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失去了片段记忆(2/2)

徐秀敏可没有怜悯白氏夫妻的意思,她的双眼泛着隐约的寒光,从那一刻开始,苏景昀开始觉得徐秀敏变了。

可当时他年纪太小,无法领悟究竟是为什麽使徐秀敏变了?他只是觉得徐秀敏变了,如此而已。

她假装不经意地瞥过电视一眼,手中拿着她刚泡好的安眠甘菊茶,悠然说道:还不够,我要他们付出代价、痛苦很久很久。

她如此说道,细细品饮甘菊的微甜。

就这样,原本还算得上乖巧的白静後几天开始因为想家哭闹,如同徐秀敏所说的一样,她被关在地窖中,一周之後,苏景昀才得以重新见到白静。

那是苏景昀带着一本老旧的绘本进入地窖中,白静则蜷缩着小小的身躯,全身发抖地看着对她而言如同小野兽般的苏景昀进入地窖。

苏景昀举起手上的绘本,释出善意。

白静曾经想为了父母亲的安危,她应该可以支持下去的,可是随着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她开始好想好想家、好想好想爸爸妈妈。

她的眼泪掉了下来,什麽ㄙˊ後科以华家?什麽时候可以回家?

苏景昀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白静以为那是听不懂自己所说的话,毕竟她是听障,她听不见自己发出来的音、不知道自己发音正不正确?

她将地上的白se图画纸扯了过来,以蜡笔写下注音:什麽时候可以回家?

苏景昀摇摇头,这是因为他不知道徐秀敏什麽时候会罢休、不知道什麽时候徐秀敏会觉得厌烦,不是因为他不懂白静的意思。

苏景昀跪在坑坑疤疤的地上,写下:不知道。

白静抬眼看他,似乎在这些日子以来,她已经冷静不少,眼眶虽然噙着泪,但她并不失控。

或许也很能是因为关在地面上的家b在地窖还要好、还要有可能离开这里,白静或许是因为想通了,她坐了下来,指了指苏景昀手上的绘本。

苏景昀递给白静,没有意识到白静听不见,下意识说着:这是我小时候很喜欢的一本书。

意识到白静听不见,苏景昀拿起蜡笔以注音参杂着简单的国字写下:我小时候很喜欢这个故事。

白静静静地翻阅着,读完之後,她写道:现在不喜欢了吗?

现在也很喜欢,只是觉得有点不一样了。

哪里?

只是觉得现实就是我们都无法像小熊那样。

看着苏景昀写下那一行字之後,白静才落下泪来,不是因为这个故事,而是因为看着苏景昀写下那一行字。

他们两人都无法成为小熊。

送你。苏景昀如是写下。

白静点点头,将绘本紧紧抱在手中,如获至宝一般。

现在想想,苏景昀觉得或许白静成为了小熊,因为一样的场景、一样的剧情发生在了白静身上。

或许白静因此得到了救赎,苏景昀想着。

他被锁在浴室时想起了这个关於小熊的故事。

小熊因为身上破了个洞被它的主人丢弃在公路边,小熊为了回到它的家误打误撞走进森林,它问了森林里出现的任何动物,没有任何动物知道小熊的家在哪里。

小熊如此叙述道:四处都是高楼大厦、高速公路,五颜六se的汽车在路上奔驰着,每个人类都光鲜亮丽、过得非常幸福。

野猫说:我的家人就是被那叫做"汽车"的东西给害si的,那不是动物应该待的地方喔,森林才是。

野狗却说:我懂小熊说的,我也想家,我曾经有个家、附近和小熊说的很像,可是我被人类丢弃之後来到这里就出不去了。

野猫劝小熊,不需要想着从这里离开,这是你的家,反正也离不开,不如就待下来,不过如果你想知道方法,或许可以问猫头鹰,牠在森林深处。

小熊不屈,它不想住在森林,因此它继续朝着森林深处走去,每遇见一只动物,它就问牠们知不知道如何回家?一方面不断地寻找着野猫说的猫头鹰。

它不断地走,身t的棉花不断地掉出,一路上都是它的棉花造成的足迹。

直到再也走不动为止,小熊终於遇见了猫头鹰,猫头鹰居高临下地从树梢上看着小熊,高傲地问它:你想知道什麽?这个森林中,没有什麽我不知道的事情。

小熊说:我想回家。

我不知道你可不可以成功回家,但是在森林的尽头有个通往月亮的阶梯,如果你攀登上去,据说可以通往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小熊非常开心,它说:我知道了。

然後小熊再度启程,从寻找回家的路开始转变为寻找月亮阶梯的旅途。

《五》最後小熊去了哪里

犹记得白静将绘本读完之後,她还是无法理解小熊去了哪里,於是她写下疑问:最後小熊去了哪里?

苏景昀看着绘本的最後一页,小熊如愿以偿找到了通往月亮的阶梯,它往上走,最後到了他一直思念的家。

他当然应该要回答白静小熊当然回到他的家了啊。,而且他也这麽回答了,但是白静睁着圆滚滚的眼睛看着苏景昀,那双眼睛写满不解。

回去只会被丢掉,不是吗?

苏景昀一时语塞,他不知道怎麽回答白静。

徐秀敏似乎不断地给白静洗脑,在苏景昀去上学的时间里,她不厌其烦地告诉白静她的亲生父母已经不需要她、也不要她了,一开始,白静当然不相信,可几周过去,白静对此开始深信不疑。

一开始她还会跟苏景昀说她想回家之类的话,可没有多久,她接受自己想的是对的,她想回家没有错、她思念爸妈没错,但是回去只会被丢掉。

可苏景昀宁愿相信美好的结局,所以他认为小熊有了美好的结局、白静也是,他们都透过月亮阶梯获得幸福,故事并不是像白静所想的那样。

从小熊的故事中回过神,苏景昀已经饥肠辘辘,他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浴室中没有时间、四周围不如都市那样有某些声音能判断时间,他的家四周围只有数不尽的花草树木与风声虫鸣,那些都不能用以判断时间。

苏景昀站起无力的身t,旋开水龙头喝着生水止饥,接着,他颓坐回磁砖地面,闭上眼睛,等待着时间缓慢地过去。

只要一个人的时候,他的脑子就无法控制地开始检讨那一天晚上,所以苏景昀尽力让自己睡着,尽量让自己的脑子进入一片空白与黑暗,只有这样,他才不会想起那天晚上的事情。

已经半年过去,苏景昀陷入怀疑自己的阶段。

每天晚上他都会梦见自己把白静推下去,凶手是自己,根本没有什麽壮硕的陌生男子、没有人会在那个时间出现,那个男人是自己虚构出来的怪物,那个怪物并没有行凶,行凶的是自己。

每天睁眼醒来,苏景昀看着空白的墙壁,一天跟着一天,他越来越觉得这个梦才是真的。

si神都不愿意告诉他凶手的样子,可见是这样了,没有什麽凶手,行凶的是自己。

苏景昀躺在磁砖地板上睡去,直到久违的门把转动的声音响起,那是一支已然生锈的门把,转动时总会发出切割的声音,可在这样cha0sh的山上门把一定会很快生锈,他的父母曾经换过锁,但那是在他很小的时候,现在门把已经锈蚀不堪、甚至无法转动,每一次转动都在磨耗它的生命。

徐秀敏用锈蚀卡si的门把将苏景昀锁在里头,她知道以这样的锁可以轻易将苏景昀困住、让他知道──她徐秀敏并不好惹。

苏景昀一听见那切割声几乎是跳了起来,他不断敲门哭着,不管是爸爸还是妈妈都好,谁都好,只要可以救他出去都好。

外头的人似乎也相当吃力,他努力了一段时间终於将门把转开,而苏景昀得以重见天日,他扑上前紧紧抱住那救他出来的人,哭着。

「爸爸!爸爸!」

苏复然依然沉默,从白静过世的那天开始,苏复然就没有开口说过话,但是他抚0着苏景昀饱满圆润的头顶,无声地安慰着他。

苏景昀充满泪水的余光看见站在苏复然身後的徐秀敏,她的表情古怪,看不出是开心还是不开心。

当天晚上,苏复然不顾徐秀敏阻止,将白静仅剩的两件洋装丢在地上烧掉,苏景昀告诉苏复然早上发生的事情,苏复然为了不让徐秀敏更加失控、再度想要将白静的衣服穿在苏景昀身上,於是这麽做了。

徐秀敏在一旁又哭又叫捶x顿足,她应该是要恨苏复然的,可她却哭着指责苏景昀:「都是你!都是你害的!」

见火光大作,徐秀敏更是跪了下来,「不会吧,白静!白静真的要离开我了吗?」

苏复然仍旧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看着徐秀敏发疯,右手搂着苏景昀,安慰着他。

然後他说出了这些日子以来的第一句话:「别怕,爸爸保护你。」

失去白静的日子里,苏复然一直是苏景昀的支柱、支撑着苏景昀能面对同学的霸凌、老师们的冷眼旁观、村民们的奚落、母亲的失控,他曾经以为父亲的身影会一直伟岸下去,可父亲却越来越渺小、越来越。

一年半後,苏复然无预警地沿着苏景昀在枝头上系上的hse丝带,一步一步走向白静si亡的悬崖,从那里一跃而下。

白静si去的那天夜晚,为了确保白静与自己的逃脱路线正确,苏景昀还在路线的竹子系上hse丝带,他使用的丝带与当地农家为了确认竹笋位置的丝带相同,一样的hse,但他的hse不太一样,是偏深的那种,当时也因此没有被怀疑,两年之後,hse丝带稀稀落落,可大部分还在、依然能指引已过两年荒烟漫草、物事全非的路径延伸向前,通往白静去世的地方。

他想,苏复然肯定是看出了丝带不一样的hse,他按照那样的hse指引,艰辛的夜路他也走得稳当,两年後的冬天,苏复然选择离开人世。

苏复然只留下一句话,那一句话被他紧紧r0u皱推进口袋的最底,他将那句话写在刊载着自己新闻的报纸空白处,写着:我没有杀人。

那是还给苏复然清白的一则新闻,可他已经受不了了。

徐秀敏足不出户,可苏景昀与苏复然需要每天出门,当他们走在路上时,总会有细小却尖锐的耳语闯进他们的耳道中,他们说着:这不是杀了白静的人吗?

当他们到了学校、到了公司,等着他们的是一团乱的课桌/办公桌与涂鸦,大大的字放胆挥毫尽显丑恶与诅咒,去si吧,变态。

怎麽还有脸活着?

一家人都有病,一家人都是变态。

当他们走在回家的路上,不论是搭着公车的苏景昀、还是开车的苏复然,他们都能不约而同地听见不远处的同学/邻近的驾驶摇下车窗,对着苏景昀/苏复然吐出一口唾ye,以看着畜生的眼神道:不要脸。

当他们回到家的时候,迎面而来是每天都不尽相同的泼漆与激烈的文字,苏景昀有时候想着,当人生气的时候当真就会变成那样吗?

脑中的句子贫乏、恒河沙般无以计数的砂砾堆积成一望无际的乾燥野原,从那野原中长不出任何植物,愤怒的人们始终对他们无话可说,就算有,也只能龇牙裂嘴、如同呕吐一般的辱骂:变态、去si、混帐、杀人凶手……。

好像如果他们不说出口、这些文字就会长成仙人掌,在他们的腹内落地生根,高耸直至冲破他们的口腔、将它们都撕裂似的。

为了预防这状况,他们不得不吐出尖刺。

苏景昀几乎快要习惯这样的状况,可苏复然不是,他无法习惯、也无法释怀。

直到现在,苏景昀仍然想不通苏复然为什麽选择离开这世界,他想,也就只有一个答案,白静的si。

可是他大可追随白静而去、带着这个"为何监禁白静"的谜进入棺材,而不是接受调查两年之後,挥袖离开。

苏景昀去买了一模一样的报纸,那天大大的头版还给了苏复然清白,证明他并没有杀si白静、也不是悬崖那个壮汉。

相同一页,苏复然的版面b一个在垃圾掩埋场发现一个男人屍块的骇人新闻还要大,那新闻发生的地点,巧合得很,那是苏复然工作的地方。

掩埋场的员工发现屍块报警那天,苏复然决定自杀。

还是他决定在白静逝世两周年时自杀?

还是父亲查到了将白静杀si的凶手就是掩埋场里的屍t?

苏景昀的脑中萦绕着许多疑问、许多他解不开的谜。

当他看着苏复然紧闭的双眼时想着、思索着。

苏复然究竟带走了什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