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莉缇丝没有参加这场惊世骇俗的晚宴,她在天色刚暗下来的时分就借口拉客出了妓院。她已经在米莉塔旁边不远处的巷子里徘徊很久了,这是一个迷宫般的贫民窟,也是许多野妓出没的地方。那里充斥着妇人泼洒的污水,醉汉的呕吐物和流浪乞丐的屎尿。她称它为迷宫巷,但更多的人会管它叫妓女巷,流浪汉之家,穷人和老鼠肮脏的住所之类。碧莉缇丝唱着歌。“一个女子穿着白色羊毛衣/另一名披丝绸戴金/再一名以鲜花、绿叶与葡萄为衣饰。而我,我只会赤身裸体生活/我的情郎,你就按我这个样子拥抱我吧:不着衣裙,不戴首饰,不穿便鞋/这就是碧莉缇丝,独一无二的。我的乌发是天然的黑/我的红唇是自然的红/我的发卷围着我飘拂/松散的,圆圆的,像是羽毛。拥抱我吧/就像我母亲许久以前某个神情之夜那样抱我/如果你喜欢我这样/可别忘记告诉我。”她和那里所有的暗娼一样,只是站在巷子里,偶尔摆弄一下衣服上的丝带,或许就会有酒气醺醺的家伙路过,愿意为自己突然萌生的下流欲望买单。但手里头有点闲钱的人并不会在此处经常出现,倒是俟机骚扰姑娘的几个流氓混混会在这里驻足。她遇到一个好不容易摆脱客人从米莉塔之屋逃出来的姐妹,女孩来不及整理自己乱糟糟的衣服,就惊魂未定地和她吐露自己的遭遇。天哪,碧莉缇丝在心里惊呼,这群人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在一个悲惨妓女逐渐腐烂的尸体旁边做这种邪恶的亵渎之事!瓦尔萨夫人甚至打扮成一个恐怖的女巫,企图召唤亡灵?还往女孩们身上涂一层又一层的白粉,青紫的尸斑,耶稣啊,她竟会堕落到这种地步!逃出来的女孩还在喋喋不休讲述自己是如何凭借花言巧语让客人答应同自己换一个地方做,然后她趁着客人解着裤子的时候撒腿就跑。安吉拉是后来又一批不明所以被带入宴会供人玩乐的年轻小姑娘,她们尚且稚嫩,初入事业懵懂而羞涩,却没料到她们的第一次竟然会发生在这样诡异恐怖的性爱狂欢上,令她更加战栗的是,那些有经验的姑娘们似乎对此不以为意,甚至像模像样扮演起一具尸体来。“幸好我身手敏捷,跑得也挺快,不然——”安吉拉第叁次暗自庆幸地絮叨,但碧莉缇丝突然听见一声惊恐的尖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她认出来那是自己同伴卡珊德拉的声音,方才在巷子里她们还闲聊了一会才各自分别找自己的嫖客,难道她被流氓骚扰了?碧莉缇丝当即顺着声音的来源跑过去,她勉强在黑暗幽深的巷子里辨认道路,她依然对这个迷宫不甚熟悉,安吉拉虽然搞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也下意识跟着她七拐八扭跑过几条狭窄的小路,期间还差点吓到了一个妓女和她的嫖客。“你你真的要过去?”安吉拉上气不接下气,艰难地翻过一个损毁的障碍物,“会不会有危险啊”“那是我朋友。”碧莉缇丝拽着安吉拉继续往前跑,期间她做好了同混混们交锋的准备,从地上捡了一块勉强趁手的木板,安吉拉则抓了几块石头塞到口袋里。她们又拐过一个弯,已经来到了巷子最深的那片区域。碧莉缇丝很少来这片区域,这里流传着太多口口相传的诡异事件,什么,诡异死掉的黑猫,意外捡到的带血的匕首,甚至还有人声称无意间目睹了一场屠杀。这里的路她已经完全不认识了,于是她谨慎地放缓脚步,倾听着周围的情况。安吉拉扯了扯她的衣角,指向左边的一条狭小过道:“那边有人!”碧莉缇丝举着木板走在前头,安吉拉猫腰缩在她身后,她们一前一后走着,碧莉缇丝这时候也听见了声音!是一个人喘气奔跑的声音,夹杂着还有颤抖的呜咽声,她更加担忧卡珊德拉,但这里稀薄的月光也被左右荒废的破楼遮挡,只留下被切割的几片区域可以看清。“是谁在哪里!”碧莉缇丝壮胆喊道,“是谁?”她喊完后立刻放缓呼吸,减轻脚步声,然后慢慢向前挪步。听到声音后,那个奔跑的人先是僵直在原地,随后以更快的速度向她们的方向冲过去,碧莉缇丝还没来得及就着月光看清越来越逼近自己的人影,那个人便狠狠撞进了她的怀里。旁边的安吉拉在尖叫,碧莉缇丝被撞得有些发昏,这时候雾转星移,月光转了个弯倾洒在她身上,那个人惊惶地抬起脸,碧莉缇丝看清了,那正是狼狈的卡珊德拉。“卡珊德拉,你——”
女孩蜷缩在她的怀里不停颤抖,恐惧到了极致,碧莉缇丝低下头,看见卡珊德拉抓着她手臂的两只手,都沾染了大量惊人的血迹,不,不仅是她的手,卡珊德拉的衣领,甚至是刚才还干净整洁的裙摆,此刻全都洇满了鲜血米莉塔之屋。德莱忒已经重新回到了座位上,她摆出的那副高贵姿态使得几个对她蠢蠢欲动的客人不敢鲁莽上前,怕得罪了哪个权贵招来灾祸。她的斜对面坐着奥薇拉,她面色的红晕还未消退,正偷偷用梳妆镜整理自己的仪容,她同样把贵族的气质拿捏的恰到好处,德塔西娅坐在德莱忒旁边,她不敢看面前恐怖的撒旦般的晚会,正埋着头默背着圣经的篇章。德莱忒察觉到有一些男的开始对自己的妹妹垂涎起来,似乎想要趁她没防备的时候把她扯下去,德莱忒于是重重把茶杯一放,小小震慑那些人一把,然后挪动自己的凳子,让自己与妹妹坐得更近些,然后俯身在她耳边吹气:“在背哪一卷呢?”“啊是《耶利米哀歌》”,德塔西娅美丽的头颅低垂着回道,耶利米先知因目睹耶路撒冷城被巴比伦围攻、掠夺、焚烧和摧毁而哭泣,此刻的德塔西娅也在为众多不幸被卷入瓦尔萨夫人宴会的姐妹而落泪,他们如此相像,连同他们的悲哀与无能为力。“但是,你看,她们很多人不是乐在其中吗?”德莱忒将身子倾斜,靠在自己妹妹的怀里,伸手勾着她的头发丝把玩。德塔西娅像一只羽毛被暴风雨打湿,纠结在一起的委屈的雏鸟,她也俯下身倚着姐姐,“可怜的老玛丽亚。”她圣女般叹息道。德莱忒顺势安慰地吻了吻妹妹。德莱忒一系列亲密的举动让那些暗地里观察的客人们以为德莱忒是一个喜爱女色的女伯爵,德塔西娅则是被她相中的玩物,也只好识趣地放弃了面前诱人的果实,转而寻觅其他落单的可怜女孩。“你们俩差不多得了。”奥薇拉在旁边没好气看了德莱忒一眼:“瓦尔萨夫人就不能来管管你吗?”“她?她现在估计对我满意得不行呢。”德莱忒笑着挺直身体,抿了一口茶。“哈?”奥薇拉怀疑地看着她,眼神突然一变,她刚想开口,德莱忒猜到了她要说什么,便坦然地承认,“这场晚宴是我提供的创意,那又怎么样?”奥薇拉和德塔西娅都惊讶地看着德莱忒,后者更是有些难以置信,“姐姐,你怎么会——”“啊,可爱的小西娅~”德莱忒笑眯眯地伸手捏她的脸,看她又是一副要为他人苦难不幸落泪的样子,德莱忒用手把她眼角的泪拭去,“逗你玩的啦。”德塔西娅嗔怪一声,又再次陷入忧伤,她与一切如此共情,这使得她比旁人更多地从信仰与身边的美好中获得快乐,也更经常因为目睹惨淡的事情而悲怀感伤。但奥薇拉可不这么想,这场令人不寒而栗的晚宴绝对是面前这个女人的主意,她知道德莱忒足够邪恶和恶趣味来想出这个法子。先前她甩开马尔沃利奥独自回来时好不容易赶走了几个女孩,找了一个单独的座位,就是不想旁人看出点端倪,但德莱忒偏就故意不识人脸色,大摇大摆在她附近坐下,还把她妹妹也拽了过来,让她总是隐隐担心被她发现哪里不对。奥薇拉不得不说,德塔西娅这样甜美贞洁的女孩更适合在修道院里,虔诚地抄写经书,准时晨祷和晚祷,加入唱诗班,参与弥撒之类。至于德莱忒,她倒是天生属于妓院,不过奥薇拉倒是怀疑这样一个小妓院能否真的容纳下德莱忒。德莱忒本来百无聊赖地逗弄妹妹,但她眼睛的余光瞥见马尔沃利奥从拐角处走过来,看起来他之前消失不见似乎是去把自己彻底清理了一遍,他的发梢还在向下滴水,不过换下了那件纽扣都扯掉了的里衬衣。德莱忒和马尔沃利奥很默契地假装谁也不认识谁,只不过奥薇拉还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也扭头看过去,对上他没什么情绪的眼睛。看到马尔沃利奥朝她这边走来让奥薇拉整个人应激起来,她腾的一下起身,骂了几句话后拿上摆在旁边的礼帽就往外走,马尔沃利奥马上跟上去,默默伸手替她从拥挤的人群中开出一条道路,奥薇拉翻了个白眼给他,自顾自地往前走,唤了个马车夫,自己提着裙摆坐上去。她用手拂开帘子,没好气地对站在马车外的马尔沃利奥说:“你不准上来,滚蛋。”“主人让我务必保护您的安全。“他说。这个该死的家伙这时候又一板一眼扮演起一个管家的角色了,装什么装!奥薇拉气得想骂人,但他已经快她一步,也登上了马车。她冷哼一声,车夫驱动马车向着路易斯爵士的住所驶去。反方向,几个女孩互相搀扶着朝米莉塔走去,一个女孩垂着头,衣裙隐没在夜色与宽大的披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