这怎麽跟我听到的不一样?我明明听乾爹说……他是因为业绩不错,才询问老爸是否可以聘画家画一幅母娘肖像回去供奉,但报纸上写的却让人感觉……乾爹是先有了画作,业绩才开始有起se?」

「有差吗?反正都是把画拿回家。」潘承凯继续嗑着瓜子。

「你们有留意这些文件的日期吗?尤其是那叠保险文件。」齐可蕊轻声提示。

郑泽闻言随即拿起那叠被他忽视的保险文件,保险始於许氏画廊遭遇火灾後,几乎没缴几个月保费後便因意外提出请领。他明白齐可蕊的暗示。当年许氏画廊遭遇赝品风波导致财务危机,在财务状况吃紧下却保了数笔保险,更不合理的是没多久便因火灾而获得请领理赔的机会,许氏画廊更在之後由黑转红,重新进入光鲜亮丽的上流社会。

若说其中没有古怪,任谁都不会相信!

「你……你这是挑拨离间!乾妈……那麽难过,他们不可能是故意纵火烧毁画廊来诈领保险!而且……而且你怎麽会知道这些事情?」

逃避是人类的天x,为了生存,闪躲危险几乎是本能。郑泽不傻,他当然能嗅出文件隐含的不对劲气息,但他不愿意正面迎击,他只想转头逃跑!郑泽害怕深入真相,他害怕知道哭得凄绝的许陈明甄与ai妻的许群卓只是他们面对自己的假象,真实的他们既功利又算计,甚至不将人命当一回事。

「这里是哪里?是绍馨人寿呀!许群卓当初就是在这里跟我的老板投保的。泽泽,我可以发誓,我绝对没有任何一丝想要害你、甚至是破坏你原先生活的念头,但真相太骇人,我不愿意让坏人继续带着成功面具欺骗旁人!」

齐可蕊愤怒咆哮,她站起身,背对郑泽与潘承凯望向檀木办公桌。郑泽看着她的背影,他发现齐可蕊正与那名无表情的男x灵魂对望,他知道齐可蕊看不见对方,但郑泽清楚看见灵魂正凝视着齐可蕊。

「绍馨保险已经停止营业了。绍馨的最後一任老板姓吴,吴先生是我的上司,他从普通的保险业务员一路往上爬,最後顶下这间公司。我跟着他,我本来深信他是白手起家、拼命三郎的典范,我真的发自内心敬佩他。可惜在某次出差,我意外得知这全是假象!那天……吴老板喝多了,恍恍惚惚间透漏了自己的心魔,也是在这之後我才知道他与许群卓的关系,以及许群卓这人渣的真面目!」

「心魔?他说了什麽?吴老板跟我乾爹又有什麽关系。」

齐可蕊目光幽幽看往柜子内一座座绩效奖盃,即便绍馨人寿现已人去楼空,仍可以从许多过往足迹窥探这里过去生意欣荣的美好光景。

「吴先生喝醉时不小心透漏自己年轻时鬼迷心窍,明知案件有问题,为了红包还是协助客户获得理赔。他没有说得太详细,我只能从只字片语中判断与意外有关、事情发生在民国九十五年。我顺着这些线索寻找,最後确定了老板口中的客户就是许群卓,他说的意外就是那场令许氏画廊付之一炬的大火灾。我只是个小小职员,能做的就只有调阅当时的保险资料,以及跟同行互通有无。当我蒐集到足够多资料後,我肯定当晚吴先生的醉话不是单纯信口开河,而是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

齐可蕊娓娓道出自己的故事。

与阿峰分手後,我失去留宿的地方,没有钱,只能回到屏东老家。然而过惯台北生活的人,又怎麽有办法回到乡下生活?我决定将所有积蓄领出来放手一搏,我带着家当返回台北,後来在台北桥租了一间根本只塞的下一张床的雅房当自己未来的立足点。

我学历不高,做不来专业x强的工作,整个人唯一优点只剩胆量大、不怕生,绍馨当时正好扩大徵才,它也不是连锁企业,门槛相对宽松,我就这样y错yan差进入保险业。

刚开始真的很苦,客人总是藉机占我便宜,我为了能多签到几份保单,敢怒不敢言,只能回到自己的小房间偷哭。

最初我对吴先生当然也没有好感,我认为他跟那些人都是一丘之貉,毕竟我也不是没看过他跟nv客人打打闹闹!

大概念在我年纪小吧?虽然偶有几句言语调侃,倒也不至於激怒人,久而久之我们有了默契,我业绩越来越好,吴先生也将我视为最佳拍档,外出跑案子总带着我。

那天我们为了与一个大客户接洽一齐来到头城,下午发布陆警,安全考量下我们决定留宿一宿!

那单真的算重量级,我们上半年的业绩几乎都在这了!拿下这单,吴先生非常开心,便带我到当地知名的无菜单料理用餐。

「骗人这档事我看过不少,但骗到枕边人头上还装作不知情的,真的史无前例。」吴先生喝得微醺,说话有些大舌头,我不理解他天外飞来的话题,但我并不认同他说的话,随口反驳了他。

「怎麽会史无前例?那些外遇出轨的夫妻不正是如此吗?」

以吴先生的阅历,他什麽样的大风大浪没见过?尤其我们做这行的看尽人情冷暖!光在我手上接触过的诈保案件两只手都数不完!我们看遍尔虞我诈,早不该相信人x有真善美!能骗到枕边人头上却又能装作不知情?这说来厉害却也不算没看过,吴先生说是史无前例,我真心觉得他只是没看清现实。

「外遇出轨?那种谎言根本不足为题!你年轻,没看过那种……漫天大谎!」

「上次那组想找我们理赔的假车祸案件不算漫天大谎吗?」

吴先生没回应我的反问,只是仰头将500生啤酒一饮而尽。

「你这样喝,待会喝醉了我拖不动你,就叫老板让你在储藏室睡一晚唷!」

你们听过醉汉说话吗?我常遇到!喝醉的人没有自控力,醉酒的人嗓门总是特别大!吴先生喝得相当醉,面se红的简直可以跟我来场桃园三结义!我确定他真的喝醉了,然而此刻的他,音量却是前所未有的小。

「九十五年的时候……我一个朋友……欠了钱,找我想办法。我哪有办法?我只是一个单纯卖保险的小职员又不是家里有田有房的富二代!他跟我说……他想为他的公司投保,他怕公司再遭到意外。他说……他公司已经……商誉全无,他还有妻小要养,他……他实在无法再遇到任何意外,如果真不幸遇到,也要从中……捞点油水。只要我能帮他这个忙,他、他翻身後,会、会包个大红包感谢我!」

吴先生的声音几乎被酒客的喧哗声覆盖,但他的话是如此悚然,我感到一gu寒意,更是打起一百二十分jg力聆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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