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闻声赶来,刘琼刚才那一摔,手上的输液针把血管戳破了,满手是血。护士给她包扎好,叮嘱不要太激动,又说病房不要聚集太多人,探完病的就回去。
刘琼忧愁地看着自家兄弟们,像是想要挽留。但海姝看得出,那并不是对于亲人的挽留,而是她知道,一旦他们从这间病房出去,她就必须独自面对刑警。
她为什么这么排斥警察?她的儿子遇害了,警方明明正在竭尽全力寻找凶手。她难道就不想让凶手落网吗?
亲戚们在护士的劝说下还是离开了,海姝将他们送到门边,又给温叙打电话,让温叙接他们去派出所聊一聊。大家一听,一下子着急起来。
海姝说:“不是怀疑你们,这不来都来了吗?正好我们也在调查万泽宇的案子,孔云镇也算是万泽宇的家乡对不?我们对那边不了解,大哥,帮帮忙。”
她这话说得一点儿都没警察的威严,大家听着没那么紧张了,不久就被温叙带走。
和他们的反应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刘琼,她的紧张和她兄弟的紧张完全不同,后者只是没接触过警察,觉得那是“官老爷”。她呢,则和海姝接触过的那些有秘密的人相似。秘密见不得光,尤其不能见到刑警这束光。
海姝关上门,没立即开口。她想起刘琼摔下来的情形,一个人好好躺在床上,不可能说摔就摔。当时门外正说到万家的老家孔云镇,刘琼想要打断对话?
警方围绕万泽宇查了这么久,线索里一直没有出现孔云镇。几十年前的户籍管理并不规范,万家不愿意让人知道他们的来处?所以在很早之前就刻意不提孔云镇?所以警方的排查才听不到孔云镇!
海姝坐下来,平视刘琼的眼睛,但刘琼很快移开视线。
海姝问:“你们是从孔云镇搬过来的?”
刘琼开始哆嗦,头幅度极小地摇了两下。
海姝:“但你的表弟是这么说的。”
刘琼终于挤出一句,“他们是他们,我们早就不在孔云镇了!”
海姝:“那就是老家在孔云镇。正好,我这儿有个东西想麻烦你给看看……”说着,海姝点开相册,找到镣铐照片,照片并不血腥,也看不出是在棺材里,“我听说这是你们孔云镇盛产的镣铐,你见过类似的没?”
刘琼不愿意看,海姝将手机递到她面前,她犹豫着瞥去一眼,旋即像是触电一般,险些再次从病床上摔下。
海姝立即扶住她的肩背,“没事没事,你先冷静。”
“我……我没见过……我不知道!”刘琼语无伦次,眼眶很红,却落不下眼泪,“我早就不在孔云镇生活了,你,你去问别人!”
海姝已经将手机收起来,她给刘琼看镣铐,是很不确定的试探,刘琼的反应不是正常人的反应。但这到底说明什么,这么短的时间里,海姝不敢做出判断。
“我是这次侦查的负责人。”海姝拿出自己的证件,“我的同事已经来看望过你几次了,但你不太愿意配合我们的调查。你是万泽宇最亲的亲人,我们很希望你能提供帮助我们破案的证据。你也希望为儿子讨回公道吧?”
刘琼的头埋得很低,轻轻上下晃动着,像是在点头,但海姝觉得这是一种乞求。她乞求的是什么?
“为了找到凶手,我们已经尝试过很多条思路,遗憾的是都错了。”海姝语重心长,“前几天我去过你们家里,发现……也许真实的万泽宇并不像他在外人面前表现出的那样。”
刘琼突然停止哆嗦,像一尊被施了法的雕塑。
海姝接着说:“在你面前的他,似乎才是真的他。”
“不!”刘琼的声音抖得不成样,“他在外面什么样,在家里也是什么样!”
“是吗?”海姝说:“可是万泽宇在外面是有名的孝子,在家里,却把你的房间安排在最吵闹的大厅旁,没有空调,取暖器时灵时不灵,窗外是丢垃圾的地方。”
刘琼讶异地望着海姝,眼中是震惊、恐惧,就像疯长了几十年的霉菌终于被人发现。
“不,不是……”她摇着头,“我年纪大了,爬楼梯累,只能住,住一楼。”
海姝:“但一楼有更适合你住的房间,你的取暖器也早就该换了。”
刘琼紧紧抓住棉被,“我不知道!他干了什么我不知道!”
海姝看了眼刘琼的手臂,她惊恐万状,手上的纱布渗出血。现在不能继续问了,海姝温声宽慰刘琼,离开时说:“我和你一样,都是女性,你冷静下来之后,如果想要依靠我这个女警,我随时都在。”
海姝回到派出所时,温叙已经和刘琼的亲戚们开起茶话会来了——地点是刑侦一队的临时办公室,茶叶由派出所友情提供,最绝的是桌上那个年代感十足的大圆盘,里面摆满了瓜子花生和糖。
大家就像在农村老家过年似的,围着桌子一边嗑瓜子一边拉家常。
海姝:“……”
这情景是她没想到的。
这时,程危提着一口袋糯米麻花急匆匆赶来,海姝一把将他拦在门口,往里指了指,“搞得还挺热闹。”
程危:“海队,不是你让开茶话会?”
海姝好笑,“我让温老师带人回来先聊聊。”
她也想明白了,温叙这人是个交际花,比她还会聊天,办个茶话会也不错,气氛放松,比在问询室能问出来的线索多。
只是这怎么连热乎的糯米麻花都买来了?
程危说,现在不是要过年吗,外面多的是批发糖果花生的板车,温叙回来时就在地摊上买了那个九十年代大花盘子,又指使他去买瓜子。
海姝:“那麻花呢?”
程危:“啊?”
海姝笑道:“麻花是你自己想吃吧?”
程危不好意思地笑笑,“哎,被发现了。”
里面聊得正欢,海姝没进去打搅,就在走廊上听着。温叙的确是个很会引导话题的人,身上又没有什么警察的气质,大家伙儿渐渐将他当做异乡的自己人,说了很多万家当年的事。
孔云镇是个小地方,现在在城市经济圈的辐射下发展五金业,大家的日子蒸蒸日上。但是在二三十年前,孔云镇就是个贫穷村子。周围的村镇地势条件好歹不差,年轻人能出去务工,回馈老家。但孔云镇群山环抱,只有一条路况极差的土路,很难出去。
因为穷,有的家庭孩子生得多了,就只能送给别家,可别家也没有余粮,冻死饿死、去向不明的小孩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