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身一人,夜半出行,一个保镖都不带就来见空幻逆党,这是何等的胆色与豪气,也只有英武伟烈如四哥,才敢有这样的豪侠之举。
他从司马池送来的卷宗里差到夫子庙开食店的包顺心祖宗三代都是空幻的成员死忠,而且这个人身上还有其他一些,他感兴趣的东西,想也不想就决定来会一会他了,顺便带小公主出来玩一玩、乐一乐,喂饱他的小肚子,赌上他的刁蛮嘴,还有趁机不,也是顺带,顺带在大街上和火帅姐姐亲热亲热。
这之后的一切,他让排风姐姐带小公主先回台城苑,然后跑去“意阑珊”喝花酒,其实根本是醉翁不在酒,他去,是为了对照情报,观察包顺心这个人,不然何必跑去那种在秦淮河都排不上号的破烂花船,四哥这是为了平定江南,为了完成皇上的嘱托,为了大宋朝,为了全天下的老百姓,才跑去出卖男色,被一堆庸脂俗粉的姑娘围着,好不容易才溜掉咳,总之,他现在把包龙心——错了,是把包顺心堵了,直接摊牌,要他老实交代!
连老婆带儿子,还有自己的老底全部都掌握在人家手里,包顺心仿佛挨了重重一击,脸色灰白若死。能不白么?老婆入土了倒还好,儿子可是还在书院读书,天丁大人如果愿意,随便打声招呼,儿子的十年苦读可就全白费了,甚至,天丁大人只要给应天府传个口讯,要他儿子生就生,要他儿子死。
就死!
包顺心这辈子,最最在乎的是老婆,老婆死了留下了这个宝贝儿子,他哪怕就是拿自己的命去填,也不会让儿子受一点点损伤!所以,当四哥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他的脸色,顷刻间变得煞白煞白,连呼吸,仿佛都停滞了。
四哥,是个仁义的人,从来不。屑干这种拿人家威逼人家的事情,所以嘛他很快又补充了:“包师傅,你送令郎去读书,是想他考取名,给你们老包家光宗耀祖吧?呵呵,不知道一个进士及第包师傅满不满意?啊,包师傅的手艺冠绝江南,只一个进士及第包师傅恐怕看不上,那这样呃,今年的科考状元,状元欧阳修,榜眼嘛公孙策,探花就探花吧,包师傅,你把你知道的乖乖说出来,我让令郎今年拿个探花,如何?”
探花!
包顺心里一颤,激动的差点没晕。过去,探花,探花啊啊啊啊,殿试三甲,那是何等的荣耀,他就是立马归西,到了地底下,在祖宗面前脸上也是大大地有光啊,而且以天丁大人的口碑、人望,言出必鉴,答应了的事情一定办的到,绝不是信口开河,骗他交待空幻的内情,包顺心“咕嘟”咽了一口唾沫,犹豫再三,猛地一咬牙:“空幻的事情,我我真的不知道!”
四哥笑了,又笑了,笑的包顺心背脊冰凉。
“真的,是真的,我已经有十年不。和他们往来了。”他连忙解释。
“可是这十年,你一直拿着空幻遣发的月钱,当然我。也知道,那些钱包大师傅你一个字儿都没动过,全存在空幻开的‘交泰钱庄’里,哼哼,交泰可是你们南唐中主、明道崇德文宣孝皇帝李璟的年号,拿来开钱庄,这也太明目张胆了吧。”
“我还知道——”他依然用凌锐的眼神盯着包顺心,脚下。却往回退了些儿“包大师傅你是个老实本分的人,加入空幻也不是你的本意,那时候你还小,是被你爷爷、被你爹强拉着进去的。还有,包师傅你其实一直想脱离空幻,送儿子去睢阳读书,不是光想着让他识字成才,更是为了让他远离江宁是非之地,不要和你一样小小年纪就被拉进了空幻,成了包家第四代被抓到就是谋逆之罪、杀头抄家诛九族的子孙,我说得没有错吧?”
包顺心低头不语,但是光看表情也知道,他被四。哥说进心里边去了。
“我更加知道,包。师傅是是个靠手艺吃饭的厨子、好厨子,从小就不喜欢什么打打杀杀,每天到夫子庙外头卖卖面食和小笼包饺,看见客人们吃得开心,夸奖师傅的手艺,就是你最大的满足。”
四哥现在没逼他了,包顺心却比刚才更加心慌,干涸的嘴唇颤抖着,就差没有落荒而逃:“你你怎么知道这些!?”
“很简单啊,包师傅的厨艺闻名江南,不光熏鱼银丝面、灌汤小笼包饺做得好,还有清蒸鲥鱼、玲珑牡丹齑、缕子脍和一道生鲜河豚鲃肺汤,包师傅您要是认第二,放眼整个江南,没有谁敢妄称第一的吧;包师傅您若是开家大酒楼,就靠这四道名菜,保准生意盈门,银钱大把大把的赚,不要说区区一个小翠和令郎在书院的那点开销,就是把整个‘意阑珊’买下来再给令郎‘捐’一个进士都绰绰有余。可包师傅你没有这么做,平凡在夫子庙卖了三十多年的面条包子——我想呢,这原因一来是包师傅您不想生意做大,被空幻盯上把你的酒楼当作据点或者从你这每年都拿走一大笔银钱,去给他们做造反的资金,他日空幻败落,事发揪到你头上肯定抄家诛九族;二来则是包大师傅您眼里,什么金钱啊名望啊都是多余的,您只想安安分分地做面做包子,让每一个到夫子庙的人吃得开心,只想令郎好好读书,应考,一辈子不要和空幻扯上任何关系。”
包顺心怔怔地看着他,做梦都不敢相信,自己这么多年的执着和挂念竟然全被这个弱冠之龄的少年钦差看穿了!
这一方面是缘于司马池精心搜集的那些卷宗情报里对他的详细记载,但更重要的一点,是积累了千年阅历的四哥,对人性的深刻剖析!
“包大师傅,你就说了吧!”四哥乍地又走近了,不过眼中闪耀的非是过往迫人的锋锐,而是出于对一个父亲、一个好厨子的同情“包大师傅,你就说了吧!把你知道的所有关于空幻的消息,把你上级的身份都告诉我。”
“不,不我不能说不能”濒临崩溃的包顺心下意识地往后躲,可背后冰冷的土墙让他半步也退不了。
“唉,包师傅,你这又是何苦呢——”四哥仰天长叹,目露悲怆“你加入空幻三十年,没有拿过它一钱银子,也没有受过它一点恩惠,你只不过是遵循祖父和父亲给你安排好的路子,走得很难很难回头而以。”
听罢这番话,包顺茫然了,失神眼睛开始迷离涣散,不停地喃喃自语:“何苦何苦祖父爹爹路子回头回头”
“包师傅!”四哥又一次喊他,神情异样的恳切。
“我今天来,就是帮你回头的呀!”
包顺心再度一震,嘴巴微张了几下,看看要老实交待了,忽然却摇了摇头,打摆子似的颤声道:“不不能说不能我我祖父当年、当年受过后主皇上的恩惠我不能”
多少回了这?四哥说得口干舌燥,竟然还搞不定一个卖面的,这要是换成赵菆儛来,前一秒包顺心摇头,后一秒已经被干趴下哭叫着喊娘了,不过四哥是个讲道理的人,武力威逼这种事情他做不出来,他耐着性子,不急不恼,不骄不躁继续劝说:“包师傅,如果你真的想替你祖父报恩,那才更应该什么都告诉我啊!”“你在江宁生活了快五十年,五十多年前刚刚从南唐治下的金陵皇都变成我大宋江宁府这里是什么样子,五十年后的今天,历太祖、太宗、先帝和当今圣上四代明君励精图治下的江宁又是什么样子,包大师傅,我想你一定可以亲身体会到的吧。李后主当年肉袒出降,归顺我大宋,为得是江宁百姓不用再受战火的荼毒,而今空幻意欲举兵起事,联结外族蛮夷乱我中华神州,等若是把已经过上幸福生活的老百姓们重又推到水深火热之中!”
“包大师傅,你如果真的想为祖上报恩,就应当告诉我实情,别让李后主当年的一番苦心,付诸东流啊!”包顺心三度再震,呐呐地动了动嘴,却没有“不能”之类的声音发出来,心底最后的坚持,显然已经动摇。
动摇了,那就再给予最后一击吧。
四哥眼睛眯了起来,牵扬的唇角抿出一抹诡笑:“包师傅,既然话都已经挑明了,我索性再告诉你一件事情。你以为以你家三代投身空幻,到了你这辈却和组织往来甚少,而且组织发下的月钱你又一个子儿都不动。空幻那是何等严密隐蔽的组织,会任由你长此以往的半游历于他们控制外”
“你你倒底想说什么?”
“我想告诉你,你在‘意阑珊’的相好小翠,根本就是空幻预先安排、故意找了个和你过世娘子容貌有几分相像的女人来,然后又叫你的熟客故意把你引过去,从此便迷上了这姑娘,时常到那去嫖宿、榻上闲聊私话,把你的家事还有儿子的情况摸的一清二楚,还有店里跟了你十八两个年的伙计,他们也是早早受了指派,故意接近、来监视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