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破产又瞎掉(1/1)

我不认识妹喜,妹喜却认识我。妹喜说,我是楠哥推拿馆的常客。楠哥推拿馆?没印象。这名字一点都不上道儿。妹喜还说,您给过我两百块钱的小费。您忘啦?难怪说贵人多忘事。我不置可否,对妹喜的意图抱有强烈的怀疑态度。因为我破产了,当下不是攀亲戚的最佳时机。我趁着怒火还未冲上脑子,赶紧问,我已经破产了!你到底有什么目的?妹喜答,我可以养您。

好呀,我居然还需要一个女人来养?!

先说说我的来历吧。我,商汶雍,一个身价过亿的钻石王老五于上个月宣布破产。我从小就是一个争强好胜的人。我一直知道,我只是藏着,不让人轻易察觉。我从未想过改正。这正是我的独特优势。我之所以藏着,因为我的母亲是父亲的四房太太,也就是古人所言的小妾,现代人所知的小三。不,是小四。我的父亲是山西人,矿老板,也就是暴发户。他的四个老婆住在不同的地方,有的在南京,有的在北京,有的在上海。父亲的大部分时间住在大老婆的家里。我是众多孩子中排名第六,也就说我是最不起眼的,也是最不受宠的。假如我过于暴露个性,那么我和我的母亲就会成为家人们群起而攻之的讨厌鬼。小老婆就该有小老婆应有的处事之道。比如践行尊卑之分的家庭规则。我从小就体会到低调行事的好处。出头鸟,让那几个长子长女当去吧。成长的过程中,父亲没有亏待过任何一个子女。我可以保证。即便在叛逆时期,我想要在父亲的身上挑刺,但是丰富的物质资源总能牢牢封住我那张刻薄的嘴巴。对此,我非常感激,因为我渐渐意识自己从出生就赢在起跑线上。我省了很多与人竞技攀爬的气力和时间。而且,我感谢父亲的另一个原因是,我的母亲不仅没有一技之长,还生性懦弱且多愁伤感。我母亲是一只被狼保护的绵羊。好在我的母亲不爱生事,与父亲的几位老婆还算是和平相处,因此母亲才有运气和资格过着不劳而获的富裕生活。

六个兄弟姐妹之中,只有我不爱讨父亲欢心。孩子看到许久未归的父亲如同耶稣,百年难得一次地降临于自己的住所,那种由思念引起的兴奋和快乐会使他们疯狂地想要把神拘留在凡间。可是神终究是神。父亲总有办法离开。变成一头老鹰,或是变成一条蛇。孩子只有哭的份儿。而我没有哭。我反而乐意神的离去。我讨厌父亲这种位高权重的神使我像个卑微如泥的俗人。别看我在家庭中地位低,但气性是一点都不矮。所以,我更加需要努力地隐藏我的本性。

我与母亲的关系谈不上是相依为命,因为母子之间夹着一个又一个经验丰富的保姆。我是由保姆带大的。母亲只顾着哭泣和玩乐,压根没有心情管我。说实话,我从心里讨厌母亲爱哭的性格,我也乐意母亲不管我。在目睹母亲以泪洗面的孤独夜晚,我知道泪水非但无法缓解她思念丈夫的痛苦,反而让她误以为自己受到了天大的委屈。既然能给年过五旬的男人生下第六个私生子,那么女人必定是从一开始就知道男人的婚姻状况。我不信母亲会傻到相信爱情这种没有回报的东西。我算是自己把自己喂养成人,直到我在陆地成为一棵最为茁壮的笋,突然被天上的神发现了。

母亲把父亲对我的发现当成是一种神圣的临幸。母亲说,我能这么幸福,都是占了你的荣光。母亲,你太傻了。父亲从来都是一个精于计算与追逐金钱的的商人。我受到提拔,成为神的左膀右臂。与此同时,我也顶替了其他兄弟姐妹应有的职位。他们受到冷落,还要仰望着我,自然感到不快。若说我对突然而来的关注毫不在乎是不可能的。正所谓近朱则赤,近墨者黑。我受到神的作用力,自觉且积极地发挥着我在生意上的作用。我不仅为父亲打点企业,还为父亲操持大家庭。几个老婆与儿女之间的矛盾随着年岁愈发的激烈,更别说,他们根本就不服我这个从不起眼的奀仔,居然能够一鸣惊人,得道升天。奀仔这个名号,是二房给我取的,意思是说我身材矮小。二房说得没错。我在小时候又矮又瘦,没有一点儿富态。比起其他兄弟姐妹,我看上去像是从贫困地区抱养而来的孤儿。这很大原因解释了父亲为什么不喜欢。因此,母亲没少责备是我连带着让她也遭受冷落。

后来,父亲老了,权利的箭逐渐转向我这块漂亮的年轻的红色靶子。弓一拉,手一松,嗖的一声,我因为惯性而向后倒去。待我再次醒来,我幸运地成为接管家族企业的继承人。然而,当时的我并不知道箭头上被人抹了毒药。这个毒药是漂亮女人。我无可救药地爱上她,仿佛被人下了降头。破天荒的,我违反了从小到大的生存法则,张扬地与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争夺同一个女人。因为一次非同寻常且合乎时宜的车祸,我瞎了。我出局了。老天啊,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一朝失足千古恨啊!

哎呀,我像是小说中那个为男女主角的爱情充当养分的反派。现在,我的哥哥与我的女人如同爱情故事里的男女主角,正在享受功德圆满的结局。我这个强取豪夺的坏角色,被正义的男主角所击败。我为你们欢呼!多年的隐忍啊,多年的羞辱啊,多年的孤独啊,多年的努力啊,都在失明那一刻付之东流。我这三十年,都白活了。为了一个女人,我什么都没有了。值得吗?我不敢思考这个问题。母亲啊,我失败了。我无颜见你啊。我糊涂啊。我为了一个女人,竟然让自己密谋多年的计划都白费了!啊,母亲,我活不下去了。无用的我被你们所崇拜的神抛弃了。我被打落人间,从天上重重地摔到地下。如今的我失去了东山再起的资本,就连沾满尘世的泥土都无法拂去。下大雨了。母亲,是您在哭泣吗?您是因为我的自满和无能而哭泣吗?还是因为我再也无法承担您的购买账单而哭泣呢?母亲,不要哭啦,儿子来世再报答您。

雨下得很大。撑伞的人类像是海洋中漂游的水母。柔软的伞状顶被大风吹得偏斜。服务员终于获得老板的批准,把醉醺醺的酒鬼给撵了出去。爱闯祸的酒鬼没钱了,自然人人厌弃。我摔倒在湿漉漉的路面上,听见轮胎在水面摩擦的声音。前几天,我本想从天桥一跃而下。但是,我喝醉了,靠在承重柱边睡着了。事儿没有办成。等我醒来,手表和钱包不见了。没有钱,谁还会无偿帮助一个残疾人?我随意扫动眉毛底下那两颗中看不中用的眼轱辘,仿佛能够清晰地听见跑车发动引擎的轰鸣声。我用眼睛听,不是用眼睛看。我能想象到高贵的它们被主人呵护的样子。哎呀,它们也曾是我的最爱。但是,法院已经将它们收回。过不久,它们就会让其他不入流的车主任意地占有!它们会像委屈的妻子,控诉我是一个无法守护它们的丈夫。雨声越来越大,气压使我耳鸣。可是,即便在耳鸣的情况之下,我还是能够听清看客的笑声。他们认识我,或许不认识我。但是,他们肯定觉得我这只落魄的落水狗比起可怜,更加可笑。神奇的事情发生了。我明明瞎了,却比没有瞎的时候把这个世界看得更加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