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是高位,亦是桎梏。
那夜闻临的痛哭仍在耳畔,痛苦地诉说着这张龙椅给他带来的无尽的畏惧。那种此身系万里江山,却又屡屡觉得凡事都在脱离掌控的痛苦。
诏书重新递回了元蘅的手中。
她握紧了,终于转身看向了闻澈。
元蘅抬手,递到他的跟前,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说:“没有旁的事在瞒你了。若是你不愿意,现在就能传位其他诸王,或者闻泓,都好。我们离开这里,去哪里都行。”
闻澈张了张唇,没发出声音。
元蘅道:“若是你做好了决定,我们就留下来,试着去改变已经被搅乱到破败不堪的北成。身在此位,或许尝不到皇权富贵,或许会有许多负累。但……有我在。”
有我在。
这三个字仿佛沾染了沁香的毒药,足够迷人心智,又能将人不安的心抚平回来。
去年衍州城外的那场大雪,她拦了他行军之路,来见他最后一面,亦是说了这么三个字。也是这三个字,令闻澈在粮草不足的困境中,依旧坚持了下去。
从小被当作储君培养,闻澈深谙为君之道。只不过年少时那场变动,母后被锁深宫不得见面,梁家倾覆,他也被赶到俞州那等荒凉之地。
在那时,他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连亲人都护不住,连真相都拿不到。
后来元蘅为护漱玉深陷诏狱,他看着心上人在狱中困了整整一个月,却半点法子都没有。那时他对自己的恨意更浓。
皇权不一定意味着富贵,甚至还要献出自由。
自己的自由就罢了,并不足惜。
若是如此,他或许能留下元蘅的自由,亲人的自由。
闻澈伸出了手,却滞在半空之中。
他看着元蘅的眼睛,温和清透,是在这纷乱世道上,唯一能让他觉得心安的目光。
掌心落下,他取过了这份诏书。
风又烈了些,他挽起的长发被吹得纷乱。
一只鹰掠过广阔天际,逆风振翅,划破阴云,最后落下长而幽远的鹰唳。
燕云军的鹰。
朝臣军士皆见此而拜,恭贺新帝。
众目之下,闻澈握了元蘅的手,与之共见此景。
在登基大典之前要办的自然是承顺皇帝的葬仪。宫中之人忙得一刻未停。
宫人鱼贯而入,各自忙碌着。
元蘅忽然发觉,明锦不见了。
“公主呢?”
身后的宫人道了句:“应当是回陆府了。”
如今整个纪央城都被燕云军所占,陆氏族人悉数下狱,等待着最后的裁决惩处,各自领其罪罚。
启都中的陆府自然也被查抄,如今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元蘅赶到陆府之时,暮色四合。
府宅之外仍守着清理看管的锦衣卫。他们见着元蘅,抱拳一拜。
径直入内,她瞧见了凉亭之下的明锦。
本以为她是对陆从渊有说不明的眷恋在心里,却不知她只是在此烧毁一些东西。
有花种,有书画……
明锦听到了元蘅的脚步声,正在烧一幅画的动作顿了顿,抬眼看向她,唇角扬起笑意:“能在此时想起我的,也只有你了。”
这些年虽同在启都,可元蘅却觉得她们二人的交集实在是称不上太多,她对这位公主的秉性也称不上了解。
若非是春闱一案,明锦愿意站在她的身边,甚至有些误解还会延续下去。
元蘅俯身拾起其中一副画轴,展开,瞧着谪仙一般的画中君子。那般温和俊逸,若非元蘅认得他,简直不能将他与陆从渊本人联系起来。
明锦自嘲一笑:“年少时遇上心悦之人,便总是喜欢偷偷盯着人看。看了之后就想画下来,永远存在自己的身边。”
这倒是真的。
元蘅的眉眼温和下来,将画卷递回去:“我也画过。”
才接过来的画卷被明锦毫不惋惜地放进了炭盆中,任由火焰吞噬着画像,画中人逐渐淡黄,最后化为飞灰。
唇角的笑意淡了,明锦看着堆积的纸灰,沉声道:“谁的倾慕都是一样的,可倾慕之人却不一样。若我早知他从见我的第一面,就在想着如何利用我了,我就不会那般奋不顾身地追逐在他的身后。”
搓了把指尖上沾到的积灰,明锦起身,看向元蘅:“春闱案那一回,说白了我只是太恨他对我心狠,谈不上真的放下。真正让我想明白的,是父皇交给我传位诏书,要我在他为难之时死守朝云殿之时。”
元蘅对此事一无所知。
当时启都被闻临和陆从渊封锁得严实,连入朝述职的官员都被拒之门外,而明锦守朝云殿之事更是传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