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尖叫让她回过了神,抬起眼帘,隔着朦胧的白布,隐约能看到甘洛狼狈跌到的身影。
甘洛一屁股跌坐到了地上,眼前的白布已经提到了脑门上,他带着哭腔不断往后躲,尖叫个不停。
榭多林已经习惯了塞希罗动不动就嗷嗷叫的毛病,指着缺了一只眼睛,伤口不断流脓的杜苦,问道:“这魔物在想什么?”
甘洛吓得瞪圆了白色的眼睛,强迫自己看向杜苦仅存的两只眼,边哭边嚎道:“他,他要撕碎我,要,抠出我的眼睛……”
对甘洛这个小胆来说,窥视对方的想法,无异于在看一部血腥恐怖电影,主角还是他自己。
榭多林趣味盎然地提着各种各样的问题,不知道是鼻涕眼泪胡满脸的甘洛取悦了他,还是恨不得吞其血肉却毫无办法的杜苦取悦了他,他仰着双下巴,又笑了好一阵子,才摆摆手,走向最里面的牢房。
甘洛如临大赦,手脚并用地爬了回来,用布条遮住自己的眼睛,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明明比桃薇的个子高,却往她的身后躲去,嘴里还嗫嚅着:“太吓人了……我要死了,亲爱的桃,我感觉我要死了……”
桃薇:“……”
就算胆子再小,也会有耐受性,塞希罗的岁数越大,胆子也越大。甘洛也算下了五六次地牢,虽然每次都哭哭啼啼,可都活了下来。
“塞希罗!再过来一只!”
桃薇瞥了眼身后脸色发青的同族小女孩,转过头,提步走上前去。为了不显得太过淡定,她走两步就抖一抖衣摆,看起来十分紧张的样子。
走到牢房前,背对着榭多林,桃薇将眼前的白布向上提了提,置于额头。
由于他们会读心术,所以在得到领主的允许前,不会轻易摘掉遮眼布,否则若是不小心读到了领主的心中所想,不免太过不敬。
白布下,是一双有些可怖的双瞳。
白色的眼仁与眼白混为一体,瞳仁深处透着淡淡的浅金色,同样是浅金色的睫毛如蒲扇一般,微微卷起。
牢房里,一只巨大的稚彼达大大咧咧地坐在地上,他健壮魁梧,就连坐着,看起来都要比她高出许多。
第二只
只要生活在这片大陆上,就没有种族会没听过稚彼达的凶名。
稚彼达的兽态可达五米高,全身布满坚硬的深灰色哑光粗糙外皮,胸背下腹和面部,时常覆盖着一层鼓起的外壳,犹如坚硬的岩石。
他们力大无穷,即使朵普用最尖锐的牙齿去撕咬,也会落得牙齿崩断的下场。更别提它们可以从身体中分裂出多条手臂,使得魔兽和无化族见到他们,只有落荒而逃的份。
然而这堪称魔兽之王的巨兽,并非没有弱点。
稚彼达由亚兽转变为成年兽类时,全身坚硬的外皮会在一夕之间脱落,新外皮的再生时间需要数十天之久。再来就是魔兽的脑子都不太灵光,完全没有无化族那九转十八弯的心肠。
这只稚彼达是在一个月前被捉来的,据说是趁其换皮期,才侥幸用晶石针板封制住了他的动作。
桃薇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这只大块头闹出来的动静实在是不小。
他居然能在气士们的看守下,一口吞掉了身旁剑士的半边脑袋,端的是胆大心细,一击致命。
实在不放心把这么个“裁员能手”放到晶矿,榭多林便将他关进了地牢。
把他送进来的路上,前后左右围了一圈的剑士,十多把宝剑险些把他戳成筛子,就像一只要被架在火上烤的牲畜。
从领地入口到兽牢,灰黑色的血液在地面上留下了一串断断续续的印迹。桃薇出门时刚好撞见,心想这魔兽八成是活不成了。
被扎了针板的稚彼达,外皮再生时极为痛苦,外皮会顺着晶石针板嵌入的方向再生,相触便会发出热铁烙肤的声音,许多稚彼达都受不了苦楚,痛得满地打滚,用后背撞墙,反而让针板越扎越深。
可这只稚彼达不同,他的前胸后背时不时传来一阵“滋滋”的灼烧声,他却仿佛毫无感应,任由皮肉生长。
这头与众不同的魔兽显然吸引了榭多林的兴趣,过几天便要来看一番,隔着牢笼射上几箭。
这厢,榭多林让气士用宝剑敲了敲栏杆,里面的巨兽充耳不闻,垂着头颅,一头灰色的杂毛乱蓬蓬的散落着,毫无动静。
榭多林不怕魔兽们狰狞的嘶吼,但这种漠视却深深惹怒了他。
他恶狠狠地笑了笑,伸出手,气士便毕恭毕敬地递给他一把弓。
榭多林拿起一支晶石做头的箭,使了大劲,长弓才拉开三分之二,松开手,箭冲着魔兽就飞了过去。
就在这时,坐着的巨兽动了。
他微微抬起头,新生的外皮覆盖住了他的面部,拢起的灰色石壳犹如一个硕大的面具,只能看到一双毛发遮掩下的诡异双瞳。
那是一双深绿色的眸子,眼底生出橘子经络般的银色条纹。
他漫不经心地抬起胳膊,轻轻一抓,就稳稳地接住了那只箭,爪尖一动,转瞬间,箭就被原路扔了出来。
他随手扔出的箭却比榭多林射得还要迅猛,幸亏身边的气士们拉了一把,不然榭多林的脑门上,此时必然会多出一个血窟窿来。
榭多林被吓地后退一大步,脚下一软,就像数分钟前的甘洛一般,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丢了个大脸,榭多林岂能善罢甘休。在气士们的搀扶下,榭多林涨红着脸站起身,右手一挥,怒吼道:“给我射!”
桃薇连忙站起,向右移了几步,以防误伤。
这次牢中的稚彼达不动了,任凭流箭倾盆而至。
直到剑士们手中的箭射光,榭多林才慢悠悠地抬起手。
牢中的稚彼达维持着大马金刀的坐姿,被新皮肉覆盖住的身躯毫发无伤。可胸腹等扎满晶针的伤处,雪上加霜地添了几尾箭羽。
榭多林的面上闪过一抹痛快,转头问道:“你看看,他在想什么?是不是恨不得杀了我?”
桃薇目视脚下,又移回了牢笼前。
由于稚彼达的脸上覆盖着一层石壳,所以根本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要他闭上眼,整个头颅就像一颗石灰色的大鸵鸟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