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在约定好的餐厅包厢等到季怜之时,目光中满是意外。
少女打扮得楚楚动人,及膝的蕾丝短裙与雪纺的花边衬衣是她搭配得最顺手心仪的款式。
“怜怜,今天穿得这么……正式?”戒很少见季怜这样认真的穿搭,她似乎从来都是便利派,这看着简直像是自家养的闺女忽然情窦初开了一样。
“学点打扮,毕竟大学又不用穿校服。”季怜早就给自己找好了借口。
刚一落座,季怜就眼尖地发现戒把他准备送给喻蓝的铂金戒指串在绳上,编成项链挂在了脖子上。
“你这是……又被拒绝了?”季怜也不怕戳戒的伤口,直白地指着那枚女式戒指。
戒笑着摇摇头:“还没打算给她,想等她完成了自己的心愿再说。”
——喻蓝的心愿。
还是离不了徐仲生和恶魔猎杀小组全军覆没的真相吗?
喻蓝从来没有对季怜说过那桩惨烈行动的细节。
围猎小组全员失忆,真相只有喻蓝的一张嘴。她将这一切都归咎于已死的恶灵陶莎身上,而作为诛杀恶魔的功臣,喻蓝推拒了所有提携与奖金,将所得全部赔偿给了徐仲生的双亲。
喻蓝也因此从徐家的准儿媳变成了二老口中的瘟神。
当年的真相没有那么简单,季怜能感受到。可与她无关的事,既然喻蓝不说,她也不会主动去揭喻蓝的伤疤。
“今天不在这里待太久,我买了一小时后的隔壁影院的电影票,想顺道出门看个电影再回去。”
季怜开门见山地对戒说明了自己的行程打算。堇就在餐厅外的街道游逛,会一直等她出来。一旦她邀约结束得晚,很难想象醋坛子又要怎么发作。
“看电影?一个人?在这附近看是不是离银星花园太远了?晚上回去不安全吧?”戒的职业病又犯了。
即便没有警犬的职业病,顾及季怜的安全,戒也会是这样的反应。
“小病不用治,大病治不了。做点以前没体验过的事而已,要是畏手畏脚,什么都做不成。况且……蜘蛛真的出现了的话,被打了标记的我还能躲到哪儿去呢?还是让我争取时间好好享受人生吧。”
“……”
戒被季怜反问得哑口无言。
十八岁的少女淡定得与她鲜嫩的花龄不符,甚至能在说完这样一番话后低头开始切起了盘中肉悠闲进食。
戒泄气地垂首:“对不起,怜怜。我保护不了你。”
“这是我的命,你没有道歉的必要和责任。”
自己的命运其实掌握在自己手中,季怜知晓。
她已经疲于挣扎在这样的人生里,在日复一日狭小的视野与听觉内,自己好像被关在一个暗无天日的牢笼里,而她却无力抗争。
如果做出结果未知的抗争要牺牲身边为数不多的珍惜存在,那她宁愿退缩当个胆小鬼。抗拒与顺从都需要勇气,她不需要别人来为自己的选择做定义。
“怜怜,我想帮上忙。我想……求你帮我恢复以前的记忆。”
戒的请求让季怜停了刀叉。
她抬眸望了望眼前永远维持在十七岁的少年,从他的眼中读出了一股从未见过的坚韧。
此前,戒一直有着恢复记忆的权利。是他自己抗拒。
他真心实意想戒除一切,知道恶魔的过去是反人类的,罪孽深重的。既然洗心革面成为喻蓝的警犬,以全新的身份融入人类社会,他便打算遵从人类的法则重新生活,那些记忆只是负担。
“原因?”
“我的魔眼被锁定了,无论做什么都涨不了魔力,大概只有取回记忆才能知道原因。我想变强一些,保护你们。”
“……”季怜苦恼地放下了刀叉。
“怜怜,可以吗?”戒目光闪闪地追问。
“蓝姐知道你的选择?”
“嗯,她说让我自己和你商量,她不插手。”
连喻蓝都默许了戒这么做。
九年前最不希望戒找回记忆的就是喻蓝,天知道这个恶魔会不会在找回一些丧心病狂的记忆后又要恢复极恶本性逍遥法外。因此喻蓝当时刻意控制了输血的剂量,没让季怜帮忙恢复他的记忆。
看来喻蓝足以信任现在的戒,也的确到了他们想要放手一搏的时刻。
恢复记忆的办法季怜也了然于心。
她只需要定期给戒输血就好,能先恢复哪一阶段的记忆,全凭运气。
喻蓝手上那些骨血道具都是用季怜的血制成的,她没少输过血。每次输血还能获得不少营养费。
“好吧,答应你,但是要收钱。”
“噗……竟然是这种要求吗?”戒一开始看季怜满脸苦大仇深的还以为她要拒绝自己,没想到是在打钱的算盘。
这九年间戒攒了不少积蓄,就前几天吃掉的金丝雀与那个金主的单子,他就得了一笔不菲的意外之财。而且恶魔的开销实在太低了,钱这种东西几乎只进不出,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如果有什么地方能让戒对花钱感到兴趣,那就是和喻蓝的新家与婚礼。
“一次输血我要收费……之前的两倍。”季怜比出两根手指头。
“才两倍?你收五倍吧。”戒倒是很大方。
——五倍?这样一次就能赚够那件风衣的钱。
季怜一秒心动,小鸡啄米般点头:“好,那你先转钱!”
戒被她这副财迷附体的模样逗乐了:“怜怜,想开销什么这么兴奋?有想要的东西吗?你告诉我,我帮你买。包养你!怎样?”
“包养?真的?那我要……”
戒口中的“包养”,只是他心直口快的善意。季怜早已习惯戒这样的讲话方式,知道这是他对自己开销交易的承诺。
季怜马上就想到了要戒帮她下单一个新手机,这样她和堇就有便利的联系手段,也不怕见不着他时没有安全感。
然而兴奋的请求没说出口,季怜只觉得脑袋倏然一热。
好像有一根异常的热流轻轻拂过脑侧。
戒前一秒还在嬉皮笑脸,后一秒视线就落在了季怜发隙间的一根白色丝线上。
戒的断刃几乎一瞬间就从他原本执着刀叉的手上现形。
“……手……呃!”
季怜一见戒这架势,要说的话全都卡回喉咙里。那柄断刃直抵她的头颅,半圆的红色魔眼中是外泄的警惕与杀气。
没等刀刃触及,丝线像幻觉一般从少女的发隙间消失了。
状况外的季怜抱着脑袋,杏眼圆瞪:“戒哥你干什么!”
戒又仔细地用魔眼扫视了一遍季怜的身体,刚刚的违和感和丝线一同消失了。
这是错觉?
“……抱歉,怜怜,刚刚在你脑袋上看到一根白色的丝线,我还以为……”
——还以为是蜘蛛的把戏。
戒收了话,没把这个昵称说出口。
季怜抄出手机调成自拍模式,左看右看都没看出有什么异常。
戒也懊悔地收了刀。
即便那是蜘蛛的丝线,他也不该用这种方式,只会吓着季怜,还打草惊蛇。
蜘蛛带给他的阴影实在是有点太过沉重。
“也许只是一根白头发吧。”
收起手机后,季怜淡定地给出一个解释,尽管她也什么都没找着。
“白头发?怜怜,你才十八岁,恶魔的诅咒可不会有染发功能。”
“你给我买个新手机,我一开心,白头发就消失了。”季怜轻巧地把话题拐了回来。
戒笑着坐下:“这个就算你不给我提,蓝蓝也会主动提的。谁让你把之前的积蓄都捐给福利院了,就给自己留了那么点。”
——因为没想着给自己留退路,打算在生命结束之前把财产分给有需要的人。
就连现在这点可怜的求生欲都是堇一点一点填进她心里的。
季怜对这些科技新品倒是不感兴趣,可毕竟是给堇买的,她还是需要过问一下他的喜好。
“我回去看看款式再找你下单。”
“好,那我什么时候去你现在的公寓找你抽血?话说回来,怜怜你真要住外面?”
“唔……”
季怜还没想好妥当的借口,包厢外进来了一名神情平和的服务员。
「季怜小姐、您有一件失物、被商场工作人员拾获、现已交付在、一楼导航柜台、请您务必、即刻前往确认。」
戒疑惑地挑了挑眉:“?”
“啊?”
别说是戒,季怜也听迷茫了。她的小提包好好的在自己怀里,哪有什么失物?
然而服务员报告完毕后,以一个极其僵硬的姿势,一步一步后退,再伸手将门带上,离开了两人的视线。
“这餐厅服务员怎么感觉不太礼貌。怜怜你掉什么东西了?”
季怜低头想了想,很快就得出一个结论。
“哦,我是……掉了个小首饰。正好,我过去取了吧,晚饭也吃饱了。”
见季怜已经开始用餐巾纸收拾整理起来,戒自然起身提出要送她:“我陪你去。”
“不用了,你不是要开夜车回z市吗?早点回去,回晚了蓝姐也会担心你。这两天我准备好再叫你过来抽血。”
季怜这脾气总归是犟,戒看着她长大,知道她在这些小事上也不会退让。何况刚刚聊过那些后,他又觉得她成长了许多,自己摆在监护人的立场之上,也确实该给她更多的决定尊重。
两人在餐厅门口分道扬镳。
季怜一个人捏着手机在商场一楼寻路,还没走到导航柜台,人就被半途伸出的胳膊拉进了商场侧面的安全通道。
“!”
如果不是白堇花的香气太过熟悉,季怜差点就要出示她提包内的电击枪了。
“怜怜,吃了好久才记起我。一个人在这等你真的好寂寞。”堇附在她的耳边,嗓音轻柔地撒娇。
“你本来也可以一块来的。”
季怜本来没打算对戒隐瞒堇的存在,反而是堇百般不愿,自己选择要杵在外面等。
那服务员肯定是堇不知道用了什么借口支过来暗示她提前会面的。
“怜怜和他聊了什么,看起来这么开心?”
男人眸色一黯,音调也又轻柔转为微酸的低冷。
一顿半小时不到的饭,又让她的魅魔醋成这样了。
“是赚钱的好事,当然开心。”
堇冷冷地一针见血:“那个小警犬给你提供的赚钱差事,又是要用你的血去换?”
“当然,我身上只有这个最值钱了,你也要试试看我的血吗?说不定能帮你回忆起——”
“怜怜!”
堇厉声打断了季怜语气轻松的阐述。
“我想要怜怜完好无损。别答应他好不好?我也可以替怜怜赚钱。我不要你的血,我只想在你身边。”
这样的话语如果是谎言也许她还会觉得轻松些,偏偏堇在她面前的感情从来直白而浓烈。
他和九年前被捡回来的戒倒是有一点像——都想要摈弃过去,活在当下。
季怜反倒被这份浓烈的感情浸染得有些心虚了。
他明明也有机会享用自己的血,即便到她完全心甘情愿的这一刻,也还是拒绝。
“去看电影吧。我定的情侣包厢,要提前去登记拿房,很贵的。”
季怜干脆岔开了话题。
她已经有十多年没看过电影,小聋瞎坐在电影院能感受到什么?也就只有这种音响和幕布都可以摆在面前的包厢能满足她的需求。
和堇一起共度时光的需求。
根据app上的情侣评分,季怜选了一部给分很高的古装言情剧。选剧下单的时候还没发现有什么问题,因为基本不看电影的她不过是在随波逐流地选。
坐在情侣沙发上待机时她又扫了一眼留言评价才知道这部剧为什么给分高。
男女主吻戏和肌肤接触很多,男主身材很好,有许多人留下了性张力高的评价。
——性张力高是什么具体的意思?看起来……很会做的意思?
季怜抱着这样的疑问看了十分钟,这部剧不负众望地在擦边卖肉的线路上一飞冲天,十分钟的片段男主裸了三次身,肌肉不是带血就是沾水,女主不是贴上去包扎就是捂着眼脸红。
十分钟后,女主也跟着裸了大半,两个人隔着浴桶间的屏风暧昧相望。
季怜没忍住想看堇的脸色,一偏过头,发现他正津津有味地看着她。
“嗯……是不是不好看?”
“好看。”这样回答着的堇仍将目光落在她的脸颊上。
季怜被他盯红了脸:“那……你看屏幕啊……”
“怜怜看屏幕,我看怜怜。”魅魔根本不买账。
“回去不是天天都能看到我?到这里不看电影岂不是很浪费。”季怜只能干巴巴地找着借口缓和。
“有道理。”
简单的三字答复,正当季怜以为堇是良心发现不调戏她之后,他却靠得更近,一把将少女揽了过来。
“这包厢还不错,隔音效果好,氛围感也很到位,是不该浪费。电影只是看多无聊,明明怜怜更好看,不如怜怜演给我看,这里面讲的什么?”
季怜哪里会什么演戏。
她局促地将目光扭回眼前的大屏幕上,结果发现镜头正在扫描男主新鲜出浴的肌肉轮廓。
季怜盯着那蜜棕色的躯体,脑子里却自动浮现出堇肤色胜雪的冷白皮,以及颜色鲜嫩的性器形状。
少女的脸颊更红了。
这下轮到堇黑脸了。
——怜怜看着别的男人的裸体脸红是什么意思?
“怜怜,你在看什么?”
“……啊?”
等季怜从脑补中回过神时,屏幕上的男女已经隔着屏风接起了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