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吕献之先是愣住,后又笑了,可笑着笑着,泪真的掉了。
一点点泣声叫杨灵籁挨不住地回头,见他原地不动,肩膀却暗暗地颤起来,以为是他没听懂,无奈地弯弯眉眼,谁知道原来在外面冷淡如冰的两榜进士竟然是一个哭包,她想再多说几句,可人却又快步走了。
眼神随之黯了黯,长叹一声,也不知他到底是听出什么了,她只是想,想着或许不应该对他这般苛刻,或许也该试着……给一个机会。
只是,他这么笨,大概未曾懂。
若叫她再说一次……,算了,不要想这种可能,她会忍不住也把这笨蛋的脖子也抹了。
并非白纸
前院书房
吕献之照旧捧着手里还未曾看完的文书, 几日以来的郁燥一扫而空,心中不停念着灵娘说的那句话。
好像什么都没说,也好像什么都说了。
屠襄原本是想问今日晚间可否由他驾车去接公子, 可关上屋门, 却只见一摞书本后影影绰绰的笑。
一向冷心冷情的人,猝然学会笑了是什么模样,大概就是春暖花开, 春心萌动, 一点也不是他那个恪守礼教、温其如玉的有匪君子了 。
承谏监,晚间散职后
终于被准允回到公子身边做事的屠襄, 指挥着马夫停好车架,老老实实地待在一边等着, 眼神一眨不眨地盯着承谏监的大门,每出一个身穿官袍之人,都要屏气凝神一下, 生怕怠慢了。
直到穿一身浅绿色杂花纹路袍子的吕献之迈步而出,眼见着人要走近, 见到自家公子身后还有一人, 正要上前的屠襄止住了脚步, 想起了在大娘子身边,有人亲口告诫过他的万事都要守分寸。
而那个于吕献之身后一脸奉承的,正是他的下属官员正启年。
屠襄禁不住在心里暗暗比较,明明都是差不所颜色纹路的袍子, 穿在自家公子身上就是鹤立鸡群, 可穿在那官员身上便是皱皱巴巴, 索然无味。尤其那讨好的模样,越发显得人模狗样。
“吕大人, 您是不知晓,内子凶悍,今日下职归府,怕是家中又要波澜四起,难以安睡了。”
昨日还与人暗中取笑这位大学士嫡子的正启年,今日就成了吕献之身后跟着一条狗,且还是一条会摇尾巴的狗。
正启年自己自然也是不愿意的,可这事由不得他。
任谁能想到呢,这个看起来闷头呆脑,只会诗词歌赋的白面书生,真发起狠来会是那般模样。
而他自始至终都是夹在中间的那一个随时可弃的棋子罢了。
无论张大人是如何想的,实施为难的都是他,可吕献之只是动了动心机,就把他推到了死路,那文书扣押不给是张大人的命令,可这承谏监里并非一条心的,有收了命令可以刁难的,自然就有为了报大腿上赶着讨好的,吕献之稍微透露一点意思,被扣押的文书自然有办法到案桌上,而他就成了彻彻底底的出气筒。
只略微想起方才,便心里打哆嗦,这奚落骂人也忒狠了。
吕献之处理公事的案桌,是刻意被安排在角落里的,那里不见光,周边可供活动的位置极其狭小,他被叫来,又被迫矗立在桌前,先是见这位上官一言不发,后又听人喊他,应地时候浑身发毛。
一开始他还在打着哄骗自己的心思找些借口,可接下来一句一句的质问,一句一句的见招拆招,打地他措手不及。
“吕大人,确是下官鬼迷心窍,是下官见您初来乍到,想要试探为难,简直是无耻至极,还望吕大人网开一面,日后定是千般万般不敢动这些心思。”
可吕献之见他做辑行礼,确未曾相信半分。
正启年自己也不信,在官场上识时务是谁都会的手段,他不会供出顶头上官张大人,可也不会因为这一次行迹暴露而改投到吕献之门下。
承谏监的水深,未曾到朝中见真章,过早的投诚只是在玩自己的命。
奈何,事情也并不简单。
“正大人,我观你着实不凡……”
“ 实是有做腌臜泼才的本事!”
到半截就变了味的话叫正启年心中一抖,开始意识到这位新来的两榜进士并不好随便相与,顿时又想认一次错。
“下官见识浅薄,确是鼠目寸光,坏了大人的大事,之后定当千万不敢懈怠,文书一事必不会再出此疏漏。”
若是一般敲打到这也就罢了,可坏就坏在,今日在午间刚刚受过点拨的吕献之,心头燃起火来,势要学一学这骂人驭人一道。
对于灵娘展示于他的那些精奥绝伦的话术,虽暂且无法出口,可吕献之也并非全然白纸,圣贤书里那些意味深长的话同样起作用。
往日时时刻刻被礼教束缚的吕进士自然说不出,可如今是算了,做了灵娘的徒弟,说一句,只也是小巫见大巫。
有了这样的心理历程,吕献之便也更加毫无负担。
“正大人何故自谦,巧舌如簧,颜之厚矣,确也同样可叫旁人心生佩服,此技非人所能哉。”
正启年张圆了嘴,不敢信自己的耳朵,什么意思,是说他不如人,还是不做人。
“大人听过瑶台吗,瑶台之上皆仙色,怎奈偏登极乐,坠佛入魔,这便是自取其亡之道。”
“纵使我想提携半分,若有此心也难,这世上本是没这般多糟心事,可庸人自扰,总是想做那粪土之墙,你说,可还需与这等竖子去谋划?”
“自,自是不需。”
正启年磕磕绊绊,明明只是口头之言,尚且还没哪里见这吕献之发力,这威势却已然感受到了,能说出这般话的,怎会是个迂腐书生,怕之前种种都是在扮猪吃虎罢了。
于是,便也有了屠襄马车前看到的那一幕。
“可我只听正大人家宅安宁,才可在这承谏监一展手段?”吕献之像是随口说了一句,算是回答刚才正启年说内子凶悍之语。
正启年憨笑一声,虽然觉得谈论这些有些怪异,但无伤大雅之下,便也说了。
“这便还要多亏了家中小女,自幼聪慧,最知她母亲性子,内子暴躁时,便装些可怜模样,即便再大的火,看着这亲女儿也就卸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