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礼答道:“是,大人。”
门被轻轻关上。外面的喧杂再度被隔离。
我端坐在床边,微微昂起头,由于红盖头的缘故,只能瞥见这个男人的大半个身体,而看不见面容。他身穿月白色绸衫,脚蹬一双官靴,站在灯火照不到的阴暗角落里。
他就是赵霄?
对,是他。
我问:“你不点灯吗?”
他在八仙桌前坐下,悠悠答道:“用得着吗?”
“可今晚我是新娘子。”
“哦。”他似乎转头看了我一眼,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上一杯茶,“不用点灯,我也看出来你现在的确是一位穿嫁衣戴凤冠的新娘子了。”
“你有没有听说过,新娘子几乎是女人一生之中最美的时候。你就不想点灯,仔细看清楚我此刻的样貌吗?”
“那你也应该知道,除了新娘子的丈夫,谁都没有权利挑开她的喜帕盖头这一道理。新娘子最美丽的样子可不是随便一个男人都能够欣赏的。”
我拍了拍床铺,说道:“你就更应该坐到我身边来,这里才是你的位置。”
“你是说,要我坐过去,挑开你的红盖头?那我……岂不是成了新郎官了?”他似乎很渴了,又开始斟第二杯茶水。
我掩嘴笑道:“你就是啊,不是你,还能是谁。”
“王礼不能是新郎官?”
“他敢进来试试。”
“隔壁东厢房里住着的小道士也不行?”
我的笑容一时僵住,反问:“赵霄,你不愿意娶我?”
“我只是奇怪,方小姐怎么突然有了扮新娘子,玩过家家酒的闲情逸致。”他说话时一直摇晃手中的茶壶。
“我究竟是真心实意呢,还是假心虚情,赵大人待会儿不就知道了?”
赵霄没有说话,过了很久,还是放下茶壶,起身朝我走来。
“好哇,好哇。稀里糊涂的便宜新郎和急嫁人急得不得了的新娘,倒是天造地设一对。但点灯呢,就不必了。”
“为什么?”
“既然今夜你是新娘,我是新郎,咱们两个红绡帐底卧鸳鸯,你说点灯是不是多此一举?”
赵霄在我身边坐定,身上飘来酒味和奇怪的味道。他双手为我掀开大红喜帕,我假装羞赧,抬手正要为他解开外衫。
“你这么做,就不怕你爹生气?”
“我想,他高兴还来不及。”
他听完冷笑一声。
就在这时,房顶上传来一声极为轻微的异响,我立刻反手掐住他的脖子,将他按倒在床上。
我不用看窗外也知道,贾辛动手了。此刻一道笔直的黑影会落下,马上院子挤满了守卫惊叫声——“怪物!怪物跑东厢房了!”
现在客栈里统共只有四个侍卫,其余人守在桃花坞出入口等地,对贾辛而言,完全可以应付。不过哪怕外面哀嚎惨叫不断,也没有人敢来敲主房的门。赵霄的话在他们心里具有何等威慑力,可见一斑。
剑刃紧紧抵在赵霄的脖颈处。这是我第一次看清楚他的脸。方烟说的很对,他的眼神冷峻得不像活人,即使他在生死攸关的境地,也如同一潭死水,毫无波澜。他不躲,也没有反抗。
只要再刺进一分,赵霄的动脉就会被割开。
突然,他用左手直接握住剑尖,令原本淡淡紫光的剑身忽然黯淡。而剑尖一碰到他的手,就像是铁块遇到炙热的熔炉软化。
我还来不及反应,他的右手扯开已经解开一半的外衫,贴身白衣上面布满刺眼的红色符咒。再眨眼,我的后背已经重重撞上对面的墙。桌倒椅坏,茶壶跌落在地,流出暗红色的液体。我终于想起方才嗅到的怪味,原来是朱砂混酒的气味,还有一丝丝的血腥气。
这一回轮到赵霄坐在床头,发冠凛乱,衣冠不整,向我问话:“扮新娘子的游戏,结束了。方烟在哪里?”
“赵哥哥,我就是方烟,你怎么会不认得我。”
“别装了,一走入房间,我就能感觉到你不是人。虽然你学方烟学得很像,但你是不是我的对手,隔壁的道士也是。”
我心中暗笑,不正是因为正面斗不过你,才设下由我在这房中故意拖延,让贾辛救人的计划。
赵霄看了一眼被他捏坏的长剑,又问道:“只要你说出这把剑从哪里得到的,我可以饶你。”
客栈里的打斗声愈来愈远,我分辨出其中马匹嘶鸣,马蹄乱踏的微弱声音。贾辛在动手前已经悄悄将其他马匹的缰绳松开,除了马群中最壮实的枣红骏马,只要他们抢到它,再无可能被这些人追上。
“我就是此剑主人啊。”我重新站 起来,再度走向他,同时恢复自己的真面目,“我听人说,你不是想要赎我身,娶我做妻?”
赵霄的脸瞬间变得煞白,眼神中多了一丝疑惑,死水忽然起了波澜。我看见他张开口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看见他的嘴唇在微微颤动。
再撑一会儿,我一定要让贾辛无后顾之忧。
“生前你没有娶我,现在我变作了鬼,你会不会嫌弃我,不愿意我做你的鬼新娘?”
我低头看着他,任由发丝浮在他的额头和耳上。
“你……你……怎么会……”
与此同时——“呜!嗷——”贾辛以长啸作为暗号,响彻整个桃花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