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说只是一些蛮横无礼的乡野村夫,就算再怎么穷凶极恶之徒,在那声名狼藉的司礼监掌印面前,也是不过尔尔。
可不知怎的,时归就是不想阿爹跟他们讲话。
既不想叫阿爹受到一些莫名其妙的指责投靠,也不想被阿爹知道她和娘亲这些年的狼狈,还有这一大家子姓杨的,最好永远与他们没有干系。
时归重新趴回时序的肩头,半晌方闷声应了一句。
他们一行人离着杨家还有一定距离,两人说话声音也没有太大,这就叫旁人能知晓他们在说话,却没办法听清到底说了什么。
杨中兴还想着给时序套近乎,无端被时归打断,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但他转念又想到,还要靠给时归母女的恩情来讨好处,暂时忍耐也不是不行。
这般想着,他面上又重新挂上谄媚的笑:“姐夫——”
万不想他连声喊了好几回,不光没能得到时序的答应,就连对方的眼神也没能分到半分。
只见时序微微低着头,满眼都是窝在怀里的小女儿。
他一向是有诺必守的,何况还是短短数日就成为他心中最重要的亲闺女的话,更是不愿有分毫违背。
甚至他只要一想到刚才从杨七美口中听到的谩骂,眼底杀意几乎控制不住,全靠一点理智压制着,且等无人了再慢慢处置。
——就跟那至今被吊在暗牢的杨元兴一般。
时序不说话,杨中兴自己唱了许久的独角戏,终于觉出几分讪讪来。
他正要做最后一试,不等开口,却听时归大声道:“不要叫姐夫,阿爹跟你们没有任何关系,他不要认你们。”
许是因为被阿爹抱着的缘故,时归倒没有多少惧意了,满心都是与这一家人划清界限,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杨中兴眉毛全挑了起来:“你又在说什么胡话!”
时归扭正身子,正色道:“我没有说胡话,我只是不愿阿爹被你们吸血,就跟娘亲一样,明明不欠你们什么,偏要受你们苛待磋磨。”“娘亲有立身之本,人也勤劳,若不是有我拖累,无论是自己还是再嫁都能过得好好的,全然不必在你们手下受气。”
“这么多年来,娘亲在杨家是怎么过的你们清楚,左邻右舍的伯伯婶婶们也都是看在眼里的,你们字字句句只说良心,好像给了我们母女多大的恩惠似的,可实际上呢?才没有!你们就是趴在娘亲身上吸血的吸血蛭!”
“你们问我的良心,可你们自己有良心吗?”
“我不欠你们的,娘亲更不欠你们,你们也休想跟阿爹讨要恩情。”
没人知道,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是怎样平静说出这些话的。
随着她话音落下,从旁处走出来看热闹的村民顿是议论纷纷。
“这是住在杨家的那个小丫头吧?瞧着是寻到亲爹过上好日子了,也算是苦尽甘来,不怪她说这些话……”
“杨家人确实不怎么样,我嫁来望蜀村三年,每天都能看见二娘子起早贪黑,不是砍柴割猪草,就是洗衣裳下地,一家的活儿全叫她一个人干了。”
“还有杨家那几个小孩子,总能看见他们围着那丫头欺负,我有时实在看不过眼还会帮忙阻止两句,可到底也管不了多久的用。”
正如时归所言,杨家的所作所为,全是被乡亲们看在眼中的。
杨家几人的反驳之言也全被乡亲们的议论堵住,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磕磕巴巴半天,也没能说出一个完整的句子来。
过了好久,杨家最是泼辣的杨七美上前一步:“那又怎么样!”
“阿爹——”
“怎么?”时序眼中的煞气一瞬化作柔情,在喧杂的环境中偏能第一时间捕捉到女儿的呼唤,毫不犹豫地垂首看来。
时归小声说:“我不想在这里了,我们去看看娘亲吧。”
“好。”时序当即答应,只在话落的瞬间,抱着时归就往马车上走。
“等等,你们要去哪儿?”杨家人看他们要走,顿时也顾不上什么尴尬不尴尬了,提步就要追上去。
然而等时序他们进到车厢的下一刻,一直侯在左右的护卫有了动作。
时一跟着听了全程,对杨家人全然没什么好脸色。
只待他一个眼神,众人一拥而上。
“你们要干什么?你们别过来……啊!”
“放开我!快点放开我!我是姐夫的亲小舅子,小心姐夫给你们好看,快点放开我……你们强闯民宅,我要去报官!”
外面的叫骂声不绝于耳,透过厚重的板木传到车厢中。
对此,时归只是将头埋进时序怀里,掩耳盗铃般挡住耳朵,并不想关心杨家人会有什么下场。
或者说,能叫司礼监的人动手,至少也要被褪下一层皮。
望蜀村四面只一座小山包,野山不高,山上林木也是稀疏,素日只会出现一些野鸡兔子,几十年来也没见过大型动物出没。
有些外来的村民没有祖坟,就会在山上寻一处风水宝地。
杨二丫虽也是葬在山上,但她是被家人摒弃出来的,只随随便便找了个没人圈定的荒土,一抔黄土,一块木板,就结束了她潦草的一生。
当初下葬时时归正病着,只记着娘亲被葬在了山上,并不清楚具体位置。
她原以为这次回来要好生找上一番,哪想马车在山脚停下后,时序牵着她直接往西边走,脚步坚定,没有一点辨别寻找的意思。
而同行的其余人则全部留在马车旁,目送两人的背影消失在山野间。
为了照顾时归的短胳膊短腿,时序行走的步伐不大,从山脚到坟包,走了足有小半个时辰,中途还歇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