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连枝思虑深,是个做事妥当的人,她又说:“这是寒衣节,到处有火灾,你没听消防车一直在呜呜响,再说了,你要把灵丹堂点了,你觉得青青能原谅你,她不得剁了你?”
说起孙女,老爷子给吓的习惯性一哆嗦。
但对于儿子的愧疚战胜了他对孙女的怕,他尽量扼制着自己的坏脾气,温声说:“我愧对青图良多,多烧点纸钱吧,我心里能舒服点。”
柳连枝很怜悯他,但涉及孙女,那是她不可触碰的底线,所以她说:“必须慢慢烧,不能引起火灾,灵丹堂有太多珍贵的药材和医书,那可是青青的,我不允许它们有任何闪失。”
听到母亲的声音,沈庆仪不知原委,想要过去的。
但楚青图一把拉住了她。
他听了一下,大概明白了,老父亲是在给他烧元宝。
这倒也不奇怪,毕竟即使在革命最严的七十年代,人们到了寒衣节,也会悄悄的烧点纸钱,给死了的亲人花销。
而他,一直被认为是死了的。
但是,一世精明,且一生从未落过下风的楚春亭,竟然会觉得自己有错?
楚青图对他那老父亲,说来心中五味杂陈,但在他想来,当初他死,老爷子哪怕在外人面前碍于亲子关系而哭几句,内心肯定不会太伤心。
毕竟于老爷子来说,他是个无能,懦弱之辈,是家门之耻。
他死,等于光耀门庭,光宗耀祖。
老爷子会真心为他而难过,楚青图并不相信。
当然,他也不知道那跋扈的老爷子在国被假洋鬼子险些欺负死,回来又瘫痪卧床,屎尿都不由自主,还天天被个远房侄子虐待的事。
而楚春亭呢,随着沈庆仪的归来,想想大儿子,此时内心悲怮的不行,威逼利诱着,终于还是让柳连枝开始烧元宝了。
为了不引起火灾,柳连枝尽量烧的很慢,一只又一只,烧完还要踩一遍灰烬。
点燃了香,楚春亭就准备跟儿子好好说说曾经对他的误解和不对。
所以他开口就说:“青图吾儿,人这一生无非衣食住行,吃穿用度,我当初太过苛责于你,叫你不喜,连我这老父亲的钱都不肯受,着实叫我心上难过。我知你是个清高的性子,不喜用我的钱,这些元宝不是我给的,是柳教授给的,你就别耍清高性子了,拿着去用吧。”
因为他搞的很正式,柳连枝也只好随着他一起迷信,说:“是啊青图,这些元宝都是我买的,我的钱也全是以劳动换来的合法所得,拿去用吧。”
寒衣节,寒风嗖嗖的。
风嘛,有时一吹,火会更燃,但有时候一吹,火就会熄。
恰好有一股风,随着柳连枝的话音落,嗖的扑灭了本就微息的火苗子。
楚春亭以为是儿子的灵魂在作祟,不想要钱,再回想白天看到他时那落魄的样子,和满身的补丁,心里的火就又腾起来了。
他遂说:“青图啊青图,清高算得什么,骨气又处得什么,你是死了,不必养妻儿才能清高得起,要你活着呢,有妻有儿,难道你也不为钱财折腰?”
柳连枝觉得不对,他不是来道歉的吗,怎么骂起人来了。
她耐着性子说:“楚老,孩子都已经走了,你又何必这样责斥于他。”
楚春亭一想也是,自己说好要跟儿子认错的,怎么又骂起人来了。
老爷子哀叹一气,又抽噎了起来:“青图我儿,我恨不能以十年阳寿,换得你一面再见,以偿我当年对你的暴戾和恶劣,可我等了二十年,却见你破衣褴褛,惶惶如丧家之犬,你叫我心如何能安,你又叫我如何能闭眼?”
柳连枝也深深叹了口气,再烧一只元宝。
而楚春亭,越是回想那一眼中儿子的落魄,心里就越难受,忍不住又丢了两只元宝的往火里。
三只元宝一起烧,火焰顿时变大了几分。
柳连枝是个特别谨慎的人,眼看火苗越来越旺,生气了:“楚老,你再这样要引发火灾的。”
楚春亭本来脾气就不好,是个很恶劣的性格,就现在,也是迫于林白青的淫威才在慢慢收敛自己,他今天心情又不好,看柳连枝一只只的,好半天才能烧完一只,磨磨叽叽,也烦了,拐杖一捣,说:“你让开,我自己来。”
“不行,万一遇风吹点火星子,药堂会有危险的。”柳连枝说。
楚春亭拐杖捣地,声粗:“那你这一只只的,要烧到猴年还是马月去?”
又说:“你去打电话叫火警来,让他们盯着看我烧,总该行了吧?”
他们本来就脾气不相投,也是因为儿女才强凑在一起的。
柳连枝一生气,不陪着楚春亭搞封建迷信了。
端起纸箱子,她说:“你自己造的孽,凭什么叫别人替你擦屁股。这是我买的,我不烧了!”
楚春亭一听更急了,伸手就夺箱子:“总共才烧了三只,衣服呢,一件都没烧,你必须烧!”
但就在这时,蓦的,有人一把抓上他的胳膊,差点将他整个人提溜起来。
而楚春亭回头,沉沉暮色中,第一眼没看清,刚欲挣开,却觉得不对,再回头一看。
……
小小的元宝照映的火光下,那白发,那满是补丁的衣裳,那肖似他爱人姜云婉的眉眼,那鼻梁,那下巴,那分分明明,是他的儿子。
他以为这是儿子的生魂,他想挣扎,但儿子立刻强势的拽了他一把。
他再挣扎,儿子再拽。
这时柳连枝在抚胸口,沈庆仪在搀扶被吓到要晕倒的柳连枝。
而找了一大圈没找人的林白青也折了回来,在往灵丹堂这边来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