晟王看着谢景行的背影消失在院中,眼中彻底黑沉了下来,暗暗咬牙,若不是派去通州府的人铩羽而归,他怎会纡尊降贵来到此处同这么一群不懂眼色的举人相交,更不可能待谢景行如此谦和。
想到手底下那群没用的人,晟王更是愤怒,回来的人禀报说通州府防卫严格,处处兵士和衙役,他们就是想靠近谢景行家人都不能,更打探不了消息。有关谢景行的消息一点都没带回来不说,派去的七个人还只回来了两人,剩下的居然都被通州府兵士和衙役当做人贩子和奸细抓起来了。
一定是顾绍嘉早就知道了他的打算,一直防着他,就等着他派人过去,好一网打尽,真是该死。
眼中晦色更沉,可晟王却突然阴狠一笑,就算顾绍嘉将通州府守得密不透风又如何,他不能从谢景行入手,可还是得到了一些与他有利的消息。
晟王的视线动了动,在人群之中逡巡,很快落在了回廊上独自一人的严肃读书人身上。
唇角勾了勾,晟王露出一抹阴狠的笑意,“既然非要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莫怪本王使些手段了。”
萧南寻方才是最快借赏景为借口走到回廊最边上的几人之一,他面无表情,就算看着底下如画美景,脸上也没什么波澜,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就连方才与他相谈盛欢的几个举子也结伴去了另一处。
寇准规原来倒是与他一处,只是刚才前面有人许是做出了好诗,扬起了一大片夸赞声,其中有一个面熟之人见了他们,招手让他们过去。
寇准规本准备和萧南寻一同过去,可萧南寻随意挥了两下手,让寇准规自去,留他在此处独自赏景。
他闲庭信步,漫无目的赏景,倒也自得其乐,无知无觉间就已走到了回廊的尽头。
此处独他一人,就在回廊的栏杆旁,有一棵许是龄的梅树,一节树枝伸到了回廊中来,短短一截,上面的梅花却挨挨挤挤的,粉得娇艳,正到萧南寻的眼前。
没有旁人打搅,面前还是如画般美景,萧南寻一贯严肃的神色情不自禁放松,看起来倒有了些平日里少见的温暖柔和。
他抬起手,手掌伸向鼻端的梅枝,就在与那朵开得最盛的粉梅只差咫尺时,旁边突然传来了一道脚步声。
萧南寻的手没停,只转头看去,以为是寇准规,他脸上还多了丝笑意,“那诗如何?”
可没想到视线却对上了一双隐含阴霾的双眼,见他转过头,那双眼里滑过一抹暗色,他还未来得及分辨,就已消失无踪,变成了浮于表面的温和。
是晟王。
萧南寻急忙收回手,脸上神色瞬间紧绷,垂头一揖,“晟王殿下。”
晟王看他脸上表情变化,也不放在心上,这些在他看来与平常百姓一般无二的举人见到了他,本就该是诚惶诚恐的。
“这般美景,以往你在通州府可曾见过?”晟王脚步停在了萧南寻身侧。
自己籍籍无名,能来净心寺的梅园或许都是沾了谢景行的光,不应该招人注意才对。
尤其是晟王,那隐于谦和之下的高高在上,萧南寻一眼就能看出来,绝不会屈尊结交自己这等无利可图之人,萧南寻不明晟王的来意,谨慎地道:“通州府不曾有如此广的梅林,草民自然不曾见过。”
第176章
“本王猜也是。”晟王轻笑一声,“这样大的梅林,全大炎朝除了净心寺,也数不出来几处。”
萧南寻不知该怎么回,便只垂头不语,等着晟王展露目的,他并不认为晟王会无缘无故前来同他说话。
晟王也没想他搭话,继续道:“你可知每年净心寺梅林开园之前,这净心寺方便赏梅的每一处院落都早早被订了出去,从高官显贵到富豪乡绅,最后才能轮得到普通百姓,待那时,许多人已只能看得到梅花残瓣了。”
“京城的普通百姓若想要看梅赏梅,便只能在这梅山半山腰以下随意走走,你来时应也瞧见,那些零散的梅花可比不上净心寺梅园的百分之一。”晟王说完抬手将萧南寻面前的那一节梅枝轻易折了下来,拿在手上赏玩,嘴角挂着玩味的笑,“你可知为何会如此?”
萧南寻微蹙起眉。
晟王却将手中梅枝最顶端的一朵梅花摘了下来,在指间碾碎,随意扔到了地上,“看本王问的这是什么问题,萧公子,不,该称呼你为萧二少爷,应该再清楚不过此中缘由了才对。”
萧南寻心中莫名一紧,“晟王殿下何意?”他的话音有些干涩。
晟王微挑了一下眉,眼中闪过一丝讥讽,“萧二少爷何故装傻充愣?你的父亲萧大人不就是按如此准则行事吗?”
明明阳光还洒在身上,萧南寻却觉得全身发冷,他张了张嘴,一时没有发出声来,直愣愣盯着晟王。
晟王眼中闪过一抹得意之色,侧过身,看向围栏外阳光映照下的梅林,每一朵梅瓣都似乎闪着光,更加引人注目。
“近日,本王手下人因故前去了一趟通州府,回来同本王说了一则故事,本王觉得甚为有趣。”
不等萧南寻有所反应,晟王便自顾自继续道:“说是在通州府有一从五品官员,青年得子,此子聪明伶俐,不仅如此,十岁时居然还幸运地分化成了天乾,更是让官员喜悦,可未曾想到天有不测风云,待他孩子分化完时,本已通读史书的孩子却越来越天真,等遍寻大夫才知是受分化时高热影响,成了个傻子。”
看着萧南寻的脸逐渐僵硬,晟王笑得开怀,“你猜接下来如何?百姓家里要是有这么一个痴儿,就算是天乾,他也会被弃如敝履,这个官员却不同,从小宠到大的孩子,怎可能轻易放弃,不止将他好生养着,甚至等那傻子到了年岁,还为他娶回来了一个地坤。”
“地坤可是比眼前这梅林更珍贵,就算是达官显贵家中后宅也不一定有地坤的存在,一个傻子,凭什么能有幸娶到一个地坤?”
萧南寻脸上血色褪尽,声音从牙缝中挤了出来,“晟王殿下怎会知晓?”
晟王脸上神情云淡风轻,可眼中却志得意满,“当然是巧合了,本王手下人在通州府时,无意间碰见一位二十来岁的汉子去萧家寻他已嫁为人妇的前未婚妻,却被赶了出来,见他身为一个天乾,却十分落魄,心下不忍,上前问询了几句,正巧得知了此事。”
他又更凑近了萧南寻,“萧二少爷可是举人,再过不到三月便就要参加春闱,遍阅群书,想来该是知道强抢民女该当何罪?若是官员知法犯法,更是罪加一等。”
萧南寻垂在身侧的手隐隐有些颤抖,他闭了闭眼,复又睁开,“晟王殿下既然听了这个故事,该也知道那官员并不是强抢民女。”
晟王伸出手拍了拍萧南寻的肩膀,“可私下害了女子父亲,又寻歹人伤了女子早已定亲的未婚夫,还威逼未婚夫家人退了亲,逼得女子走投无路,再以恩人的姿态出现,为女子父亲出钱出力,使得女子为报恩情嫁作儿媳,比之强抢民女又差得了多少呢?”
萧南寻只觉整个人如坠冰窟,耳边响着晟王得意洋洋的话,“你乃萧大人之子,对他这一套应也十分熟悉才对,倒也不用你将之全使在谢景行身上,谢景行乃你好友,听说他对友人十分真诚,你只是将红衣大炮的制作图纸借了看看,想必他该是十分乐意吧?”
直到晟王远去的脚步声渐渐消失,萧南寻都一直呆立在围栏的最角落,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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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景行出了院门,心情瞬间放松不少,虽然晟王来意不善,他也不愿见那张虚伪的脸,可晟王来此对他也不是没有一点好处,最起码让他知道了金匾城完好,屿哥儿也平平安安的消息。
直到这时,谢景行方才感觉出心脏角落那块沉甸甸的石头终于轻上了不少,日光穿过轻飘飘的云层洒在了谢景行身上,以及面前望之不尽的梅花上。
在凛冬中,谢景行不觉日光灼热只觉柔和,就连面前的碎石铺成的小径都显得熠熠生辉。
元宝和常护卫虽进了旁侧屋子,可却一直关注着谢景行的情况,在晟王突然出现在小院中时,常护卫脸上神情瞬间严肃,而元宝的面上神情则是立时沉了下来,两人都紧张关注着晟王的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