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市中。
红翡弯腰爬过一段长长的隧道,转头对身后的人叫嚷:“你快点呀!”
溟沉身材高大,想挤过这段幽深穴道,并不容易。几只巨大的萤虫振翅飞舞,勉强照亮四周,这里看起来简直像个七横八竖的老鼠窝。红翡爬出隧道,又坐进一个竹筐里,伸手一拉,直直朝着远处的黑暗里滑去。
“我把人给你带来啦!”
滑索尽头兀地亮起灯火。
溟沉从竹筐里迈出来,早已有人等着接他。商成海依旧裹着那件漆黑斗篷,微微俯身行礼,倒是将旁边的红翡看得一愣,原来这只鬼煞在阴海都,竟然这么吃得开?
“你们来做什么?”
“都主命我们来帮一帮小都主。”
“我不需要你们帮忙。”
“未必,听说那位凤公子已经回到了他原先的世界,想必就不会再轻易离开了。”商成海道,“可小都主在杨家庄里隐姓埋名,辛辛苦苦照顾了他整整三百年,总不该就这么竹篮打水一场空,所以都主便吩咐我们,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也要替小都主将人抢回来。”
溟沉道:“我自己会去救他!”
“小都主。”商成海提高声调,“都主有句话让我转告您,美人就是用来被赏玩取乐的,不必过分疼惜,疼着宠着,反而乖张任性。只需要造一个漂亮华丽的金丝笼子将他们关起来,关久一些,再烈的性子也能磨平,到时候自然予取予求。阴海都多得是调教驯服美人的手段,不管用哪一种,总归都要比小都主忙前忙后当狗的三百年管用。”
“放肆!”
一声巨响,惊得红翡丢了手里的帕子就跑,她躲到一根石柱后,眼睁睁看着商成海的脑袋被打得几乎前后翻了个面,又眼睁睁看着他吐出嘴里碎牙,将脖子缓慢而又艰难地转回来,含着一口血说话,显得面容越发诡异:“小都主不必发怒,我只是负责传话而已。”
溟沉松开手,阴沉道:“以后把你的嘴放干净些。”
商成海取出一条手帕,缓缓擦掉了脸上的血,并不以为然:“小都主又不是没有见识过阴海都的美人楼,难道就当真从没想过,将凤公子也纳入楼中吗?让大美人好好尝尝咱们人间至乐的销魂滋味,才不至于浪费了那张倾国倾城的脸。”
溟沉道:“收起你的龌龊心思,我不会让旁人碰他一根手指。”
商成海一笑:“自然,旁人碰不得,只有小都主能碰,小都主若是不会碰,还会有许许多多师傅来教小都主该怎么碰,到时候,整栋美人楼都是小都主的,岂不是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溟沉缓缓抬眼看他。
商成海识趣:“好,好,我闭嘴,不说这些,救人,先救人,小都主,这边请。”
众人步入内室,红翡也小跑着跟了进去,她向来好奇心重,又天不怕地不怕,既然大家要合作,自然要将所有细枝末节都打听清楚,免得往后吃亏。
……
后山静室。两位仙尊仍在闭目调息,凤怀月从梦境中挣扎着醒来,却被一双大手挡住眼睛。司危道:“静心,吐息。”
凤怀月缓了口气,哑着嗓子道:“我刚刚做了个梦。”
梦里乱七八糟,什么诡异场景都有。一会在高高兴兴地赴宴,一会又在被人捆起来抽骨,荆皮制成的绳子缠了满身,勒得处处是血痕,围在床边的那些人却说他们是大夫,急得凤怀月破口大骂,哪有你们这样连脸都不敢露的大夫,况且我又没病,治什么治?
那些怪人并不理他的抗议,只继续用镊子将沾满血的骨头一颗一颗地剔出去,再全部装入一个红玉制成的匣子里。这处房间似乎并没有窗户,只燃着一排又一排的白色蜡烛,凤怀月心里焦躁极了,伸手想去抢自己的骨头,却抓了个空,就这么猛地从梦境中跌出。司危扶着他慢慢坐起来,凤怀月四下看看,这才想起来自己身处何境,便松了口气,又没什么力气地问:“这是第几天?”
“第五天。”司危替他擦汗,“还有四十四天。”
凤怀月立刻痛苦得要死,长吁短叹往后一倒,深刻理解了何为度日如年,还以为已经过去了半辈子,怎么到头来才短短四天。他全身汗湿冰冷,说不清是具体哪里疼,好像到处都疼,脑髓里也如同被打了钉子,手心麻脚心麻,心里痒却根本挠不到,再加上方才那个乱七八糟的梦,一时间情绪到位,悲伤万分,索性挂在司危脖子处,扯起嗓子嚎啕大哭起来。
哭声依旧像个哨子。
两位仙尊:“……”
司危再度兴师问罪,皱眉问:“这又是怎么回事?”
瑶光仙尊及时撇清关系:“三百年前,他就是这个难听至极的哭法。”
你又不是没有听过,这可同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作者有话说:
阿鸾:睡觉中。
司危:他好爱我!
三百年不见, 凤怀月制造出各种惊人动静的本事不减反增,所有人都被吵得耳鸣不止,最后还是得由司危出手,只见他祭出符咒, “啪啪”牢牢附在两位仙尊背后!世界顿时安静下来, 但此举其实很不妥当,因为不管怎么想, 该封住的都应该是凤怀月的嘴, 而不是别人的耳朵。
但好在两位仙尊可能是被吵晕了, 反应不过来,满心只觉这份寂静极为珍贵, 倒也没有提出什么意见。
余府弟子很快就从昆仑山扛回了一大根青竹,新鲜带着泥,葱郁粗壮,灵力充沛。彭流与余回一起动手, 用这根青竹炼出二十六块青翠灵骨, 第一时间送入了后山静室中。
凤怀月被灌下一碗汤药,整个人浑浑噩噩, 他趴在柔软的锦缎堆中, 并不清楚周围人正在做什么,只隐约觉得后背似乎又被利器剖开, “当啷”一响,令他再度想起了当日在那蜡烛暗房中的剔骨之痛, 于是手臂一撑就想爬起来跑路, 浑身却使不上任何力气。
司危按住凤怀月的脊背, 亲眼看着带血的骨头被一块一块取出来, 看久了, 甚至觉得那些镊子好像同时正在自己体内搅动,搅得所有筋脉都开始痉挛。他握紧拳头,想要压下心口掀起的混沌情绪,却反而“哇”地吐出一口血!
天玑仙尊眼明手快,及时一掌按在司危背部,送了两道真气过去助他定神。瑶光仙尊也是心头一惊,欲替他探脉,司危却将手收了回来,敷衍道:“无妨,斩杀枯骨凶妖时落下的旧伤。”
天玑仙尊不信这番鬼话说辞,方才他那两道真气,简直像是打入了一个混乱的无底洞,对方明显也是伤重虚亏之相。司危倒不辩解,只在凤怀月肋间不动声色一戳,又麻又痒,成功将这哨子精戳出新一轮的震天哭声!两位仙尊再度被吵得脑瓜子嗡嗡响,想问的话也只有暂时咽回腹中,继续在隔音咒的帮助下,将那新的灵骨一一置入凤怀月体中。
……
三千市中。
溟沉看着挂在墙上的山水图,问:“这是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