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空之内无时间与空间,他想让我们觉得自己在何处,我们便会在何处,想让我们觉得过了多久,我们便以为过了多久。”江顾道,“我本该将你送出了神门,但天门又将你挡了下来,我猜此处既非神门内,也非天门外,而是在这两道门的交界处。”
“难怪我总觉得这十万年如白驹过隙。”卫风恍然,“可风无忧的确是真的,否则我定会察觉。”
“这小马一直睡在此处。”天门垂眸,脚下便显露出了风无忧的原形,“我只是暂借它元神一用。”
“师尊向来厌黑,那一位虽喜黑,却从不敢着黑裳,他也没有你想象中的好脾气。”江顾道。
若是那位师尊现身,莫说扶卫风,就算曜琰死在眼前他都不会掀一下眼皮,若非有鸿宸压制,仙界镇压的就不是混沌而是他了。
卫风冲江顾一笑,他无比庆幸这如煎心炼骨的十万年只是天道所设的圈套,却又不可避免地后怕,倘若他真的心甘情愿消散,便再也见不到眼前的江顾了——十万年间他寻不到江顾半分踪迹,两人融合的心脏没有丝毫感应,他知道江顾已彻底陨落再无复生的可能,所以才决定逆转时间彻底抹消自己的存在。
他苦耗十万年想让自己释然,可接住那滴眼泪时,涌上来的依旧是不甘心,他几乎是怀着怨恨,将神魂与躯体碾碎,他也要同江顾一样,半分痕迹都不会留给他。
却在碾碎那些赐福,在绝境中看到了一线转机。
天门道:“曜琰,这就是你最后的答案?”
“是。”江顾淡淡道,“我不入神界不为神,亦可不做这仙界之主。”
卫风心神一震:“师父……”
江顾转头看了他一眼,神色平静温和。
天门沉默良久:“你说你想救苍生只是因为需要苍生存在,可若神界不存,万界终将归于消亡,此后更无苍生。”
“万界若生,天道自存。”江顾淡淡道,“你是怕苍生消亡,还是怕你随神界一并消失?你既非天道,又何必频频误导于我。”
整个虚空之中倏然一静。
他们面前的那座天门也随之消失得无影无踪。
“师父,你方才说的是什么意思,那天门难道是天道的化身?”卫风有些不可置信。
“是也不是。”江顾道,“所谓天道可见于天地,也可见于灵台方寸,它可以无形无识,也可以是万心万物——它应该只是天道万千化身里生出意识来的某一道。”
卫风抿紧了唇,眼眶通红地望着他。
“过来。”江顾冲他张开了胳膊。
卫风往前走了两步,然后被他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何时发现不对的?”江顾问。
卫风低声道:“那滴眼泪落下来,我却仍旧心有不甘的时候。”
他没办法放下,做不到释然,更做不到义无反顾为江顾去死,心甘情愿消失在世间,哪怕他们一起去死,哪怕活着也只会生生世世纠缠痛苦,他也要和江顾在一起。
他的爱和恨同他的欲望一样,浓烈偏激,不死不休,就算悟道千万年,他也绝不会放下他师父。
“既已察觉不对为何不出来?若非我拽你出来,你现在就已经消散在这无尽虚空之中了。”江顾捏了捏他的掌心。
卫风鼻子一酸:“我已不知道去何处找你,更保护不了你,你要我别等你了。”
江顾道:“我要你别等,是因为这次连一成的胜算都没有,即便死不了,恐怕也成了傀儡,我不想让你看到我这般狼狈,更不想让你白白消融在此,哪怕你出去殉情,也能重入轮回,再做个只知道吃饭睡觉的小秽物。”
卫风抓紧了他的衣服,咬牙切齿:“江顾,你就是个王八蛋。”
第一次被他这样真情实感地骂,江顾有些讶然,他轻轻拍了拍卫风的后背:“大逆不道。”
卫风将他抱得死紧,不肯松力半毫。
“你渡给我的灵力护住了元神,那片鬼纹护住了我的心脉,你的仙骨挡住了我的丹田,融合在一起的那颗心脏让我在虚空中仍能凝聚起魂魄,最后又在关键时刻用赐福的碎片提醒我。”江顾说,“这一次若非你竭力相护,只靠我自己恐怕撑不了这么久,更不能及时清醒。”
卫风愣了一下:“因为我?”
“虚空十万年,睁眼阖眸,时时刻刻,皆是你。”
山海自逢(三)
天门消失, 周围只余无尽虚空,卫风将神识铺散到了极点,却仍未能触及尽头,而没有方位和时间, 他们甚至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
“此处应该介于神门和天门之间, 没有所谓的入口与出口。”江顾拦住他,“别浪费力气, 若无法出去又不能修炼, 只能在这里慢慢消亡。”
“我不怕, 只要能和你在一起, 怎么样都好。”卫风抓住了他的手。
江顾垂下眼睛,轻轻捏了捏他的掌心,道:“即便如此?”
“即便如此。”卫风笑了笑。
江顾看了他许久,才道:“我有一法或许可以出去,若运气好的话, 未必会耗费多少时间, 只是——也许你我又要分离。”
“师父,你会来找我吗?”卫风问。
“会。”江顾道。
“那你可要快一些。”卫风笑了笑。
“好。”江顾点头。
无论是绝路还是死境, 天道都会预留出一线生机, 就像整个修真界灵浊失衡万年无人飞升, 却有卫风这个容器阴差阳错降生,又譬如混沌灭世,却有弥华境这等空绝之地可做缓冲,再如卫风和江顾被困幻境十万年, 却有赐福的碎片尚可破局而出——这一线生机或大或小, 可见可不见,但无论如何, 一定都会存在。
所以即便他们被困在此处看似无解,但依旧会有这一线生机。
“可是这里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什么都没有——”卫风忽然一愣,“不,这里面有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