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则如实道:“虽有法可医,只是太过凶险,我也没有十足把握。”
宜锦的心渐渐沉了下来,她想起他为旧疾所困时的模样,想起他从前不知多少次看诊,一次又一次失望。
只不过这一次,他的失望是因她而起。
即便身为帝王又如何,在生老病死面前,上苍从来公平。
她忽而觉得有些心疼。
谢清则看着她,默然道:“你上次托徐姆交给我的信,我收到了。可是知知,我不想要你的谢,承你的情。”
“你知道的,我同阿姆说的话,永远都作数。我会等到你出宫那日。”
他说这话,就让宜锦想起在侯府时,阿姐宜兰曾取笑她:“你瞧,谢郎君同你一样有颗极好看的泪痣,难说不是天定的姻缘。”
那时她也以为,自己会嫁入谢家。
娘亲临终前撑着身子替她和阿姐定下婚事,为她挑选的谢家虽不是钟鸣鼎食之家,却家风清正,就连程玉春老夫人她也见过许多次,这位老夫人心胸开阔,并不拘于内宅,立志为天下妇人解苦厄。
她幼时极为仰慕程老夫人,一度想拜她为师,但母亲逝后,她便不再同从前一样能够时常出家门,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谢清则确实是如玉公子,人品高贵,她知他性情温和,体贴入微,有君子之风,是难得一遇的好儿郎。
倘若不是柳氏为了与靖王联姻而私自与谢家退了婚,她与谢清则,也许会成为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夫妻。
但偏偏造化弄人,一切都已经是过去,无法更改,继续留在从前的回忆里,不仅伤了自己,更会伤了他人。
半晌,她看着他的眼,轻声道:“谢公子,如今我是内庭宫女,不再是薛家三姑娘。多谢你还肯叫我一声知知,也多谢那日你冒险替阿珩看病。”
“在我心中,你始终如兄长一般,我亏欠你良多,却不知如何偿还,只愿谢公子来日姻缘美满,万事顺遂。”
她温婉知礼,褪去了从前的娇憨稚嫩,但在谢清则眼中,她一直是当初那个只敢同姐妹们躲在树后看他,见了他却脸红到说不出一句话的小姑娘。
从他还未加冠时,他就知道自己未来的夫人是薛家三姑娘,容貌出挑,性情娇憨,在他心中,早已将她当成了自己的妻子。
只是眼下她每一句祝福的话,都像是一支支锋利的剑刃,刺得他体无完肤。
谢清则的眼眸清亮而有神,像是黄昏时如镜的绿水,能够倒映天边的晚霞,揽住轻柔的风,漾点波纹。
他从不会给人压力,只是声音有些晦涩,“知知,你知道的,你于我,永远不会是亏欠。”
“当初你继母私自与我母亲退婚,我在北境云游行医,归京后一切已成定局,纵然心中再多悔恨,也已无济于事。我恨自己是个懦夫,不敢对抗世俗,更不敢背弃整个谢家只顾一人之欢。”
“可是知知,我放不下……”
他的声音痛苦而低沉,伴着朔风,几乎让人心碎。
雪越下越大,那红的花归入泥土地,落在宜锦脚下,她注视着那一片片飘零的残红,虽不忍,却知道唯有将一切直言,才能敲醒眼前人。
“谢公子,人生就如同这梅花,盛放与凋零有时全由不得自己。”
“当初事情已成定局,你无法不顾谢家的声名,而我也同样无法抛下亲人安危坚定地与你一处。即便到如今,你我也都不是那样自私的人。谢家到了这一代,需要靠你撑起门楣,而你我都不再是当初那个能任性的年纪了。”
“你确是我年少时所仰慕之人,也是我此生所见过的人中,最担得起君子二字的人。可是时过境迁,人总要向前看。”
宜锦承认,她与他再见的那一刻,心绪多少有几分难平。
但那是因为眼前的男子,是见证了她那青葱而稚嫩的少女时期的人,也是曾经承载了她对未来美好憧憬与期许的人,更是娘亲生前为她挑选的夫婿。
可也仅此而已。
即便做不成夫妻,在她心中,他也一直是兄长一般的存在,她更希望他能寻个门当户对的妻子,安乐一生。
她朝着谢清则行了个礼,微微颔首,道:“奴婢还有差事,便不多奉陪了,冬日里风雪重,公子还是早些归家为宜。”
话罢,她不忍回头看,步履匆匆,踏雪朝着皇极殿走去。
谢清则就在飘雪中看着那道身影渐渐远去,微微阖上眼睑,遮掩了眼底的情绪。
“若非我之故,你今日不会如此艰难。”他望着远处飘摇的宫灯,往日醇和温柔的嗓音有些晦涩,喃喃道:“是我错了,知知。”
他从前总以为,她注定是他的妻,不会有变故,后来才知,这世上圆满太少,往往是未等到月盈即月亏。
第24章 吃醋(二)
隐雾很快便归来, 但他隐隐觉得自己探听到的消息,恐怕于陛下而言是个再糟糕不过的消息。
萧北冥临窗而坐,手中捧着一本泛黄的古籍。
他其实并不是个爱看书的人, 但南华阁偌大的藏书阁,有泰半他都精心批注过,盖因少年时的他,阴暗低沉, 也唯有书中世界可消遣一二,直到如今, 他仍保留了每日静坐读书的习惯。
隐雾禀道:“陛下,谢清则去见了薛姑娘。且,属下探听得知,薛姑娘曾与谢公子有媒妁之约,是薛姑娘生母乔氏在世时就定下的。”
萧北冥翻过书页,波澜不惊, 连眉头都没动一下, 问道:“还有呢?”
隐雾顿了顿, 低下头, 小声道:“薛姑娘还说,谢公子是君子,也是她唯一倾心过的男子。”
萧北冥握住书页的那只手紧了紧,墨色的眸中涌过一股暗流,然而他面上却没有泄露一丝情绪, 只淡漠道:“退下吧。”
隐雾迟疑了一瞬, 赶紧起身退下。
随后, 萧北冥便丢下了手中的书,他眉目清冷, 凝望着外边越下越大的雪,明明是除夕这样热闹的节日,他却没有感到一丝喜意。
从来都是这样,每当他感到上苍赐予他的一丝丝甜意,就会有更为炽烈的苦涩将他包围,就好像他生来不配得到这世间哪怕一丝丝的真心实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