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四新忽然叹了一口气,似乎被揭开了什么伤疤一般,脸上浮现出了苦涩的笑容。
“这所学校是咱们好几个村争取办下来的,这栋楼以前是其他村的办公地点,为了办学校让出来了。学校里的老师也都是其他学校轮值过来上课的,报酬就是眼前这些家畜……”
“轮值?这是没有固定的老师嘛?”徐安再次震惊。
“没有。”李四新摇头:“曾经有过两三个,但这边生活条件太差,待遇太低,偶尔还会拖欠工资,都走了哎——”
叮铃铃——叮铃铃——
下课铃声响起,小孩子们不断从房间里面涌出,聚集到了那平整的泥地上玩起了跳房子、翻花绳等游戏,嬉笑声与尘土一起飘荡在这片天地的上空。
“那这升学率……”
李四新摇头不语,没有回答徐安这个问题,反正走上前带着徐康徐乐两人去喂羊圈里面的大羊……
……
前海镇派出所。
“这个玩意啊,没有官方名字,咱们叫它毒药罐,前些年出现过一段时间,搞了个专项活动抓了典型之后就消停了,没想到现在又冒出来了啊!”执法人员看着徐栋梁上交的简陋设备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毒药罐!
听到这个名字,徐栋梁就知道眼前这玩意是什么了,之前听过不少次这玩意的大名,但没见过实物,这下对上了。
这玩意在早些年出现过好几次,每次出现不是谁家承包的鱼塘全军覆没了,就是谁家的田地一夜之间绝收了……
居然是这玩意!
“这玩意,毒性强吗?”徐栋梁有些艰难地开口询问道。
“嗯……”执法人员点头后又摇了摇头:“强也不强。”
迎着徐栋梁那探究的目光,执法人员快速解释道:“这玩意毒性很强,一次就毒翻一个塘子的鱼虾,但它的分解速度很快,最多六小时就分解完毕了,跟没出现过一样。不过六小时,足够毒死那些鱼虾作物的了。”
“那土地什么的会被污染嘛?会不会有什么遗留问题产生?”徐栋梁稍稍松了半口气后再次询问道。
“这个倒是没有,仔细消毒一下就没什么问题了……”
听着执法人员讲述的解决执法,徐栋梁心里提着的那口气总算是彻底松懈下来了。
“不过,这玩意可不好制作,价格也贵得很,之前都是因为争抢田地、鱼塘才出现的,怎么现在会出现在滩涂地上呢,这里你们徐家村承包了啊,承包期间也没有出现什么有争议的情况,真是奇怪……”
几分一毛足以!
越是平静的话语带来的震撼力越是强劲。
下午时候小孩子那句‘这是帮老师们养的家畜’以及李四新那句‘山里的孩子精力旺盛,两公里路程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的话,一直萦绕在徐安的脑海中,反复交替出现。
辗转反侧了许久,最终徐安叹了一口气,蹑手蹑脚地掀开了被窝,离开了温暖的床榻,披上外套走出了房间。
刚从房间出来,视线余光就扫到这阳台上依靠着一道身影,抬眸看去,这道身影是徐和平。
“怎么这么晚了不睡觉,站在这里发呆?”徐安紧了紧身上的衣服,走到徐和平旁边,与其一并站在了一起。
“睡不着……”徐和平瞥了徐安一眼:“你这是起夜?”
“不是……”徐安摇了摇头,笑道:“跟你一样,睡不着。”
这句话结束之后,两人便陷入了长足的沉默当中,静静地看着天上那轮皎洁的明月,看着那仙气飘飘的云雾一点点将月亮遮掩,又一点点离开,最终天上依旧只有那轮明月。
“今儿我跟那些小孩聊了一下上学的事情,你知道李书记为什么不回答你那所学校升学率的事情吗?”徐和平的声音很轻、很沉、很闷,跟他往日里那孩子王的形象非常不搭。
“嗯,那些孩子怎么说?”
“河子堡这边大部分人都是八岁才上学,家长们也不祈求他们能学业有成,就盼着他们能识字,以后不做个盲流就可以……八岁入学,六年下来十四岁,是个小大人了……大部分人被家长带着一起去工地、去工厂打半价工赚钱……少部分留在家里干农活……极少极少部分人能升上初中读书……”
徐和平说着忽然扭头看向徐安,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
“这所小学六年级学生通常是在一百人左右,你猜这一百人,有多少人能继续读初中?”
通过徐和平这语气和表情,不难分析出,这个数字绝对是少得有些离谱,不然他也不会这么问……
“九个?”
“不是。”徐和平摇头。
“七个?”
“不是。”徐和平再次摇头,随后揭开了谜底:“三个,一百人里面只有三个能就读初中。”
“可是,不是有九年义务教育吗?”徐安听到这些数字顿觉哑然,甚至升起了一个猜测:“难道……”
“政策是彻底落实了,但拦住他们升学的已经不是这学费,而是生活费?”
“生活费?”徐安喃喃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语。
这个李四新曾经说过,他那时候就因为这个生活费差点辍学……这都快过去十多年了吧,这只拦路虎居然还存在……
“一学期住宿费一百,一个月伙食费约莫一百五,一学期五个月,生活费加起来将近一千块,一年就是两千块……”
算到这里已经足够了,这边村子平均年收入才一万出头,一个孩子光是读书一年就要花费两千,可这边一户人家通常都有两个以上的孩子年龄基本都只差了一两岁……
徐安彻底理解李四新面对自己问题时候的沉默了,除非人们的收入能够提上去,不然这就是一个无解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