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笑道:“阿姨做的芋圆很好吃哦,刚才分完了,走吧,阿姨家里有大份的。”
他并不想吃什么芋圆,但女人的笑容让他感到温暖。女人算不上漂亮,头发有点乱,皮肤也不算好,一张大脸盘,热情都写在脸上。可女人有两个小酒窝,一笑起?来就?显得?特别真诚。
来灰涌市之后,他没有见过如此真诚的笑容。老师们也会对他微笑,但不是这样的,他感到自己和那些微笑之间隔着很?远的距离。而女人的笑容近在身边,像是看着他长大的温柔长辈。
他坐上了三轮车,叮叮当当地穿过一条条巷子。他想,我不是想吃芋圆才去的,只?是她的车太吵了。
车停在全?是老房的街口,女人指着一处门面说:“喏,到了。你别看它是食堂,现在是夏天,下午得?了空,我也卖卖芋圆绿豆沙什么的。多一份生意,多一份钱。”
他跟着女人来到店里。此时已过饭点,只?有吃糖水的年?轻人,两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在忙碌,店里被打?扫得?很?干净。
年?轻人看到女人回来,都笑着喊:“孟阿姨!”
女人和他们打招呼,“好吃不?”
“你做的,怎么会不好吃。”
“哈哈哈,我爱听。”
女人把他带到一张桌上,他试探着叫:“孟阿姨。”
女人开怀地笑起来,一边找碘伏,一边给?他介绍,“我呢,是这里的老板,孟云慧,那两位是我妈,我公公忙一上午了,现在在休息,他们都给我帮忙呢。看你这么瘦,是不是没吃饭?我也忙半天了,你等下,我去煮两碗牛肉面。”
他默念着孟云慧的名字,觉得?很?好听,很?亲近。
孟云慧做事风风火火,一会儿就端来两大碗牛肉面,又跟老人说:“妈,帮我打?一份芋圆沙冰呢!”
老人笑道:“好好。”
他从来没吃过芋圆沙冰,夏天顶多买支一块钱的冰棍。来夏令营之后看过别人点餐,那些漂亮的沙冰一份就要三十多。
但孟云慧的芋圆沙冰,一份才五块钱。
孟云慧说,住在这附近的都是为生活奔波的普通人,赚钱不容易,可再“抠门”的人,偶尔也会想吃点甜的犒劳自己,芋圆成本又不高,她卖得?开心,大家吃得?开心。
他第一次吃芋圆,那又绵又弹的口感,直到现在也记得一清二楚。
吃完牛肉面和芋圆,他已经不那么生气了,认真地对孟云慧说了谢谢。
孟云慧说:“小姚,我听到你们吵吵的话了。”
他低下头,轻轻“嗯”了声。他不傻,孟云慧一个陌生人,为什么要带他来店里,自然是有话想要对他说。
“你是个好孩子?,踏实、聪明、自尊心强,孟阿姨看得出来。孟阿姨也是你这么大过来的,最听不得?别人语言上欺辱自己。”孟云慧一边收拾桌子一边说:“但人呢,长大的标志就?是要平静地接受,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不公平存在,有莫名?其?妙比你好的,也有莫名其妙比你过得还不好的。”
他沉默地听着。不远处的厨房,又来了一位老人,三位老人在里面打?豆子?,说说笑笑。
“他们怎么说你,你听到了,现在可能很?难过,但也许过一段时间,你会后悔你现在做出的决定。”孟云慧继续说:“人啊,归根到底,是为了自己,和自己身边重要的人而活,不是为了无关人的闲言碎语。孟阿姨没读过多少书,讲不出多大的道?理,但孟阿姨今天看着你,老是想,哎呀,要是这个孩子?转身就?离开夏令营了就?不好了,他那么优秀,为这些事放弃了自己可怎么办?所以我没忍住,跟在你后面骑了老半天。”
孟云慧笑着看他,“罗里吧嗦的,讨人嫌。”
他赶紧摇头,“不,没有。”
孟云慧说:“多的我也不说了,下次又来孟阿姨店里吃芋圆。人生嘛,没有什么过不去的。”
他看着即将被收走的勺子?,突然说:“孟阿姨,能将它送给?我吗?”
勺子?不是一次性?的,但孟云慧还是送给?了他,“是不是觉得芋圆特别好吃?”
他郑重地点头,“第一次吃,带回去做个纪念。”
人和人之间的相互作用就是这样神奇,那个夏天,他从小县城来到大城市,被残酷的对比、辛辣的讽刺伤害得差点爬不起来。可是孟云慧的一碗芋圆冰沙将他拉回了正轨。他不再计较那些嘲讽他穷、他没见识的话语,平静地在夏令营待到了最后,闭营时拿到了优秀学员证书和一笔奖学金。这笔奖学金让他之后的高中生活变得?稍稍宽裕,他有了更多的时间看看更广阔的世界。
他下了决心,大学要考去灰涌市,暑假就?留在灰涌市打?工,最热的时候去吃孟云慧的芋圆冰沙,再帮帮她的忙。这一次,他会自己付芋圆冰沙的钱。
姚束平静的眼中涌起波澜,“后面的事你已经知道?了,当我考到灰涌市,他们一家已经……”
这个故事像是一个漩涡,海姝在其?中旋转,感受到一种深切的疼痛和晕眩。她深呼吸一口,问:“当你发现自己的室友就是仇人之子?,大一时,你就?打?算杀死水静深?”
姚束沉默了会儿?,“那时我还想不到那么远。”
昔日的爱心小食堂已经和周围的门面一起被推倒,新的商场正在施工。他站在废墟前,眼泪无声地掉落。
附近的居民都说,孟云慧一家是得?罪了水兴,得?罪了水天翔。他查清楚其中的关系,得?到的答案却是车祸是意外,水天翔没有责任。
但这怎么可能呢?孟阿姨一家是那么好的人,上天若是降下报应,落到谁头上都不该落到他们身上。
可是他能做什么?他连接近水天翔的机会都没有!
当时水天翔已经因为经济犯罪被捕,他们之间隔着犯罪的高墙。
室友水静深的名?字让他非常在意,姓水的人很?少,水静深难道?和水天翔有关系?水静深话很少,不爱与?人接触,也从来不谈及家庭,他当时无法查到水静深的背景。
但也是在那个时候,盛岿然向他埋下罪恶的种子?。
盛岿然利用慈善项目寻找能为自己所用的孩子,找到合适的,便向他们灌输“罪恶继承”的观念。姚束起?初只?是发觉盛岿然出现在自己生活中比较频繁,后来逐渐意识到,盛岿然似乎是想把他变成棋子?。
“盛岿然不知道?的是,我的自我意识从来没有消失过。”姚束说,随着交流的加深,他隐约明白,盛岿然希望他理解下一辈必须为上一辈的所作所为负责,这所谓的负责就?是死。
盛岿然交给?他一个任务,把制作成干花的粉梅放在柯小棉的手包里。
他完成了。
也是从那时起?,他意识到,自己能够反过来利用盛岿然,为孟云慧一家报仇。
海姝说:“但你还是接受了盛岿然的想法,你杀死的是水静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