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眉与楚楚入住的厢房相邻,子阳云傲站在房前,看一看左右一双房门,忽然顿步不前,卓不凡本来不明白,但见带路的两个丫环正在互相瞪视,才明白过来。
丫环尚且如此,何况小姐?他不禁笑着摇摇头。
「云弟,我现在才知道风流公子不容易做呢!」
「卓大哥在取笑我吗?」眉目飞斜,子阳云傲睨了他一眼。「你以为这个风流公子,我很想做吗?」
卓不凡奇道:「此话何解?」
子阳云傲拉着他的衣袖,退後两步,低声说:「她们一个是太君兄长的外孙女,一个是太君金兰姊妹的小女儿。」
卓不凡恍然大悟。「原来是太君她老人家要迫婚了。」
蹙着漂亮有如刀裁的眉头,子阳云傲说:「若我对谁好一点,太君就一定以为我喜欢她,要我娶她,若我对谁差一点,太君就一定要我娶另外一个,现在她们一起病了,你说,我怎能先去看其中之一?」子阳云傲父母早亡,可说是由祖母一手养大,是以他的性子虽然放诞骄傲,但对祖母素来又敬又怕,不敢稍有违逆。
卓不凡也算是凤太君的子侄,知道她因早年丧夫丧子,以寡母的身份独加撑起侯府家业,性情极是尊横霸道,迫婚这种事绝对是做得出来的。
正自烦恼之际,大夫已经到了,原来卓不凡心细如尘,途中已叫人到市集请来大夫,看见那名老态龙钟的大夫,子阳云傲双目一亮,悄悄地摇一摇卓不凡的袖子。
卓不凡何等睿智,登时明白过来,瞧着子阳云傲那一双忽然变得亮晶晶的大眼,乾咳两声,对两名丫环说:「既然两位小姐都病了,为方便大夫看诊,麻烦两位将你们的小姐扶到出来吧!」
两名丫环都是一怔,均想:这人恁地无礼,我家小姐生病了,怎能到外面吹风?
一名较胆大的丫环立即便说:「我家小姐手脚无力,出不来。」
另一名丫环连忙附和,卓不凡再次尴尬地乾咳两声,回头对那名把大夫带过来的手下说:「准备两张软椅,多找几个人来,把两位小姐抬出来。」
「小侯爷……」两名丫环无助地向子阳云傲看去,他却笑着向卓不凡点点头,道:「一切但凭卓大哥决定。」
看着他春风得意的样子,卓不凡苦笑两声。
一番扰攘之後,柳如眉和楚楚都被人用软椅抬出,两双幽怨妙目尽向子阳云傲投去,但他早将目光移到花园里的花花草草上去,装出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连看也没有向她们的方向看上一眼。
大夫先後为她们把脉後,脸露疑惑之色,迟疑半晌後,说:「小侯爷,卓少侠,这两位姑娘应该是受了风寒……在下会开一条宁神驱寒的药方,只消服几帖就会转好了。」
卓不凡本身亦通晓医术,见她们的脸色都甚红润,呼吸中带有异声,而且手脚无力,骤看确实像是风寒之象,唯两女双眼眼白混浊,不时渗出奶白的眼水,却令他觉得有异。
他知道这里的大夫的医术未必就是顶尖的,着人把大夫带下去後,便说:「云弟,为兄也略懂医术,不如由我再为两位姑娘诊察吧。」
不在意地耸耸肩头,子阳云傲正要答应,忽然看见在柳如眉半开的衣襟内,若隐若隐的胸脯间一颗鲜红带紫的小点。
伸手,把楚楚右手的衣袖悄悄撩开,瞧见在她的手腕上也有几颗小小的红点,他的脸色登时一变,但瞬间掩饰过去,对卓不凡摇摇头。
「风寒小病,既然已经有大夫诊断过,就不必麻烦卓大哥了。」
「但是……」卓不凡欲要游说,子阳云傲已经挥一挥手。「把两位小姐抬进房里去吧!」
卓不凡只得住口。
※※※※※※
从两女身畔脱身,并打发了卓不凡後,子阳云傲走到白马寺的另一院落内,负手等候。良久,长廊另一端传来一阵几近无声的脚步声。
「秋愁雨,站住!」子阳云傲从柱後走出,脸若冰霜地把来者叫止。
秋愁雨恍若不闻,迳自从他身边走过。
子阳云傲手臂一横,把他拦住。
「是厉天邪要你对她们下毒吧?立刻把解药交出来!」子阳云傲气得不轻,一字一句都是从牙缝里迸出来。
柳如眉和楚楚并不是感染风寒,而是中毒了。她们都是少在江湖走动的妇道人家,在武林大会上最擅长用毒而又有理由对她们下毒的,就只有秋愁雨。
秋愁雨外号腐心邪煞,生平最善於用毒,最喜欢用的是腐心毒,中毒之初,症状如同风寒。
柳如眉和楚楚身上的紫红小点就是中了腐心毒的唯一徵兆,一天後,那些紫红点就会消失,消失之後,腐心毒再无法可解。
子阳云傲曾经见过一个中了腐心毒的人,连续三天心痛欲裂,活活痛死,死後剖开一看,心脏尽都腐成一团烂肉。
他现在才明白以厉天邪善妒的性子,为何那天晚上对柳如眉和楚楚的事竟只随便问了两句就作罢,原来,他早在初会时已命秋愁雨在两女身上下毒,而自己居然懵然不知。
离他的手臂前半寸,秋愁雨才顿下步来,薄唇张开,从喉头里吐出又冷又硬的嗓音。
「解药,教主。」他说话素来简洁,此时的意思是:要解药,找教主拿。
废话!子阳云傲暗骂一声。
「你现在就给我交出来。」他就是知道没有可能从厉天邪手上拿到解药,才来找秋愁雨。
秋愁雨摇头。
「不!」他可没有笨得要趟这位子阳小侯爷与教主之间的一潭混水。
「你不交出来,我就会找你麻烦。」
秋愁雨冷冷一笑,意思很明显──你能够找我什麽麻烦?
「你以为自己浑身是毒就没有人敢惹你吗?」子阳云傲也冷冷地笑起来。右手举起,抓着身上长袍的襟口,用力一扯。
清脆的布帛撕裂声响起,露出柔韧结实的胸膛,秋愁雨瞧着他,深感莫名其妙之际,子阳云傲缓缓说:「厉天邪应该在附近吧?你猜若我此时高声大叫,他赶来後,会有什麽反应?」
秋愁雨斩钉截铁地答:「不信!」
「或者他现在不信。」子阳云傲再次冷笑,俊脸如覆薄冰,唯嘴唇与唇角边的一颗小痣朱红似血,带着诡谲邪气。
「但你得罪了我,我总有一天会令他相信──你应该很清楚厉天邪的醋意有多大。」
秋愁雨一怔,藏在人皮脸具下的脸孔瞬间变了几种颜色。
他知道这个子阳小侯爷与教主自少年时相恋後,一直吵闹不休,不过,教主对他的锺爱却从未淡却。
子阳云傲出身虽然显贵,但性子却与他们这些邪教中人有几分相似,什麽极端的事情也做得出来。得罪了这个小侯爷的确後患无穷,而教主虽然英明厉害,但善妒这一点亦是真的……
瞧见秋愁雨默不作声,子阳云傲心焦不已,歇力忍着不开口催促。
他知道自己说出这种威胁的话实在低劣无赖,但人命关天,若柳如眉与楚楚就此死了,他固然不忍,更难以向太君交代。
秋愁雨迟疑多时,正要把把手探进怀里拿出解药,从空气中忽然传来一阵似有若无的哨子声。
子阳云傲也听见了,并没有特别留神,但秋愁雨却停下手来,悄悄竖起耳朵听着哨子的音节长短,半晌後,再次探手入怀,拿出一个青花小瓷瓶。
「一人,一颗。」
「谢了!」子阳云傲一手抢过,便即转身离去。
※※※※
解药得手後,子阳云傲以轻功赶到白马寺的厨房外,此刻正是做晚饭的时候,众多小僧在厨房内忙得不可开交。
他从窗口跃入,足尖无声无色地往墙壁一蹬,身子腾空而起,左足勾住横梁,倒挂於屋顶,在没有人察觉到的况下,把两颗解药丢进正在熬煮的药煲之中。
把事情办好後,他悠悠然地回到自己的厢房,打算换过一件新衣服,甫开门,一股锋寒锐气扑面而来。
杀机临门,子阳云傲想也不想,腰肢後折避过,银光瞬息变幻,往下疾砍,眼看自己就要被砍成两半,子阳云傲右手疾抬,中指弓起,聚起全身劲力往剑尖一弹。
清脆的剑鸣声响,剑尖一阵震颤,子阳云傲并不乘机逃走,反而单膝跪下。
「徒儿叩见师父!」
「嗯!你的反应快了。」带着银具面的男人把佩剑回鞘,拉开桌旁的椅子坐下。
从地上起来,子阳云傲上前为他倒茶。
「师父怎会突然到来?」不是说不方便出面吗?
接过杯子,男人没答,只问:「我要你办的事办得如何?」
「已经有沈沧海的下落。」
「他有没有受伤?精神好吗?那些人怎样对他?」男人的脸孔虽被面具掩盖,但一连三问,已流露出他对沈沧海的关心。
子阳云傲不敢将卓不凡他们把沈沧海关在笼子里的事说出,只简略地说:「他没有受伤,只是被下了软骨丸,关在寺内佛塔中。」
「公审什麽时候开始?」
「还要等几位与他有旧怨的老江湖赶来,暂定在後天。」
男人沈默下来,片刻後才再次开口说:「傲,他是圣教叛徒,我不方便出手,你要尽快把他救出。」
「徒儿知道,只是……」子阳云傲迟疑半晌後,说:「听厉疯子说,白马寺的主持慧苦在塔上修禅,徒儿担心自己不是他的对手。」
「慧苦……」男人摇摇头。「你的确不是他的对手,但只要你好好利用天邪的力量,一切足以应付。」
抿一抿唇,子阳云傲没有答话。
看见他的神色,男人了然地问:「又和他吵架了?」
子阳云傲咬牙切齿地说:「那个死疯子!我才懒得和他吵架。」
男人不以为然地摇摇头。「你们每次见面,总是两天吵一顿,三天骂一场,
甫进柳如眉的房间,就听见一阵凄厉不已的哭泣声,子阳云傲扑前,把跪在床边的嚎哭的丫环推开,但见柳如眉平躺在床上,玉脸蒙着一层黑气,正是中了剧毒的徵象,子阳云傲大惊,伸手摸去,但发觉她脉息已断。
他的脸色倏变,猛然冲出,直奔楚楚的厢房。
撞门而进,房内哭声凄厉,楚楚又是平躺床上,满脸黑气。
见此情景,子阳云傲心中一沉,楚楚却在此时瞪开了眼,发出凄厉的尖叫。
见到她痛得五官扭曲,双手不住抓住胸口,子阳云傲知道这正是毒发之像,生死就在一瞬,想也不想,立刻把她扶起来,指如电光,急点她身上十八大穴,再撕开她背後的衣料,把双掌抵在她的背心上,源源送入内力为她护住心脉。
他表面虽是名玩世不恭的风流子弟,但因幼承名师,一身内力之强已可挤身江湖年轻英杰的前五名之内,这时救人心切,更是倾尽全力,半炷香後,内力已运行到顶峰,一阵白烟从他的头顶冒出,楚楚浑身刻颤,樱唇一张,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知道已暂时把毒性压抑下去,子阳云傲收掌,示意两名丫环侍候她躺好,接着,在床边盘腿静坐,半晌後,才睁开双眼,问旁边的丫环。
「楚楚晕倒前到底发生什麽事?」
被他问到的丫环急急摇头。「奴婢不知道,小姐刚才躺在床上休息,忽然就心痛起来,痛了一会儿,就痛得翻白眼晕过去了。」
子阳云傲的眼角登时向房间四周扫去,却见桌脚有一打碎的药碗,旁边满是泼出来的药汁。
他蹙一蹙眉头。「她没有喝药?」
「只喝了一口就不小心打翻了。因为……因为小姐说今天的药特别苦,不想再喝,打翻了就罢,奴婢就没有再为她倒药了……小侯爷,奴婢不知道没有喝药会害了小姐的,都是奴婢的错,都是奴婢的错。」答话的丫环说着,眼泪再次流下。
看着散在地上的药汁,子阳云傲久久无言。
若楚楚多喝一口药,只怕早就像如眉一样,哪里还熬得到他赶来?
另一名丫环用温热的布巾为昏迷的楚楚抹去唇角的血渍,忍不住问:「小侯爷,小姐不会有事吧?」
回头,看向楚楚,但见她往日红润的娇颜此刻苍白如纸,呼息似有若无,子阳云傲心头一阵紊乱,摇摇头,没有答话就走出房外。
夕阳西斜,天色微昏,绿叶随着轻风摇晃,发出沙沙声响,丫环们的哭声更隐隐从两间厢房传出,令人心乱。
两女的事很快就会惊动别人,其他人他不怕,但卓不凡看似温和儒雅,其实精明干练,又与他关系极亲,子阳云傲一时之间也想不到要如何应付他的质问。
楚楚身上的毒虽暂时被抑压,但是,也只是权宜之计,到底是要找出解药才能救她一命,但是解药……
厉天邪呀厉天邪!你真是越来越厉害,越来越狠毒了!
子阳云傲的眉头拧成一团,神色复杂,也不知道是在叹息,痛心,还是愤怒。
满心紊乱之际,一条铁臂横地伸出,用力一扯,把他拉入树丛之中。
抬头一看,却是已经穿戴整齐的厉天邪。
「都死光了吧?」
子阳云傲把手一甩,冷冷地答:「托福!还剩下一个!」
厉天邪勾起唇瓣,漫不经心地道:「哦?这麽大命?」
看着他脸上挂着的冰冷笑容,子阳云傲顷刻间竟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好半晌後,才勉强把精神集中起来。
「你怎知道她们会死?」
厉天邪没有回答,看着他的神色,子阳云傲深深吸一口气,再次开口。
「是你下毒的?」
「为什麽是我?」斜眼瞅着他,厉天邪保持着那一抹冷笑,慢条斯理地说:「我又没有威胁愁雨拿解药,又没有偷偷将什麽放在她们的药碗里,怎会是我下毒的?」
听着他不急不缓的说话,子阳云傲倏地满身冷汗。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在他问秋愁雨拿解药时那阵似有若无的哨子声。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
「是什麽毒?」
「不知道!」厉天邪冷笑。「反正什麽毒也足以毒死她们,现在还活着一个吗?我倒想看看她能活得多久。」
听着他冷酷的说话,子阳云傲用力地吸两口气。
就如厉天邪所言,没有解药,楚楚活不了多久,於是,子阳云傲勉强地把满心的愤怒抑制下去,尽量放轻语调和他说话。
「天邪,如眉和楚楚只不过是太君瞧中的媳妇,我不爱她们,和她们之间也根本没有什麽。」
想也不想,厉天邪说:「没有任何人可以觊觎我的人!」
「我不是你的!」子阳云傲怒叫。「我和她们也没有任何关系!」
「那你为什麽不直接拒绝凤太君?」厉天邪直视子阳云傲,双眼发出锐利的光芒。
「你要我怎样拒绝?」子阳云傲受不了地摸着前额。「难道你要我对太君说,你的宝贝孙儿我喜欢的其实不是女人,又或者,要我将你带到她面前,告诉她:太君,我来介绍,这位就是我的情人魔教教主厉天邪!」
「这有什麽问题?」厉天邪连眉头也没挑起一下。「我的的确确就是你的情人──我可以对任何人介绍你。」
「但是我不可以……」子阳云傲摇摇头,用一种揉合着内疚难受的眼神凝视厉天邪。「我与你不同,我不可以败坏侯府的家声,更不能令疼爱我的太君伤心。」
看着他俊美的脸孔,象徵多情与薄情的单眼皮,厉天邪一双眼冷得像冰。「你不爱我?」
「我爱你,但是……」渐渐地,子阳云傲的声音也冷了下去。「但是,我不可以因为爱你,而伤害其他爱我的人,也无法接受你因为爱我而伤害其他人。厉天邪,把解药交出来,只要能救活楚楚,我说不定能够原谅你。」
厉天邪斩钉截铁地吐出一个字。
「不!」
生气的不单止子阳云傲,他也是!没有一个男人能忍受自己的情人身边有其他人,也没有一个男人能忍受自己永远只是情人身边一个不见得光的影子。
瞬间,子阳云傲颓然无力地闭上双眼,接着睁开,眼瞳中闪烁着熠熠的怒火。
瞪着厉天邪冷酷无情的脸孔,他一字一字地说:「我记得我警告过你,当年你因为几句戏言而下令杀死与我争吵的人一家老少时,我警告过你──永远别再做相同的事!」
这时候,远处已传来吵嚷的人声,只怕是被两女的事引来的。子阳云傲不再多发一言,转身离去。
「傲!」
厉天邪从後把他叫住,声调镇定如亘。
「你带她们来这里,不就是要我嫉妒吗?我只是在做你想我做的事而已。」
一股怒火倏地冲上心头,子阳云傲再也按捺不了,猛然回首,大叫:「疯子!」
厉天邪笑了。
「你不会真正气我的!」神色声音都充满自信。
「你──!」声音哽在喉头中,子阳云傲气得根本说不出别的话来,只一直在唇边嚷着「疯子、疯子!」蹒跚而去。
※※※※※※
柳如眉和楚楚之事果然惊动了其他人,房门前聚集了不少好奇的武林人士,见他出现纷纷让开一条路来。
慧心大师领着几名和尚站在柳如眉床前念往生咒,子阳云傲站在门边,正好看见柳如眉死寂的容颜,不知恁地,厉天邪刚才讲的那些疯话就这样冒了出来,一双脚跨过门槛一半便顿在半空。
僵硬片刻,他最终还是没有踏进柳如眉的房间,而是转身向相邻的厢房走去。
推门,一袭青衣的卓不凡正站在楚楚床边。
想起一会儿还要在他面前为厉天邪的恶行掩饰,子阳云傲心头一阵烦乱。
「云弟。」正为楚楚把脉的卓不凡见他走进来,立刻把搭在楚楚玉手上的指头缩回来。
眼角扫过依旧昏迷不醒的楚楚,子阳云傲问:「卓大哥,她怎样了?」
「只知道她身中两种剧毒,一种应该是腐心毒,至於另一种……我一时间也摸不着头绪。」
「可有解救之法?」子阳云傲知道卓不凡对医道颇有硏究,语气间不由得充满希冀。
「除非有解药,否则……」卓不凡摇摇头,半晌後才接下去说:「只怕她活不过两天。」
看着楚楚,想到这个漂亮无辜的女孩子可能只剩下一,两天性命,子阳云傲心中乱成一团。
接下来的一切,包括怎样安置柳如眉的屍身,派人通知她们家人的事等的事,全都由卓不凡打点。
子阳云傲垂首倚立门边,沉思不语,因为出来时太过仓促,没有束发,衣衫散乱,加上脸上常挂的笑意黯淡。
两女被毒杀,加上他失魂飞落魄的表现实在太过奇怪,「神算子」朴天算几次想开口询问,但都被卓不凡以眼神阻止。
他自然也看出不妥,但一直没作声,将其他人打发走後,走到子阳云傲身边,柔声说:「云弟,你一定累了吧?不如先回房休息。我会叫人在这里看着。」
子阳云傲摇摇头。「不!我想留下陪着楚楚。」
见他低眉垂目,神色忐忑,卓不凡想了想,走出门外,半晌後回来,手中拿着一套衣物。
「云弟,这是我的衣服,你先梳洗一下。」
子阳云傲知道一定是自己现在的样子糟蹋得令他看不过眼,接过衣服,点点头。
卓不凡拍一拍手,四个小沙弥便合力抬进一个大澡盆走进来。
「这院落只有两间厢房,本来我想叫他们将澡盆抬进邻房,但我想你多半不想进去,反正,楚楚姑娘暂时不会醒过来,所以我就叫他们把澡盆抬进来了,好吗?」
虽然心情不好,但见他如此体贴,子阳云傲也忍不住微微一笑。
「卓大哥,你是我所认识的人之中最细心的一个。」
被他一赞,倒是卓不凡不好意思起来,俊脸微红。
解开上衣,身上满是紫红的吻痕,子阳云傲顾忌地向卓不凡的方向看一眼,幸好,他一直君子地站在八仙屏风後,没有越雷池半步。
褪尽衣裳,坐在烫热的洗澡水中,子阳云傲顿觉绷紧的身心倏然放松,全身都舒泰起来。
卓不凡拉过一张小鼓几,小心地掖起衣摆,坐在屏风後与他闲聊起来。「云弟,你可有想到有什麽人会对她们下此毒手?」
「……」
子阳云傲的声音在半晌後才缓缓响起。「楚楚和如眉虽然出身江湖,但都是妇道人家,我实在想不到有谁会对她们如此狠心。」
谁会对她们下此毒手?子阳云傲当然知道,却无法不为厉天邪而说谎。
「连一点头绪也没有?」
听见追问,子阳云傲垂首看向自己在水里的倒影,在向来令他自傲的俊脸上,此刻看见的只有可耻。
他咬一咬唇,再答:「卓大哥,其实我和她们相识还不满两个月呢……有谁想谋害她们,又或者她们家中有什麽仇家,我实在不清楚。」
卓不凡「嗯」了一声,半晌後,轻声道:「听丫环说,是你及时赶到,以内力护住楚楚姑娘的心脉,才令她保住性命。其时楚楚姑娘的毒性已经攻心,能够将毒性尽锁在心脉一带,云弟的内功之强真是令为兄吃惊。」
彷佛赞叹的话传入耳中,却令子阳云傲正在泼水的手微微一僵。
他在幼年时偶遇明师,但因师父与魔教关系极深,所教招式内功亦源自魔教,为免惹人疑窦,他从来不在旁人面前展露武功,但这一次救人心切,竟忘了掩饰……以强大内力压制蚀心剧毒,可不符合他游戏人世的风流公子形象。
刹时间,子阳云傲也想不出什麽话来为自己掩饰,一阵无言
卓不凡忽然说:「晚膳时间已过,你一定肚饿吧,我到厨房看看有什麽可以吃的,一会儿回来。」
接着就是平稳的脚步声起,知道已经他走出房间,子阳云傲暂时舒一口气,
以卓不凡之精明,今次的事只怕已引起他的种种联想,若他从蛛丝马迹追查一下,只快很快就会查到自己与魔教间牵扯不清的关系。
子阳云傲想着,心里暗暗又将厉天邪骂了千遍百遍。
都是那个杀千刀的死疯子!
边咒骂着,边从澡盆而起,擦乾身子,穿上卓不凡为他准备的浅蓝色长衣後,又坐在楚楚身边等了好一会儿,才见卓不凡回来。
从食盒中拿出几碟斋菜,汤,饭,除此之外,还有小碗白粥。
卷起衣袖,卓不凡小心翼翼地把粥放在桌角。
「先把粥放着,等吹凉了,再叫丫环喂楚楚姑娘吃。」
「卓大哥,令你劳心了。」子阳云傲不得不再一次为他的细心而赞叹。
心想:师父总怪他整天和厉疯子吵架,但这能怪他吗?若厉疯子有卓大哥一半的体贴温柔,他还哪里吵得起来?
这时窗外夕阳已尽下,天色昏暗,劳累大半天,子阳云傲也确实饿了,便与卓不凡围在圆桌旁吃起饭来。
寺院的素菜做得并不精致,但味道嚐起来还可以,加上卓不凡一直殷勤布菜,子阳云傲吃下不少。
吃到一半,卓不凡忽然开口。
「我派去监视那三个人的探子刚刚回报我,在柳姑娘身亡的消息传出前,他们住的院落已经人去楼空了。」
「那三个人」指的当然厉天邪,秋愁雨和夏飘萍,子阳云傲不知道他突然提起这事是何用意,只得含糊地「嗯!」了一声。
没有因为他的冷淡而住口,卓不凡接下去说:「连贾老实也不知所踪,看来是和他们一夥的,都怪当天在大厅我顾着面子,又以为魔教中人到底没有这麽胆大包天潜入武林大会,否则,说不定可以当场把魔教的几个要员擒下,那柳姑娘和楚楚娘就不必受苦了。更奇怪的是他们辛辛苦苦潜入武林大会,竟然不先救出沈沧海,反而对两个与世无争的姑娘下毒手。云弟,你可知道为什麽?」
看着饭碗,子阳云傲忽觉难以下咽。
与江湖有关的事,卓不凡向来不会故意对他说,而现在……他放下箸子,看向卓不凡。
「卓大哥,你想说什麽请直说。」即使卓不凡已经知道什麽了,但想要从他口中套出话来,也绝不轻易。
卓不凡也抬头看向他,沉默半晌後,忽然说:「把衣领拉高一点吧!」
子阳云傲一怔,本来准备好的辩解话全都塞在喉头里。
半晌後,他才醒悟过来,右手飞快地往脖子摸去,掩着一块瘀红的吻痕。
看着他的俊脸瞬间通红,卓不凡别过脸去。
「鉴於两位姑娘与太君关系不浅,伯父已经拿了主意,派人到侯府通知太君,侯府离此地甚近,明天太君应该就会到了──无论那人是谁,为了她老人家着想,你暂时也别再和他见面了。」
说罢,他就起身离开。
「等等!」子阳云傲把他叫住,声音中微带颤抖,也难怪他,他实在太震惊了。「我……我和男人在一起的事,你是从什麽时候开始知道的?」
「很久以前。」卓不凡顿步,却没有回头。
子阳云傲难以置信。「怎……怎麽会?」他以为自己已经掩饰得很好。
「怎麽不会?」卓不凡反问,回头,儒雅文俊的眉目之中,带着些许苦涩。「有时候你们在门内,我就在门外,我怎能不知?」
想不到自己胡天胡地的情事早已为人所知,子阳云傲也不知该羞该恼,呆若木鸡地坐着,连卓不凡已经走了也不知道。
※※※※※※
他和厉天邪的事,卓不凡到底知道多少?太君又知不知道?公审沈沧海的日子快到,若不能把他救出,要怎样向师父交代?还有,楚楚身上的毒要怎麽办?
种种问题如大海波涛,忽然汹涌而至,子阳云傲心烦意乱,在房间内来回踱步不休,期间,楚楚已经痛醒过三次,看着她痛得撕心裂肺的样子,子阳云傲不得不点她的昏睡穴,令她得以沉沉睡去,
这样的情况,她绝对熬不过两天……
解药,一定要从厉天邪手上取得解药!
知道再无退路,子阳云傲反而渐渐镇定下来。他不再踱步,而是坐在一张圈椅上,手肘抵着膝盖,额头顶在双手手背上,闭着眼,静静沉思。
一直到子时三刻,他才睁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