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满山遍野大豆高粱(2/2)

那只手落空了,郝泽宇呢?回头望,郝泽宇被“黑社会”架走了!郝泽宇倒是还挺镇定,回头看向我这边,跟领头大哥说:“哎,还有她呢!”

“让她滚蛋吧!”“东北黑社会”们把郝泽宇扔进一辆豪车里,转瞬开走了。

我脑袋被冰封住,只有两个想法冒出来。“东北黑社会”真好,绑架也只绑男的,不绑女的;“东北黑社会”真有钱,他们开的车都是豪车。这两个想法,已经用尽了我所有的理智。

我撒丫子开始追车,是的,我没有哭。因为我的男人,被他们绑走了!管你们是妖魔鬼怪,伤害我心爱的人,就不行!我身上的皮草,没系扣,被风吹起。我像个007,要拯救心爱的邦德女郎。不,是邦德男郎……不对,是福子男郎……还是不对,这件皮草是黑色的,奔跑的我,像是只黑熊。我越跑越快,黑熊怎么了?这头黑熊要解救她的汉子去了!

〔四〕

然而老天终止了我侠女的戏份。我脚下一滑,哐当一声,摔在了冰面上,四仰八叉的,疼得我恢复了理智。装什么英雄啊,你追得到车吗?就是能追到,你又能干什么?赶紧报警,人命关天啊!

我刚掏出手机来,一辆豪车缓缓停在了路边。下来一汉子,平头,咖啡貂——正是“东北黑社会”其中一个。

“肘吧!”他目露凶光。肘子?我不想吃肘子,我只想解救我夫君啊大兄弟。

一秒钟之后,我才明白过来。他说的是,“走吧。”他把我也绑票了……

我刚要挣扎,想大喊救命,可扫一眼胸肌鼓鼓的平头汉子,跟车上坐着的俩壮汉。我还是默默地把手机收回去,打开副驾驶的车门,自愿落入了火坑。

上车后,我扫一眼后排坐着的俩人,特瑟缩地问:“我是不是应该坐你俩中间?”肉票不是应该被绑匪夹着坐?电影里都这么演。

“挤不下!你坐前面。”

“把我俩当鸭子了?还坐我俩中间,怎么不坐我俩大腿上呢?”

我乖乖坐在副驾驶座上,只敢眼珠子转。这仨人一路上欢歌笑语,“东北黑社会”之日常,也是蛮家常的,聊工作,聊妹子,聊过年去哪儿玩。我一听,更觉得可惜。听上去也都有好工作,好好的日子不过,干吗当绑匪啊!难道这就是“东北黑社会”的风格?

开车的平头汉子,见我一直没说话,跟我搭腔,“你跟他认识多久了?”

该怎么回答呢?认识不久?那我岂不是没什么利用价值了?还不直接把我扔到松花江喂鱼了?认识很久?赎金会不会翻倍啊?还是他们会管我要钱?我可没钱,我要不要跟他们说,我这包是a货,这身貂还是郝泽宇买的?我笑着,谦卑的笑容就是我求生的表现,然而脑袋实在想不出太好的答案,我选择沉默。

他误会了我,以为我耍大牌,赞叹道:“行啊,还挺倔的。”

他手伸过来,哐当一下,我觉得我座位都震了。我吓得大喊:“啊啊啊不要杀我!”震惊一车人。我这才发现,他是给我调整座椅,嗯,果然这样坐,更舒服了。我有点尴尬,人家可能没想杀我,但经我这么提醒,可能要动杀机了。

车厢一阵爆笑。这笑声在我耳边,大概就是折磨我的前奏。最后一丝侠气被那句“不要杀我”赶走,我放声大哭。就算杀我也不要折磨我啊!我可怕疼了。

东北的绑票还真挺人性化的,我以为他们会把我弄到仓库里,一开大门,看到郝泽宇被五花大绑,鼻青脸肿,我俩相拥而泣之类的。结果人家把肿着眼的我带到烧烤店,里面高朋满座,还有人排队呢。

我心情好点了。意大利黑手党,聚点都是一些酒吧。“东北黑社会”的聚点是烧烤店?难怪都说对东北人来讲没什么事情是一顿撸串不能解决的。慢着,烧烤店?肉是哪儿来的?这不会是黑店吧……撕票之后,直接把我肉割了,当羊肉串卖?

老远的地方,我就看到郝泽宇,他面色平静,用目光迎接我,坐在他对面的也就是背对着我的,从那条金链子看,就是那领头大哥。领头大哥似乎在说着什么,肩头一直在动,我走近了,才听见他说的话。

“……花女人的钱,那叫什么?叫呲(吃)软饭,叫小白脸子纸(子)……虽然老弟你脸也挺白的,但咱东北男银(人)只能给女银(人)花钱,可不能花女银(人)的钱!你当明星,也挺赚钱的,你都能包养小蜜了,你咋还被人包养了呢……”

嗯?绑匪给肉票上政治课?他什么时候被人包养了?

领头大哥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继续说:“……就说被包养吧,你也找个好看的,年纪大点没事,你找个那么胖的,穿个黑貂像啥?不像富婆,像个熊瞎子……”

郝泽宇大概是世界上最愉快的肉票,他朝我眨眨眼睛,“富婆来啦?”

“熊瞎子是什么意思?”

他笑,“你先解释一下,你是不是富婆?”

我大概明白怎么回事了,有点气愤。我把包扔在桌上,“富婆就拎这种a货啊!”

这桌上唯一的女士,穿白貂露大长腿的那位美女——姑且叫她白貂吧。白貂拿过我的包看,点头:“哎呀,还真是假的。”

她抬头,问我:“但你这包假得挺真啊……”

我马上忘记了不愉快,视她为知音,跟她分享了这家淘宝店,迅速建立起友谊来。

〔五〕

一来二去,我明白过来,原来这伙人都是郝泽宇的艺校同学,他们在皮草店门口遇到,以为我是包养郝泽宇的富婆,本来想把我扔那儿,但领头大哥觉得,我也要受教育,就把我接过来了。

我倒是不计较我像富婆或者熊瞎子,就是他们请吃饭这阵势,太像绑架了。大家都挺不好意思的,我端起酒杯,平复群众们的内疚,“不怪大家,怪我!我太胖了,太适合当肉票了!”

他们赞:“弟妹真敞亮。”

“是,我是长得挺宽敞的。”

郝泽宇跟我解释,“人家夸你呢,敞亮就是大方真诚的意思。”

我恍然大悟,“东北语言真是博大精深。”

听到我这话,众人都很高兴,“押送”我过来的平头壮汉,教我一句东北八级专用语:“剥了盖卡秃了皮。”

我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剥了盖——膝盖的意思;卡——摔的意思;秃了皮——皮被蹭没了。我在北京,遇到十个东北人,八个都教过我这句——剩下两个,成了我男朋友。作为前任、现任东北家属,我得给人面子,扮作天真无邪,问到底什么意思呀?

他们如此这般说——说的还没我的版本通俗易懂呢,我假装有趣,抚掌大笑。

白貂搂住我,说我真有意思,真喜欢我。按照郝泽宇的辈分,我得管她叫大嫂。

白貂大嫂算是东北美女的代表吧,高大白,皮肤没那么细腻,高鼻深目,跟混血似的,我可惜她没当明星,她说她也当过啊,当年艺校毕业,她考上辽宁省芭蕾舞团,万中挑一,也跟明星差不多啦,不过就待了一个月,她就回来了。

我好奇问为什么,这时领头大哥从厕所回来,特有爱意地摸了一下她脸。她皱眉头:“洗手了吗你就摸。”

大哥眉目里全是调皮:“你还嫌弃我啊。”

我大笑,东北情侣的恩爱模式是这样的啊,宠溺中带着傲娇。

我继续上个话题,问白貂大嫂,为什么不在芭蕾舞团待着了?

白貂大嫂似乎失去了谈话的兴致,专心给领头大哥扒蒜,说现在多好啊,有生意、有男人、有朋友,比跳舞开心多了。说着,她把蒜塞到领头大哥嘴里,领头大哥嘴里嚼着蒜,亲了白貂大嫂一口。

她抱怨着:“都是蒜味。”但抱怨里也充满着爱,我支着头,在旁边看着这一切,没想到郝泽宇也在看,我俩相视一笑,拿起酒,碰了一杯。

桌子上的空酒瓶越来越多,我强撑着,喝倒了几个东北男生,算是为北京姑娘长脸了,我心满意足地去厕所走走肾。

女厕所,一小姑娘吐得天长地久,我等不及了,看看周围没人,偷偷溜去男厕所。我在隔间里正舒畅着呢,外边进人,我连忙小心尿,怕被人听出来我是女的。我笑了,通过撒尿声还能分得清男女?我真是喝多了。

隔间外面,有人说话。

“福子真不错。”

“我的人,当然好了。”

我听出来是领头大哥和郝泽宇的声音。哟,背后领头大哥还能夸我,看来我今天表现是真不错。

领头大哥继续说:“人是不错,不过我还是没搞明白,你怎么找她呢,不般配啊?”

我心里咯噔一下,却听到郝泽宇说:“我觉得挺般配的呀。”

“你跟我说说,哪儿般配——老弟你别误会,我不是对福子有意见,我喜欢福子,但我就是搞不明白……”

郝泽宇打断他,说:“大哥,你记得你说过,嫂子是你的救命稻草吧。”领头大哥似乎沉默了。郝泽宇继续说:“以前我不明白,男欢女爱搞得跟报恩似的,有什么意思?可我现在明白了,福子也是我的救命稻草……”

在这么关键的时刻,我也许应该推开门,大喊一声:救命稻草在这儿呐!然而我不胜酒力,竟然蹲在马桶上睡着了!

再醒过来,隔间门被咣咣地敲,外边有男生喊:“干啥呢!掉厕所里啦?”

我睡眼惺忪地开门,说对不起,把对方吓一跳。这时白貂大嫂进来了,“你怎么跑男厕所去了,郝泽宇到处找你呢,可担心了!”

出去见郝泽宇,我抱歉地笑笑,“喝多了,跑男厕所去了,坐在马桶上睡着了……”

大家见我这样,说散了吧,结账时,我又活跃起来,跟领头大哥抢着结账,看上去像是打架,郝泽宇知道我的脾气,劝说:“让她结吧,今天她要不结,能死在这儿。”我抢单成功,领头大哥气愤不过,让郝泽宇飞机改签,明日再战!

行,谁怕谁啊!

然而我花钱请大伙儿吃饭还是比较划算的,回到酒店,前台就说我们的房间升级成了总统套房。经理特意出来招待,说白貂大嫂是他姐,有事儿您说话。啊,爱东北的人情世故!我在总统套房转圈圈。

白貂大嫂发信息来,问喜欢吗?

我打了一堆叹号:喜欢!爱大嫂!都想住在东北不走了!

我抬头,他在床上,支着头,快睡着了,我说让我亲一下你吧。

他笑,开始亲我,亲了一会儿,正解裤腰带呢,一会儿就没动静了,竟然睡着了!

老娘正热血沸腾呢!气死我了!

我帮郝泽宇脱鞋脱袜子,脱衣服的时候,我心生歹意,扯过他内裤,偷偷往里看一眼,忍不住尖叫。终于见到明星的……还不错嘛……我觉得自己也不单纯,还是特没见识的那种,我羞得满床打滚。上次在澳门真是纯情一吻,吻完后,什么事儿都没发生。

打滚打够了,我开始花痴地欣赏郝泽宇的睡颜。老天爷造他的时候,一定很用心。老天造我也这么用心就好了,我也愿意跟他一样,没爸没妈。啊,我好不孝啊!不行,我可不能没爸没妈,我爸妈多好啊,给我章子怡的长相,我也不换!

看了郝泽宇的脸很久,我觉得我俩还挺般配的。我长得特下饭,他长得特让人入眠。看了一会儿,我睡着了。半夜,我恍惚着醒来,先摸摸身边的貂皮在不在。抱歉啊,姆们穷人家孩子,穷出毛病了。

记得我买第一个名牌包,也是夜不能寐的,放在枕边,生怕睡到半夜,包就跑了。

这次还真担心对了,好几万元的貂皮大衣真不见了。窗口边,一黑影正试呢。

我一阵恼怒:“姥姥!”

“这皮草不错,给我了。”

“不行,他买给我的!”

“你不是明天要退吗?”

“嗯,舍不得了。”

姥姥把貂皮给我扔回来,骂道:“没用的东西,一件破皮子,就稀罕成这样了?”

我忽然增添烦恼,“姥姥,怎么办啊?”

“动心了?”

“我觉得我爱上他了。”

“现在才爱上?那你以前干吗了?”

“以前,我是喜欢他喜欢我,可现在,我就是爱他这个人,特别希望他好,如果他能好,让我不好,我也觉得值。”

“就因为人家给你买了件皮草?”

我点头,“特丢人吧。”

姥姥走到床边,像小时候哄我睡觉那样,也躺下凑过来。我们祖孙俩,一起看郝泽宇的睡颜。姥姥的声音在耳边,柔柔的,“因为他用心了。”姥姥摸着我的头发,“大福子,我的宝啊,可怜见儿的,活到现在才有男人对你用心。”

“姥姥,你能保佑我吗?对我用心的人,能不能不换,就他一个人?”

“那我可管不了。”

“姥姥你可真没用。”

“但我能保证,只要你对他用心,他就对你用心,姥姥在天上,看得清,这是个好孩子,他把金子一样的心掏给你……”

我睡着了,耳边响起姥姥哄我睡的歌谣,小时候她老唱的,“锔盆锔碗锔大缸,缸里有个小姑娘,十几了?十三了,再待三年该娶了……”

〔六〕

睡到日上三竿,我被郝泽宇亲醒。挺浪漫的事儿,但我那嘴巴臭的,我都嫌弃。我迅速跳到卫生间刷牙,照镜子,我的脸已经肿得不忍直视——郝泽宇怎么能亲下嘴啊?

我收拾了一小时,妆发齐全地出来。郝泽宇正在接电话,我看着看着,迅速颓了。郝泽宇不洗脸不刷牙都这么好看,人比人真是气死人。

我想起昨晚领头大哥说的,“你俩哪儿般配啊?”大哥真善良,还用般配这词儿,我俩根本就是人类形象上的两极。

也别这么想,也许我心灵美?想到这儿,我更难受了。我特爱背地里说人坏话,我心灵也很丑啊!不知道怎么了,一向得过且过的我,在这个宿醉的早晨,自信心开始全盘崩塌。

郝泽宇不知道我内心翻江倒海,放下电话,带我出去吃饭。去了才知道,东北人口中的吃饭,还得喝酒。

领头大哥说得好,昨天喝得有点多,今儿再喝一点“透一透”。

我是没法“透一透”了,喝了两碗粥之后,就开始发呆,待得遗世而独立,白貂大嫂看出我的意兴阑珊,说让他们男人喝死去吧,让我陪她算命去。

我一听就来兴趣了。跳大神、狐仙……东北的迷信活动,都显得高级而神秘。

郝泽宇有点不放心,想跟我去,被白貂大嫂呵斥住:“你干脆呼她身上得了,一刻见不着都不行啊?”

我懂郝泽宇,我这人习惯性丢人兼惹祸,得有熟人看着。

大嫂义薄云天,“她就是把哈尔滨砸了,也有我罩着呢!”

领头大哥特担心,“你不把哈尔滨砸了,就不错了。”临走时他还嘱咐,“媳妇儿,开车悠着点,新车啊……”东北男的可真啰唆啊。

但坐上车,我决定收回这句话。我白貂大嫂车技不行,车胆却很大,哈尔滨的路都是斜着的,大嫂车开得横冲直撞,险象环生,前面奥迪别到我们车,大嫂直接收掉车棚,站在轿跑里跟他对骂。

终于活着到了算命地点。本来我以为是个茶馆,或者特古色古香的庙宇,结果是一特老旧的小区。白貂大嫂停车——说是停车,莫不如说就是倒车撞墙。

我心疼后车灯,大嫂不在意,“嗨,就膈应把车当祖宗伺候。”

进了门,客厅坐满了人,中老年妇女偏多,也有几个面目模糊的男人。也不知道怎么了,大家都跟商量好似的,都穿着深色衣服。有人抽烟,烟雾中,整个屋子最惹人注目的也就是我白貂大嫂。大嫂跟一个助手样子的人耳语一番,我们加塞就进去了。

大仙儿也不是说话就捻胡子的白胡子老头,是一中年妇女,眼神凛冽,说是一精明的乡镇女企业家也行。东北的大仙儿都请神上身,开头她念叨了几句,我没听明白,大概就是“急急如律令”或者“玉皇大帝快显灵”之类的?然后她半闭上眼睛,头上下地晃。

白貂大嫂先问生意。

生意嘛,大仙儿说明年赚不到什么钱,但得稳住,以后能不能躺着赚钱,就看明年了。

大嫂一脸“就这样?”的表情,我也不满意,这种套路话,我也能编一堆。

大仙儿睁开眼睛,说别不满意了,你今年赚不少了。

大嫂心满意足地点头。她把头一伸,声音小了一点,又问,“那我还想问……”

大仙儿打断她,“不用问了,你俩就这样了。”

大嫂叹了一口气。

我的八卦心燃起来了,什么事儿,让女王也有意难平的时候?

大仙儿又说,“不用不甘心,施比受有福,这些年你不也享受到了?还要啥自行车啊?”

白貂大嫂脸上些许的犹豫消散,又恢复成生猛的模样。

我看都问完了,站起来就要走。大嫂拉住我,“哎,还有你呢?”

我还算命?大嫂睁眼说瞎话,“听说大仙儿你算得准,我弟妹,特意从北京来找您的。”

大仙儿同意了。

我努力地想了想,问:“我姥姥吧,死了有几年了,但老来找我,这事儿您能管吗?”

大仙儿问我:“怕吗?”

“我倒不怕,我姥姥活着的时候,就老跟我吵架,死了,也是跟我斗嘴,没什么分别。”

大仙儿点点头,“不怕也没什么事儿,就是你累点。”

大仙儿要了我的八字掐指一算,脸上一笑,“过去几年,你走霉运呀。”

“哎,习惯了,霉运我也当好日子过。”

大仙儿眼中精光一现,上下打量我——话说自从我进屋,她好像就没正眼看看我,“有对象了吧?”

“嗯,刚有。”

“你对象挺有眼光,你呀,旺夫命。”

白貂大嫂比我兴奋,“这我得跟小宇说!”

我不以为然,“长得胖的,都旺夫。”

大仙儿继续说:“你这旺夫命啊,有点问题,你把自己的好都给人家了,旺别人行,不会旺自己。”

白貂大嫂问:“大仙儿啊,能帮我弟妹改改运不?”

我想笑,敢情挑水果呐,只要好的,不要坏的?

没想到大仙儿说开几道符吧,烧成灰跟水一块喝下去。听得我兴趣盎然,对嘛!这才像是封建迷信嘛!

大仙儿嘱咐,我今年开始走大运,这运有点大,超过我的承受范围,让我最好能抗住。这运,叫郝泽宇吧?是我这种胖妞儿不能承受之轻?

我虽然心里已经定性,这大仙儿是个骗子,然而她这么说,我却仿佛被说中了心事,对我和郝泽宇的未来,略略有些担忧。

临走时,大仙儿多说一句,“你这命最有意思,你呀,就是人型貔貅。”

白貂大嫂是周杰伦的粉丝,她车上正放着《印第安老斑鸠》。哈哈,周杰伦应该给我写首歌,叫《北京母猪》《奔跑的母熊瞎子》,或者《有点胖的人型貔貅》,我想得津津有味。

白貂大嫂以为我情绪不佳,试图安慰我,“弟妹啊,我问你个事儿啊,那个什么貔貅是啥玩意?”

“就是一古代的动物,只吃不拉。”

“我去!她会不会说话?我得找她去!”

禁止左转道,白貂大嫂一把方向盘就掉头了。

我连忙拦住她,“人家说我旺夫呐。”

她恍然大悟,“旺夫啊,旺夫好啊,我也旺夫呢。”

我心里想了一下领头大哥的样子,感觉他的确挺旺,“大嫂,你这车,是他给你买的吧?”

她笑了一会儿,才说:“想起一事儿,挺逗的,我老公还跟小宇说,男人不应该花女人的钱,要不然就是吃软饭。”她把头发拨至耳后,“可在外人眼里,他就是靠我、靠我家里的生意,就是吃软饭啊。”

我睁大眼看着她。

“我呀,离了他能活,他离了我,可活不了。”这故事走向,跟我想的,不太一样。

她说:“你上回不是问我,为啥没继续跳芭蕾吗?我他妈也想跳啊,辽芭是一般人能考进来的吗?但是我要去那儿上班,我俩肯定就分了。异地恋?别扯犊子了,我要不在他身边,哈尔滨的小姑娘又不瞎,肯定一堆人扑他——他,那么好呢!”

我愣了。大姐,你说谁好呢?我领头大哥?长得像黑社会的、金链子黑貂大哥?

白貂大嫂看我这眼神,急了,把车停下,拿起钱包,给我看皮夹里的照片。我也急了,肥胖啊,你还是来蹂躏我吧,我抗造!蹂躏我领头大哥干吗呀?他以前长得那么好看!

白貂大嫂看着照片,感慨万千,“你说人多贱啊,我现在每天早晨起来,看到他胖成那样,我还是稀罕他啊!”她趴在方向盘上,美得跟在拍时尚杂志的大片似的——标题是美艳富婆的惆怅。她说:“大仙今儿的话,说的还挺对的,他家没钱又如何?他靠我家又如何?我喜欢他,他喜欢我,这么过一辈子,挺好的,我旺他,就当我上辈子欠他的。反正,这辈子是他欠我,我挺骄傲。”

我很感动,赞叹,“哎,你说他,上辈子是不是拯救过银河系啊?这辈子能娶到你这么好的女人。”这夸奖夸得不错,我也顺便表扬一下自己,“我感觉我更厉害,上辈子拯救了宇宙吧,能让郝泽宇看上我。”

我以为她会顺势客气一下:啊福子你特好,你俩特般配。没想到她点头了!东北女人太直爽了!

“第一次见你,我也不明白,小宇为啥选你?”我胸口正中一箭,她接下来给我拔箭,“可后来跟你相处两天,我就明白了,是挺合适的,具体怎么合适,我说不出来,就是舒服。小宇看上去特舒服,不再丧了吧唧的。”拔完箭后,她还给我上云南白药,“反正弟妹,你放心吧,我们东北男人,挺好的,除了没本事。他要是能带你见家人朋友,那就是过门了。以后,你的貂,嫂子全包了。”

我听了特别感动:全世界都是白貂大嫂就好了,这样全世界都能给我买貂;看来我和郝泽宇的确很不般配,刚认识两天的白貂大嫂,要通过给我买貂这么富贵的事儿来安慰我。

〔七〕

我又被喝倒了。醒来时不知身在何处,孤身一人躺在床上。我辨认了一会儿天花板,想起来了。在哈尔滨,总统套房。

酒精的作用下,我矫情的抒情能力又被唤醒了。

这几天,我穿着貂,喝着大酒,住着总统套房,被称呼为弟妹……离开哈尔滨后,这些平凡而微小的幸福,我就要还回去了。嗨,平凡微小个屁啊,我骂自己,都住总统套房了。

我又高兴了起来,郝泽宇不是还在我身边嘛,以后一起住总统套房的机会,多着呢——比如他商演的时候,金主们都财大气粗。

我起床喝水,准备刷个牙,洗个澡,化个淡妆,然后再躺上床,在郝泽宇醒来的时候,假装天生丽质,起床时嘴巴不臭。哎,甜蜜的烦恼啊。

我把脚上的靴子甩掉,总统套房,空而大,咣当一声,显得声音特大。我忽然意识到,郝泽宇去哪儿了?总统套房也挺烦人的,我在里面摸了很久,才在客厅的黑暗里发现一个火星,他坐在沙发上抽烟呢。

我走过去,想说怎么还不睡呢,才发现他在哭,“默默无语两眼泪”那种哭法。虽然不知为何,可我的心一下子就特难受,但我还是装作一切平常地问,“醒了?”

他擦眼泪,叹了口气,“我刚才睡醒,还以为在艺校呢,想着下学期学费,奶奶不知道去哪儿弄,待会儿我还得练功,挺烦的。可后来看到你睡在身边,我明白过来,我再也不是那个每次交学费都拖着的艺校小孩了,我赚钱了,我特高兴……”他又哽咽了。

我知道,他想着,如果奶奶还活着,该多好。

我把话接过来,“我知道,你肯定特高兴,可是一看我的睡姿,那么丑,把你吓哭了。”

他被我这话逗笑了。我站在他旁边,他把我搂过来,抱住我的腰,脸放在我肚子上。

我站着,叹气,“你这种抱法,让我很为难啊,感觉像是要从我肚脐眼吸取点日月精华。”

他又笑,笑声在我的肥肚子上震荡,闷闷的,“是应该吸取点日月精华。”

“你是黑山老妖吗?”我想逗他开心。

“差不多吧,真想给你看看我的心,差劲得一塌糊涂,空荡荡的可怕。”

我故作惊讶,“啊,那以前里面装着什么呀?”

“我也忘了原来有过什么,也不想记得了。”他又补上一句,闷头闷脑的,“哎……就这么活着吧,我已经足够幸运了,不是吗?”

我也笑了,“你是足够幸运的,有我在身边,你知道我是什么吗?算命的说我是人型貔貅,特旺夫,没事你可以拜一拜我。”

我肚皮又在震,他脸埋在我肚子上,又在笑。我俩就这么抱着,一起笑了一会儿,笑得我的情绪一直下落。

我只能说:“可我觉得她算的不对,你才是我的人型貔貅,你多旺我啊,我接触你之后,辗转中变好,你跟我好了,还给我买貂。我从来没有被人这么对待过,总怕是一场梦,总怕会醒过来……”

他突然摘下脖子上的红线,给我挂上,是个玉佩。玉佩看起来蛮贵的,我琼瑶式的抒情及时刹车,俗气的我两眼放光,“送我的?贵吗?”

他盯着我脖子上的玉佩出神,“我老奶奶传给我奶奶,奶奶传给我妈,我妈走的时候没拿,奶奶跟我说,这个要传给她的孙媳妇。”

我慌了,“传家宝啊,这我可不能要!你给我个貂就行了……”

“咱们结婚吧,”他一句话止住了我要说的话,“结婚了,是不是,咱们都不会从这场梦里醒来了?”

我面朝着窗,窗是一整块落地窗,外面是高楼大厦,跟北京一样,都半夜了还灯火辉煌,灯火辉煌得让人想哭。我止住眼中的水汽,离开郝泽宇,假装没事,“啊,我要去撒尿。”

走进厕所,何止眼泪止不住,我突然想号啕大哭,我有点被自己吓到。怎么了?不是要安慰著名大丧精郝泽宇吗,怎么他一句“咱们结婚吧”,弄得我要号啕大哭呢?

我打开水龙头,告诉镜子中的自己。福子,你是个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女人,你又不是没被人求过婚。啊,不久之前,杨馥源还跟我求婚呢,还送我那么大一个钻戒!退回去的时候我可心疼呢!

我哈哈大笑,然而眼泪顺着笑声,喷了出来。我在笑啊,为什么眼泪还要一直掉下来呢?没事,我有办法。我打开手机。查了查自己的银行存款,眼泪少点了。我撩开衣服,又看了看自己肚子上的肉,啊,眼泪止住了。我又看了看自己的脸,宿醉,脸肿,眼泪让脸更红,像个烤猪头,我的眼泪一滴都没了。当你想哭的时候,不用倒立,不用跑步蒸发眼泪,你想想自己的存款和体重,你还有脸哭吗?这是福子的小秘招儿哦,分享给你。

我对着镜子,摆出俏皮的姿势。我洗了把脸,运了会儿气,挤出一个没心没肺的笑脸。

打开门,郝泽宇靠在门框那儿等着我呢。

“没事,我在这儿呢。”我又受不了了。

我关上门。他敲门,敲了好一会儿,我才说话。我说:“有句话,只有关上门的时候,我才能说出来。”

门那边,沉默了。

“这辈子,我没考上好大学,没投胎好人家,没有好相貌,每一段恋爱都被人踹,我都没有怕过。可现在,我怕的恨不得炸了这个酒店,就因为你跟我说,咱们结婚吧。这太美好了,美得我好怕下一秒这一切就消失不见,美好得我想通过同归于尽让时间停住。”门真好,可以挡住那个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胖福子,只保留那个本来的我,“可是我不应该怕啊,我怎么可以怕呢?”

我的胡言乱语没有边际,门那边的他,却成了岸,他接住了我的一切。他的声音传来:“你以为我不怕吗?遇到你之前,我每一天都想死,可遇到你后,我竟然开始想活得好一点。一个人没有欲望的时候,怎么活都行,可一旦你想好好地活,你会特别患得患失,你之前所有的原则都能被打破,你所有的随心所欲都不存在了。”

我眼泪又涌了出来,想了好几遍存款和体重,都没有用。因为这种心情,说的不光是他,说的也是我。我啜泣道:“都怪我。”

他的笑声传来,“对啊,都怪你。”他继续说:“你知道吗,我特别喜欢玩网游,可每次要上瘾前,我都会毫不犹豫地删了它。因为我讨厌被控制,所有今天我喜欢的事情,无论多喜欢,我明天都可以马上不喜欢,因为在我的世界里,喜欢就是失去的前置,是没有安全感的我保护自己的唯一方法。可遇到你,我没办法了,我被你控制了。去澳门之前的每一天,我见到你都会给自己洗脑,你要少喜欢福子一点啊。可是没办法,我一天天地更喜欢你,喜欢到我会开始怕,第二天醒来见不到你,该怎么办?”

我笑着流泪,眼泪让我觉得自己更加罪不可恕——刚才我想炸掉这个酒店,现在我想炸掉哈尔滨。

他的声音变得那样柔软,“喜欢你,是最没有安全感的事情,游戏会不停更新,就算停服了,还可以玩私服,私服没了,我在家架个服务器也能玩。可人不一样,人说走就走,人心说变就变。都是命,由不得人。但是我没办法,我人生第一次把自己放在这么不安的境况之下,我百爪挠心,可我又甘之如饴,因为……”他说:“因为遇到你之后,我再也不想一个人了。”

在干脆炸掉黑龙江的想法冒出来之前,我打开了门,抱住他。我说:“你再也不是一个人了,回北京,我带你见咱爸咱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