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睡了多久?”卫风问。
“三天。”风无忧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你看起来伤得那么重,我还以为你一时半刻不会醒来。”
卫风有些艰难地坐起身来,闻言道:“要是睡个几千几万年,醒来说不定就能看见江顾回来。”
风无忧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自己只是在天门前睡了一觉,结果醒来天门没了,神门没了,顶头上司也没了。
“鸿宸仙尊元神散于万界游历,去寻神门遗落之地,曜朔殿下和凌鄞上神也都在想办法,卫风,别太难过了。”风无忧安慰他,“江顾算无遗策,他肯定有……”
可是安慰到一半,连他自己都编不下去了,这不是在下界的小打小闹,整个仙界都险些为此覆灭,江顾便是本事通天,以一己之力对抗天道,也是生机渺茫,能保住上界,已经算赢了。
“他让我不必再等。”卫风低头看着自己掌心的纹路,“大概他也心觉愧疚,觉得自己总是让我等,但其实是我一直死缠烂打在追他。”
风无忧有些不安地看着他,卫风表现得太过平静,却又从中泄露出丝丝缕缕的绝望。
“从前在下界时,我总觉得他是天上下凡来渡我的仙人,我追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只想哪一天他能停下脚步,回头看看我,但他心性坚定一往无前,从不为任何人停下脚步……后来他终于肯回头看我,甚至拉住我的手,带着我一起往前,但他太聪明太果决,我总是很害怕被他丢下,只一味地缠着他,一遍遍地问他逼他退让,好像这样就能让自己安心一些。”
“他面上冷淡,却总在纵容我。”卫风皱起了眉,“飞升到上界,他许诺不再让我害怕,于是他就竭尽所能地给出所有,令我安心,他那样无情又傲气的一个人,将意识和记忆同我共享,我熔炼了他的心脏他也不生气,给他烙上鬼纹他也不恼,甚至为了保全我一个秽物,心甘情愿拿自己的命换我。”
“如果他不爱我,他就会算无遗策全身而退,无论如何都能做这仙界之主,是上重天最尊贵的仙人。”
风无忧道:“江顾一定不希望你这样想。”
“我要他爱我,却又护不住他,担不住这纠缠的因果。”卫风起身道,“是我害死了他。”
“可是感情的事是不能这样算的。”风无忧道,“否则世上也就不会有这么多人为情所困了,江顾他一定希望你好好活着。”
卫风摇了摇头:“你放心,我的命是他拼尽全力救下来的,我不会寻死。”
“但我总得……护他一次。”
混沌劫过后的第三天,卫风走出了曜琰宫,走到了那株枯死的七杀花树下,然后封闭了整个无尽天。
光阴荏苒,沧海桑田,此后便又过了十万年。
整个上界元气大伤,休养生息,有仙人陨落,也有仙人飞升,曾经的混沌浩劫变成了众生口中的当年,曜琰上仙也变成了供人瞻仰代表救世的一个符号,而江顾这个名字也连同他养过的那只小秽物一并湮没在了尘埃里,再也无人提及。
枯萎的七杀树下,青年盘腿而坐入定已久,身上已落了厚厚的一层灰尘,周围枯枝遍地。
枯枝被踩断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打坐的青年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一袭白衣的仙人站在了他面前。
卫风起身,拱手行礼:“见过鸿宸仙尊。”
鸿宸道:“你该喊我声师祖。”
卫风沉默不语。
“看来你已经做好了决定。”鸿宸道,“你当真要如此做?”
“神门早已消散,我在此处修炼十万年,为的便是今日。”卫风再行礼,“还望仙尊莫要拦我。”
“时空逆转,擅定生死,世间便不会再有你。”鸿宸道,“你要想清楚。”
“那就……再好不过了。”
他的师父,该是高高在上一尘不染的仙人,该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而非为情爱负累,早早陨落。
鸿宸叹息一声,闭上了眼。
卫风恭恭敬敬,同他行了一个弟子礼,却始终未曾喊出那声师祖。
时光倒流,尘埃尽散,枯死的枝桠重绽新芽,往前倒退了千年万年,死者复生,繁花又满枝头。
卫风就站在树下,看着自己与江顾的往日种种,如观镜中花,如望水中月,倏然而过,消散得无影无踪。
他看见鸿宸抱着双目紧闭的婴孩站在七杀树上,感受着身体在逐渐消散,化作了片片落花,那婴孩像是闻到了什么香气,缓缓睁开了眼睛,然后哇得一声哭了起来。
一滴眼泪坠落,眼看便要砸到那团飘过的秽气,卫风抬起手来,将那滴眼泪接在了掌心。
路过的秽气倏然消散。
只剩繁花满树,夕阳如血,无尽云海似火。
山海自逢(二)
无尽的虚空中, 一道天门矗立,而天门对面,则坐着个白衣修士,他面容沉静, 呼吸平缓, 丝毫不为外物所动。
“已经十万年了。”天门缓缓开口,“你考虑得如何?”
江顾睁开了眼睛, 道:“我的答案还是一样。”
天门沉默了片刻:“仙界之主, 万界之首, 难道不是你所求?”
“是。”江顾没有丝毫犹豫, “我自诩无情,但从我出生见仙界寂灭那一刻,便有无尽的欲望,所以卫风因我泪而生,欲望无穷尽。”
“你想救世人救苍生, ”天门说, “这没什么不好。”
“我想救,重在想, 而非救。”江顾否定了他, “若世人皆死, 又有新人诞生,我不会救,于我而言苍生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有苍生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