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水遥笑出了声。
胖道童笑问,“您祈求什么呢,我们每日做功课的时候就可以帮您向三台神君诵念诵念。”
荔水遥望着泥塑神像,淡漠一笑,随口道:“祈愿我富贵无忧,长命百岁。”
“善信,您需得说出自己的本名,小道用朱砂笔给您写到供灯上,神君们才能知道是谁供奉的,您若不留名,神君们保佑错了人,您的银子就白花了。”
荔水遥听罢,气乐了,“民间俗语说,举头三尺有神灵,这说的便是你们太上观供奉的这三台神尊,祂们是赏善罚恶的神,可不是满足人心愿的神。”
话落便走出了大殿。
胖道童一点也不羞愧,反而厚着脸皮追出来问,“善信,还供灯吗?每月一两也行啊。”
荔水遥低头,望着坐在长凳子上面黄肌瘦的另外一个道童,道:“怎么你长的胖乎乎的,他却如此瘦小?”
胖道童重新坐到长凳上,叹气,“我什么都吃,饿狠了殿里的香灰块都能当饼子啃两口,妙善就不行,脾胃太差了,他是师父大雪天从山脚下捡来的,捡到的时候浑身青紫,瘦弱的病猫崽子似的,师父费了好大心血才养他这么大,观里有什么好吃的都先紧着他吃,他就是吃不胖,这就没法子了。”
“他道号妙善?”荔水遥心念一动,“你道号叫什么?”
胖道童嘻嘻一笑,“贫道妙有。”
“咚——”
仿佛有暮鼓晨钟在灵台上响起。
荔水遥看着胖道童怔了片刻,“你就是妙有真人?”
胖道童一听荔水遥竟称呼他为真人,顿时喜的抓耳挠腮,胖脸微微羞红,连连拱手,“‘真人’二字,小道可不敢当,未来尚可。”
荔水遥定定望着他,露出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表情,“真人能否为我解惑?”
妙有的胖脸红的跟猴屁股似的,磕磕巴巴道:“善、善信想解什么?小道姑且一答,善信随、随意听听便罢了。”
荔水遥哭道:“分明是他利用我残害我,因何我不得往生,他一生却富贵满堂,官至宰辅?”
妙有年岁尚小,如何能解答,窘迫至极,忽的想到什么,跑到殿两侧柱子边上,指着上面挂着的破旧楹联,道:“善信您要不看看这个?”
荔水遥后退几步,仰头望去,就见两侧柱子上挂着一副楹联:
阳世奸雄,违天害理皆由己;
阴司报应,古往今来放过谁。
她不服,心想,前世棠长陵害我一条命怎么没得到报应,可见这副楹联狗屁不是。
嘴上却对妙有道:“这副楹联不错。”
妙有笑嘻嘻道:“师父从东岳大帝庙抄来的。”
“怪不得。”荔水遥露出嘲弄的神色,再也没有心情逗留,留下一个钱袋子就带着兰苕,骑马疾行而去。
横刀立马
疾驰而回,到得胜糕铺子门前接了小豌豆,弃马登车,再从东市出发绕行半个皇城抵达棠氏所在的居德坊,已是日影西斜,晚食用的早的人家已经升起了炊烟。
北海荔氏和北海棠氏比邻而居,棠氏的正门比荔氏还要古拙气派两分。
荔水遥的马车却径直绕过正门与侧门,去了和荔氏角门错对着的棠氏角门。
这两处角门,是荔水遥从幼时至出嫁前都能自由来去的门。
彼时,荔氏角门前坐着个老仆妇,正用红黑两色丝线打络子;棠氏角门前守着一个老门房,正坐在长凳子上打盹,裹着圆头黑巾子。
马车在棠氏门前停驻,服媚先一步下车,略显激动,上前去就叫道:“赵伯,我们回来了,九郎君可在家吗?”
赵伯睁开眼,先是看到了服媚,然后就看向从马车上下来的荔水遥,顿时站起来,面上惊疑不定,慌忙道:“四娘子稍等,老奴进去禀报。”
话落,他腿脚利索的闪身进门,反手把门关的紧紧的。
服媚心堵,怨念丛生,“以前可从没吃过这等闭门羹,从来都是想进便进的。”
兰苕懒得理她,跟在荔水遥身后侍立。
荔氏门前那老仆妇哪有不认得自家四娘子的,顿时也往里头禀报去了。
荔水遥平复情绪,暂将太上观的事情搁置,想着待会儿见到大萧氏要怎么说。
约莫过去了一炷香的功夫,大萧氏倚重的赵妈妈才姗姗来迟,陪着笑将荔水遥主仆领去了大萧氏专用来待客的小花厅。
小花厅上家具摆设布置素雅,堂下设了一张黑檀螺钿古榻,古榻两边安放了两张海棠花式黑檀螺钿高几,几上摆了两盆杜鹃。
彼时,一个长相端庄明艳,雅致卓然的贵妇人正坐在主位上,穿一身花卉瑞狮纹丹碧色大袖披衫,斜倚凭几,神色晦暗难明。
“四娘子进院门了。”
在门外听差的侍女微微扬声禀报。
大萧氏听着,坐直腰身,张目远望,待得瞧见荔水遥莲步款款走到她跟前,望着她这副艳容盛装的打扮,微微泛红的眼刹那就清明起来。
“大姨母。”荔水遥福身行礼,一语落,眼睛便红了,四下逡巡。
大萧氏不喜,语气便冷淡,“你是新婚之妇,怎么就往亲戚家串门来了,你阿家竟也不管?”
荔水遥仿佛被刺伤了,脸面挂不住,兀自在大萧氏手边坐下,低头啜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