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风自己难道就不可恶么?她是不是早就猜测过?开放给一个帝国女人的路途那么窄,又那么短,看着好像和男人一样,实际上到了适婚年纪后,许多路就断了;整个帝国都在女人头上压着,将她们压在一定高度之下,东罗绒走在常规之外,又是凭什么才有比一般中产男性还优渥的生活?
谢风问过吗,她一次也没有问过。她自己都那么懦弱胆小不敢问,怪得了东罗绒不全盘托出么?
……而且,东罗绒并不想要这种生活的吧。
可是那又怎么样,哪怕她跟的是一个富商,谢风都不会这样难受——偏偏对方是帝国官员,是一个代表帝国接收了泪城主权、镇压了无数泪城人的安全长官。
谢风想将怀中的枕头撕扯成碎片。她想发怒,却不知道该对谁发。她想今晚就离开酒店,和东罗绒断掉联系,却一次次想起她是如何救了自己,照顾自己的;她想找理由恨东罗绒,却恨不起来,反而忍不住设身处地想后者的苦处——谢风一时觉得自己应该帮她,一时觉得自己应该恨她,一时又害怕自己连累她。
东罗绒自己就是一头困兽,如今她也把谢风困住了。
……后来谢风终于想通了。
她没有必要为了一个偶然间帮助过自己的帝国人,如此辗转反复、犹豫不决。她是一个泪城人,她对于泪城是有责任的,有使命的。如今上天既然给了她一个实现目标的机会,她怎么可以因自己私事,辜负泪城,辜负那么多流血掉泪、不惜入狱的同胞?
行动的时候她要多加注意,别给东罗绒引来连带伤害就好——这个念头本身固然很好,只是怎么看怎么像是谢风给自己的心理安慰。
与游轮夜店事件的参与人联系上,比谢风想像得要快速简单多了。她原本还以为参与人肯定都躲起来避风头了,不会轻易与他人接触的。
谢风的手机无声地在她口袋里震了起来,她立刻拿出手机,将耳机塞进了耳朵里,一手掩住了嘴巴,悄悄“喂?”了一声。
两三个小时都过去了,秋长天还不离开,看样子今晚离开的可能性已经不大了。
“谢风是吗,”电话另一头的那个男生,声音很清澈,听起来就算比她大,也决不会超出大学生的年纪范围。很难想象,正是这个声音的主人参与了游轮夜店那一件事。“……我听说过你。”
“诶?”谢风吃了一惊,生出一种在演唱会上被歌手认出来的感觉。这么高关注度、官方出悬金搜捕通缉的人,居然知道自己?
“你从安全兵手里跑掉那一幕,很有名啊。”那男生笑了一下,言辞语气之间带着十分微妙的一点绵软阴柔。
原来如此。既然对方知道自己,那就好办多了,起码谢风刚才思来想去如何证明自己的一番准备,算是用不上了。
“他还在酒店里吗?”
“是的,我一直守在楼上,没有看见他出来过。”谢风没有详细说自己的经历,只是托词自己在酒店里恰好遇见了秋长官。“我看见他的时候,只有他一个人,好像没有随从保安什么的。”
“一般来说,司机都会被安排在其他房间里。”那个年轻人沉吟着说,“我只是觉得,他这么光明正大地和女人上酒店很奇怪……肯定会被人看见的,他就不怕影响官声?还是他真的觉得泪城已经是他私人领土了?”
谢风压下了心里的不舒服,说:“是很奇怪,我也不懂。”
不管秋长天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们也不用在这一点上多花费心思,用那年轻人的话来说,一个帝国官员的行事逻辑关他们什么事,只要他们达到目的就好。
只是在激怒帝国、惹来更强报复,与发出诉求、达到目标之间,是一条很细微的分界线,他们走得再小心也不过分。
一个小时以后,始终苦等在门口、甚至还迷迷糊糊睡过去了的谢风,被电话震醒了。
“酒店附近的街上,停了两辆狗车。”
人已经到了?谢风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还不等她开口解释,那个年轻人再次说话了,语气听着很满意。“这说明,酒店里真的有重要人物。”
太快了,尽管人是她找到的,消息是她提供的,谢风还是不免感到一切都进展得太快了,快得简直好像要失控一样。
“他确实还没走……但是你们很难进来而不被注意吧?酒店有摄像头啊。”谢风忍不住问道,“一定要赶在今天行动吗,会不会时间太仓促了?”
“连我们在此之前都不知道今天要有一场行动,秋长天更加不可能想得到,他现在没防范,就是我们最好的机会。再说,他恐怕以为泪城根本没有人敢动他吧。归顺都一年多了,在游轮夜店那件事之前,大家不就一直只是喊喊口号么?”那年轻人轻声笑了笑,说:“我们暂时先不进去,计划准备一下,过一阵再联络你。”
谢风挂了电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她蜷坐在门口已经太久了,久病初愈的身体又开始痛了起来。千头万绪、每个念头都在朝不同方向撕扯着她的大脑,好像要将她活活撕成碎片,然而她不会被撕成碎片,哪有那么幸运,她只会一直受折磨。
“……诶,没跑啊。”
伴随着那一股醉花般的奇特气息,东罗绒柔软沙哑的声音冷不丁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