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帷幔幽微,烛火明灭,堂皇的屋室仿佛笼罩上一层暧昧不清的昏黄影子。西面轩窗未关,留有一道缝隙,窗外雨打残荷,雨声不绝如缕。
李寿站在帘外有些局促,忍不住窥探帘内那道模糊身影。那人似乎散发,面容却全然辨认不清,只能隐约察觉到那是极匀称欣长的引人遐想的影子。
不知怎的,李寿忽然想到一句话,美人在骨不在皮,又顿觉自己轻浮,连忙止住自己的遐思。天家威严,人臣断然不可冒犯,只得将头埋得更低。
今夜他跟随父亲第一次私下拜见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二皇子,当今圣上迟迟不立太子,皇位之争早就愈演愈烈,几乎摆在明面之上了。李寿的父亲李朝隆身为三朝元老,当今首辅,早就到了卸任归乡之年,却选择在这风雨欲来的当口趟这趟浑水,甚至将自己这个嫡长子搅和进来,表忠心之意不可谓不明显。这实在叫李寿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父亲为何在此时选择入局,在这局势尚不明朗之际,稍有不慎,满盘皆输,李寿心中自然是极不愿搅和这趟浑水。
帘内几声轻咳打断李寿思绪,许是窗外夜雨惊扰了二殿下,李寿连忙示意婢女想将窗子关紧,不料恰好一阵风带过,掀开幕帘,露出里面人得身影。
二殿下端坐在床前,李寿顿时屏住声息,生怕惊扰到这谪仙般的妙人。那是一张不知道该怎样描述的脸,像是墨笔细细勾勒的眉目,不肖一颦一簇已是含情,明明是极雪白的脸上偏偏点缀着一抹朱红的唇,虽带三分病态,却美得惊心动魄,完全无法叫人将这人与夺嫡联系起来。
还未将人得面貌完全看清,那帘幕已然闭合,李寿心中竟然有点遗憾。
孟尚羽甫一醒来,看到的便是这一幕,虽是帘幕遮挡但他依稀可见堂前二人是正是李氏父子,若他没记错,前任首辅李朝隆早在十年前便已经去世了,而他的儿子李寿在其死后便直接倒戈到自己的皇兄名下,自己被搬到,其中便有这李寿一份功劳。
孟尚羽有些困惑,自己分明上一刻还在法场之上受万人唾弃。虽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但皇子被公开问斩还是本朝头一遭,此间羞辱不容分说,呵,即使是垂垂老矣的猛虎依旧是野兽中的王者,即使是自己儿子也绝不容许觊觎他的位置。
而他孟尚羽终其一生就像是被宫殿朱墙禁锢住的垂柳,卑微、体弱、无力,即使殚精竭虑最后也落得凄惨下场,他自己何尝不是禁锢自己的一座监牢,虚弱的身体让他从未被看好过,没人认为他可以进入角逐权力的漩涡,那他便自己看好自己,步步为营,明明只差一步。
“哥哥,我也想做皇帝。”孟尚羽最疼爱的弟弟如是说。
孟尚羽谋划十数年,最终却落得如此下场。成王败寇,他向来清楚这道理,只是他无论怎样都不会原谅那个人,那个自小在他的荫蔽与呵护下长大,勇猛骄傲如同一只小豹子一样的弟弟,到头来却给予他最沉痛一击。
爱之深,责之切。
自己多年处心积虑,拉拢朝中要员,为与皇后诞下的太子争夺,不惜触犯外戚氏族利益,本就是他人眼中钉肉中刺,可但凡斗争难免流血,他收复失地,平定藩王,建立自己势力,一路进攻到京城脚下,他那喜怒无常的父皇竟还临危不乱,守在京师没有出逃,不是没有疑心有诈,可无论他怎么分析,都不觉得自己的父皇有什么办法应对自己,却没想到到头来给他致命一击的竟是自己的弟弟孟将行。孟将行带着亲兵突然叛变挟住自己,他自认为做好了一切准备,却被想到自己最柔软的部分,也就是自己的弟弟,最后竟会倒戈到他的政敌怀抱,给予他最狠一击,那一刻他觉得众叛亲离。
孟尚羽捻着自己手里的珠串,一个失神,珠串崩裂,血红圆润的珊瑚珠子溅到地上,四处滚落。
“殿下?”李朝隆忍不住出声询问道,李大人刚刚从宫内回来,一身朝服还未脱下,索幸一路乘坐轿撵并未淋雨半分。
“本宫旧疾发作,唯恐惊扰大人,恕不能见。”孟尚羽回道。
“臣惶恐。”李大人作了个揖。
“本宫是晚辈,大人身为三朝元老不必多礼。”
法场之上,无人替他贿赂刽子手,那刽子手因此足足砍了三刀才将自己的头颅砍下,可孟尚羽从登上刑场开始,从头至尾未吭一声,未叫一句。成王败寇,古往今来能登上权力巅峰者,无一不是意志坚定,冷心冷情,自己识人不清,当断不断,如是而已。
他瞪着眼睛看着自己的身体和整个世界都在旋转,不,或许应该是自己的脑袋在地上转。
想到这孟尚羽不由得轻笑了几声,想象着那样场面,竟有些可笑,他孟尚羽何时如此狼狈过。而这一切都是拜他最不可能防备的人所赐,拜那个一直至少年都相依为命互相汲暖的亲弟弟所赐,他甚至现在还记得小时候弟弟哭着缠着自己的样子。果然在帝王家,亲情就是最不可信的。这么简单的道理……
孟尚羽闭上眼睛不愿再想。
窗外雨声随着吱嘎关窗声骤然断绝,一瞬间殿内安静到呼吸都可以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