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姨却道:“先说说看,你为何会梦到我家公子?”
凤怀月惊愕:“……你家?”
“不是我家,难道还是你家?”春花姨抱着手臂,“那肯定是你的梦貘,我能看出来。你这人不仅梦我家公子,还将他梦得那般浪荡不检点,真是岂有此理!”
凤怀月心虚辩解:“坐在床上而已,也并不算很不检点。”
春花姨两条木头假腿往前“咚咚”一走,顺利将他逼到角落,手中不知何时攥了根大棒子,恐吓道:“你也觊觎我家公子?”
凤怀月扶住她的肩膀:“不觊觎,不觊觎,我对他只是纯纯的仰慕。不如先说说,那怎么就成了你家公子,难道你是月川谷的旧人吗?”
春花姨啐道:“你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倒是想进月川谷看看,你试试那几位仙主能同意吗?”
说着说着,她又气起来,破口大骂道:“尤其是瞻明仙主,呸,小心眼得很,回回来我家抓人也就算了,还要将凤公子睡过的床也一并带走,又从不肯给我家具钱,简直不要脸。”
凤怀月:“……”
真是对不住。
春花姨仍旧上下打量着他, 眼神狐疑:“所以你究竟是什么人?六合山可不是随随便便谁都有本事进去的,你不仅进去了,看架势还摸到内殿,偷窥到了我家公子与瞻明仙主起争执, 竟仍有命能活着出来, 这滔天的本事……”她一边说,一边步步逼近, 想要看清对方的脸。凤怀月被她逼得后背恨不能陷进墙皮里, 躲无可躲, 只好举起手投降道:“好好好,我说, 我是个贼。”
话还没说完,脑袋就挨了一棒子。春花姨骂道:“还不肯说实话?方才少说也有上千人看到了那只梦貘,消息传到外头,几位仙主定会将整个三千市都翻上一遍, 到那时, 可就是仙督府的人来查你了!”
凤怀月心里暗暗叫苦,觉得自己怎么到哪里都躲不久。他盘算了一下再度跑路与干脆摆烂被抓的后果, 问她:“你家公子与瞻明仙主, 两人究竟是哪种关系?”
春花姨回答:“哪种?我家公子被猪油糊了心的那种,凭他当年的风流才貌, 想要什么样的佳人没有,却偏偏成日地与那黑面煞神纠缠不清, 连我多说两句, 他都要心疼地去护着。”
凤怀月扶墙站稳, 心情复杂地想, 原来三百年前我当真爱他如狂。那么现在就只剩下了一个问题, 他尽量面不改色地问道:“那瞻明仙主呢,对你家公子又是何种态度?”如果只是逢场作戏,那就太好了,如今我失忆,他不爱,大家正好相逢一笑,无事发生。
春花姨道:“瞻明仙主,我就没见过那么诡计多端的男人,一天到晚就知道买珠买玉买宝石,将人往六合山里哄,偏偏我家公子就吃这一套,回回被骗得五迷三道,你说气不气人?”
凤怀月当即拍板下结论:“只是送送东西?那依我看,这也瞧不出几分真心!”
春花姨斜睨:“你若在三百年前就有这觉悟,何至于将我气出毛病。”
凤怀月:“欸?”
春花姨拍了他一巴掌,忍不住笑骂道:“我都说了,旁人可没本事进六合山内殿!前两天外头人人都说瞻明仙主救下了公子,我还不信,没想到竟是真的。”她一边说,一边干脆利落地卸除易容,露出一张明艳美丽的面孔,又道,“公子这还认不出我吗?”
凤怀月完全没有阻止对方的机会,就这么被迫重逢故人,他脑海里一片浆糊,压根想不起来这名美艳妇人的身份,但眼见对方那丰腴的身材已经朝自己热情压来,只能被迫一抱,道:“但我当真不是那位凤公子。”
“胡说!”春花姨道,“这张脸虽变了,爱看热闹的性子,爱吃的菜色,可是一样都没改。让我猜猜,是又同瞻明仙主吵架了,所以易容跑来三千市里躲着他?我就说,好端端的突然唱什么大戏,敢情是为了骗你出去。”
凤怀月依旧坚持,不是,我真的不是。
春花姨道:“那你将易容撤了,也给我瞧瞧。”
凤怀月在这方面是不会扭捏的,他爽快将易容符撤去,再度露出那张红黑粗野的面孔。春花姨睁大眼睛凑近看,看了半天,忽然用尖尖的红指甲往上一挑,那张面具登时翘起一个小角——最朴素的易容手法,往往也只需要最朴素的攻破方式。凤怀月大呼轻敌,转身想跑,却被春花姨一把压住,右手轻松一撕,这下便再也藏不住了。
凤怀月:“……”
春花姨虽说早已认出了他,但现在千真万确看到脸,依旧有百般滋味涌上心头,也不知这久别重逢是该笑还是该哭。凤怀月捂着脸在地上蹲了一阵,见对方没动静,便抬头一瞄,就见她正红着眼眶看自己,像是高兴极了,又像是伤感极了。
“我还当再也见不到公子了。”她说,又拉着他站起来,叹气道,“当年那事,我就该早些听公子的,千不该万不该与姐姐联手去包庇那畜生,结果不仅连累公子,还害的整个白家覆灭,姐姐命丧黄泉,我也……”她敲敲自己的假腿,“算是报应。”
听起来像是一段惨烈往事。凤怀月不劝也不是,劝又不知该从何劝起,他并不清楚对方的身份,所以也不想过早暴露自己失忆的事实,只能笼统安慰一句,都过去了。
“不,远没有过去。”春花姨恨道,“我一直隐姓埋名躲在这三千市里,就是知道那畜生定然还会再来,这回我可不会让他再跑了,哪怕豁出去,也得给姐姐报仇!”
此时又有人下了暗道,听声音正在朝这边过来。春花姨来不及多言,匆匆一把拉起凤怀月,带他向另一头跑去。她对这一带显然极为熟悉,左拐右拐,两条木腿行动如风,不多时便回到地面,回到了熟悉的巴蜀小菜馆。
凤怀月重新戴好面具,道:“我得走了。”
春花姨问:“去找瞻明仙主吗?”
凤怀月犹豫了一下,摇头。
春花姨此时情绪已经平稳了许多,见他面色忧虑,便又笑着逗弄:“说说,这回两个人又是因为什么吵了起来?”
凤怀月道:“说来话长,对了,倘若瞻明仙主与你有仇,这两天最好也躲一躲,免得被他寻上门,告辞!”
“什么愁……欸?”春花姨看着他匆匆离开的背影,也是皱眉,这怎么,性格像是与先前完全不同了?
凤怀月一路回到地下暗室,将那不多点的钱财全部装回乾坤袋中,又给红翡留下一张“先走一步”的字条。他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但肯定得先离开这里。
天色已暮。
偷梦貘的小贼拿着画师新绘的画像,道:“对,就是他,那个人就长这样。”
“去找!”司危吩咐。
众弟子领命而去。在这处黑市里,一个人的脸虽然随时都有可能变,但与这张脸打过交道的人却并不难查,很快,卖海珠的小姑娘、卖猪肉的大哥、听说书的婆婆婶婶,还有巴蜀菜馆的老板娘,就都被寻了来。
小姑娘道:“他?确实问过我的珠子,但一看就是个没钱的,没做成生意。”
猪肉大哥道:“对,这个人的确住在我家旁边。他不爱在那间黑漆漆的房子里待着,爱晒太阳,经常坐在小板凳上专心致志看我剁肉。”因为他是直接在摊子上被带来的,所以上身只套了条围裙,肌肉又壮又结实。余回揉了揉太阳穴,对这猛男道:“行了,赶紧走。”
婆婆婶婶们也七嘴八舌,说他讨喜,说他爱笑,夸成一朵花,但也没提几句有用的线索。
最后只剩下了春花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