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么一个吞银子的大户,国库还怎么丰盈?高皇后垂眸再次看向孟蝶的奏本,刚刚趋于平静的心脏再次加速:“齐嬷嬷,陛下还在勤政殿么?”
齐嬷嬷施礼回答:“回禀娘娘,陛下与户部的几位大人皆在勤政殿。”
高皇后颔首:“常禄,你去勤政殿请陛下,本宫邀他共用晚膳。”
“是。”大太监躬身施礼后倒退三步转身奔着勤政殿去请人。
去岁冬日北方几省连下了几场大雪,终于缓解了连续两年的旱情,今年春天的时候又下了几场贵如油的绵绵细雨,山川大地中重新流淌起清澈的河水,北方几省的大旱彻底解决。
没有了旱灾牵扯精力,皇帝与户部终于有精神捋胳膊挽袖子开始干另外一件大事——查账!
去岁户部同孟蝶学了新式样的记账方式,又被孟蝶掀了户部账不平的老底,皇帝与户部尚书冉鹏飞就有心查账,只是被旱灾牵扯了精力,一时没倒开手,这会儿国家风调雨顺,偶有受灾也是局部的,大家没什么事儿正好查账。
然后皇帝那火腾的就起来了,又开始给自己灌黄连水。户部右侍郎白烨再也不羡慕申屠庆云减肥成功了,查着账,短短几天时间他就肉眼可见的瘦了一圈儿,大半个月下来,他也成了一精神老头儿。
这账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户部尚书冉鹏飞满嘴苦涩,他甚至觉得自己现在比皇帝喝的黄连水还苦,作为户部老大,他知道帐不平,也知道真正的不平应该比自己预计中的多些,毕竟他对皇帝的说辞也是往少了说,想来底下人对他的说辞也不能全信。
但是,但可是,他真的没想到差这么多,真正不平的帐竟然比他预计中的多了一倍还有余,一想到这个,冉鹏飞就眼前一黑,大脑空白一片。
君臣四人正在崩溃发疯的边缘上横跳,常禄来了:“陛下,娘娘请您一同用晚膳。”
皇帝懂皇后,她这时候邀请,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她找自己有事商量,还是着急的大事。皇帝没犹豫直接颔首:“朕晚上过去。”
常禄请人成功,高高兴兴回去复命。
皇帝看了一眼户部的三个人,大发慈悲:“几位卿家今晚也回去休息休息吧。”
晚上不用加班,冉鹏飞三人面上毫无喜色,只要一想到京城以及周边的账都是如此,远一些地方的只会比现在的更烂,他们就彻底的生无可恋,十分想告老还乡。
知道皇后那边有事,横竖今晚也不准备加班,皇帝干脆提前一步到了坤宁宫,皇后接驾,帝后二人相携进入屋中。
皇后:“陛下,咱们还是先用膳吧。”
皇帝颔首:“也好,吃完了才有力气谈事情。”
皇后看着又清减一些皇帝,眼底满是心疼,听皇帝这样说,笑着应是。并没有劝他先保重身体。
膳食摆好,这对儿天下至尊每顿也不过就八个菜。皇帝与先帝不同,先帝好奢靡,皇帝则是喜欢节俭,并且坚持以身作则,他认为说的再多也不如自己亲自去做,更能给文武百官给天下万民做好榜样。
吃完了晚膳,帝后二人聊了两句儿女事算作消食,皇后就将孟蝶的奏本拿了出来:“陛下请看。”
皇帝接过奏本仔细观瞧,几乎与皇后一样,只看了三分之一,皇帝的心跳就开始加速,等全部看完之后又迫不及待的看了一遍。
深吸一口气平复自己的过快的心跳,皇帝问:“你觉得此事怎么样?”
皇后:“孟蝶是个极为稳妥的人,想那甜菜种植,她定要反复验证并且找好了种植之地才肯说出,这丝毯想必从织造到贩卖,她也定然摸清了路数,这折子上写的定然可行。”
皇帝长出一口气:“朕也是如此想法。”随即双目奕奕放光一把抓住皇后的手:“夙心,朕实在是太高兴了。”
皇后眉眼含笑静静聆听。
皇帝兴奋得失了一贯的稳重:“若是这件事真的做成了,国库一下子就能丰盈不少,朕想做的事情也能尽快提上日程。你知道那个洋芋吧?自从孟卿家提起后朕便命人精心种植,产量竟然要比小麦高得多,而且不用脱壳,味道也很好且有多种吃法,完全可以作为主粮。”
“其茎叶也确实如同孟卿说的那般可做肥田之用,效果极其显著。这样的好物本应大力推广,可惜如冉卿所说,此物食用根茎,若想提升产量必要经常松土才行。”
皇帝长叹一声:“铁价昂贵,很多平民百姓之家大镐铁锄并不能任意购买使用,有些贫穷一点的山村甚至一户只有一把大镐一把铁锄,其余用木质锄头。木质锄头松土废力,也难怪百姓不肯种植洋芋。”
皇后:“这丝毯的生意若是成了,女子织丝毯赚了钱就可以为家里多买几把铁锄头,那时候种植洋芋,粮食产量就会大幅度提高。”
皇帝频频点头:“这只是其一,朕还想着一旦国库富裕,百姓买铁锄头朝廷就可以给一些补贴。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朝廷管制铁器,一方面是担心有人养私兵,一方面也是全国产的铁确实不多。朕听闻国外有些国家盛产好铁,若是赚了银子岂不是也可以购买一些回来,又或者直接用丝毯去换对朝廷也是大有益处啊!”
皇后看向皇帝,皇帝看向皇后,夫妻同时沉默了一下,最后还是皇后打破这份静谧:“只是孟蝶要求妇人全部到她建好的工厂做工的法子,恐怕会有诸多人不同意。”
男主外女主内,女子出门打工还如何主内?这是在挑战世俗。
皇后所想皇帝自然懂得,他忍不住嗤笑:“自古南方种桑养蚕,织丝绸的不还是女子?还有那些秀坊,与孟蝶所写的工厂本质上有何不同?不过是规模大小差异罢了。”
听着皇帝的抱怨,皇后一笑:“历来丝绸都被豪绅望族把持着,得益者又怎么可能说自己的不是。前朝在金陵地区成立织造府,想整合丝绸这宗买卖,废了那么多手脚,最终也不过是各退一步,金陵织造织出来的丝绸只供应给宫里以及给诸位大臣和外命妇做朝服所用。”
皇帝沉默,本朝又何尝不是,太祖知道丝绸利润可观,也曾想将丝绸整合笼在手中,最终结果不提也罢,现在的金陵织造织出来的丝绸同样只供宫中,少部分做成朝臣与外命妇的朝服,更少的一部分作为皇帝赏赐朝臣之用。
这也就罢了,最为憋气的是,金陵织造织出的花样远远不及那些豪绅士族之家弄出来的,便是皇帝有心将金陵织造织出来的丝绸售卖,也竞争不过那些豪绅之家织出来的!气死个人!
皇后给足了皇帝思考时间,话锋一转:“不过妾身对此事依旧十分看好,十有八九能做成功。”
“哦?”皇帝一挑眉。
皇后满脸笃定:“提出这件事的是孟蝶,她那张嘴可不饶人,真有御史参她,她绝对能将对方说得哑口无言,来一个说服一个,最终让那些人辩无可辩,驳无可驳。”
皇帝陷入沉思。
皇后的嘴角不着痕迹的勾起个弧度。
皇帝:“反驳这件事的不可能只有御史,守礼的隐世大儒,浑水摸鱼的豪绅,想要博出名的小人,到时候必然是你方唱罢我登场,吵吵嚷嚷没完没了。”
皇后面露愁色:“陛下所言极是,可这又是避免不了的。”
皇帝再次陷入沉思,须弥,眼睛一亮:“几百年前有西凉国开五大宗教辩论会,皇帝为主持人,三省六部等重臣皆参与其中,最终两宗教退出,剩余三大宗教不相上下,得出红莲白藕青荷叶,三教原来是一家的结论。”
“朕亦可效仿西凉国君,开一场辩论大会,有疑义者皆可当场向孟蝶提问。”
皇后愁色一扫而空:“陛下英明,这法子实在是高,这样不用牵扯太长时间,也不会耽误了这丝毯的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