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皇帝还跟皇后说:“且等朕问问他,他是认了个干女儿还是如何,若他老老实实承认了他得了个亲闺女也就罢了,若他咬死是认的干亲……哼!”
皇帝能容忍时序大权在握,也能默许他无诏离京,但这一切都是在他忠心不二的前提下,但凡他对皇帝有丝毫隐瞒,这信任一旦有了裂缝,余下的什么都不好说了。
皇帝只是没想到,这真把人喊来了,竟无需他问,时序先和盘托出,端得一派知无不言的模样。
也不知是被时序的话震到了,还是不知作何反应,皇帝皇后皆是无话,而左右列为的皇子皇女们更是不敢吱声。
过了不知多久,才听皇帝沉声问道:“你说,这是你亲闺女?”
心照不宣之事,双方却都需要一个台阶下。
“回陛下,正是。”时序又磕了一个头,“陛下知晓,臣乃七年前入宫,入宫前曾有发妻,后全家遭难,臣只以为妻子也去了,万不想拙荆侥幸逃命,还为臣诞下一女。”
“臣的女儿实是意外,绝非臣祸乱宫闱藐视宫规所出!求陛下看在臣这女儿幼年丧母又寻亲不易的份上,允臣将其抚养长大。”
起因、经过、苦衷、诉求。
时序字字真切,毫无隐瞒。
他知道皇帝不会拒绝他的请求,而阶上的皇帝也松了一口气。
倘若时序家里冒出来的孩子是个男孩,皇帝还真要考虑考虑对他的处置,太监内侍之所以能得天家信赖,多半是因为他们无根无嗣,谋求再多也无人继承罢了。
但既然是个女儿,亲生也好,干亲也罢,将来也就是多给她置办些嫁妆,寻个好夫家,其余倒不用担心。
从始至终,皇帝要的,也不过是时序的坦白和忠诚。
或许有人无法理解堂堂帝王至尊,何必对一个太监在意至此。
然皇帝之所以能登上帝位,从一个默默无闻的皇子成为众皇子之间的赢家,时序在其中起到了无可或缺的作用。
便是到了今日,皇帝也不知道,当初那个从洒扫太监一跃成为先帝心腹的时公公,如何会找上他,直言要助他荣登大宝。
而时序所求,仅有京城林家的性命。
皇帝深觉,这等善于隐忍潜伏之人,若能为他所用,当为他最大助力,既是驭下,恩威并施尤为重要。
以往的时序无悲无喜无欲无求,反常叫他不知如何嘉赏,好不容易见他有了在乎的人,倒给他提供了赏赐的对象。
眼下皇帝想听的话都听到了,想见的态度也都看见了,自然也不用再端着架子,在一片寂静中站起身来,不急不缓地走到阶下。
他亲自将时序扶了起来,缓声道:“掌印为人,朕自是清楚,既是掌印爱女,朕只会爱屋及乌,谈何驱逐慢待呢?”
“掌印刚刚说的,实是言重了。”
“陛下——”
君臣二人面对着面,好一副明君贤臣的画面。
唯有时归还是跪在旁边,两只膝盖有点发疼,却也不敢出一点声音,她刚想偷偷往旁边看一眼,就觉有好几道目光凝在她身上。
不等她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她忽觉头顶出现一片阴影。
下一刻,一只五指圆润透粉的手抚在她小臂上,不轻不重地将她扶起来。
时归抬头一看,竟是皇后过来了。
原是皇后看时序坦诚得差不多了,皇帝也顺阶就下,他们两人全都说开,反顾不上旁边的小姑娘,她只好帮皇帝表露一番善意。
皇后拽着她看了一圈,笑着看向皇帝:“陛下且看,公公的女儿果然跟公公长得极像,小小年纪便跟公公一般进退有度,可比宫里的几个皇子皇女强多了。”
时归呐呐,只知顺着皇后的力道,却不知该回些什么。
好在时序给皇帝的表演结束,这时又回护起女儿来。
他冲着皇后拜了拜:“多谢娘娘赞赏,阿归从乡野而来,勉强有几分质朴在身上,那是万万比不上皇子皇女之贵的。”
“公公谦虚了,本宫却正喜欢这样的孩子。”
皇后亲昵地牵起时归的手来,俯身问道:“听公公说,你叫阿gui是吗,是哪个gui?”
既是对时归的问询,时序便无法代劳了。
时归定了定神,学着时序的说法生涩回答道:“回娘娘,是归家的归。”
“好好好,归字虽简单,却也是个好寓意,那娘娘往后也唤你阿归可好?陛下瞧啊,阿归可是个乖顺的性子”
当今圣上育有四子三女,其中三皇子和六皇女乃皇后所出,三皇子今年八岁,因是嫡子,自出生就被立为太子,从小就稳重冷清。
六皇女今年刚刚五岁,偏与她皇兄性子完全相反,小小年纪就有混世魔王的征兆了,便是在父皇母后面前也不见收敛。
皇后出身世家,一直盼着能有一个乖巧可爱的孩子,无奈儿子从小稳重不亲人,女儿又顽皮得叫人头疼。
如今见了时归,只觉这小姑娘哪哪都叫她喜欢。
无论是姣好的样貌,还是乖顺的脾性。
可不全是她所喜爱的。
第23章
女人多是感性的,何况是刚听了时归前些年的艰苦遭遇,好不容易找到了亲爹,虽是不愁吃穿,可毕竟已不是什么寻常男人。
皇后并不轻视宦官,但有些差距是摆在明面上的,是再多金钱权利和地位都弥补不了的,多少人不当众说,可到了私底下,仍是少不了轻蔑一句:“有权有势又如何,一个太监,算什么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