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葭的半张脸火辣辣的,这不是她第一次挨耳光,却是感到如此的疼痛。
沈如海的话在她耳边回荡,她想起三年前,初来京城时,她对多年不见的父亲其实还抱有一丝幻想,她记得小时候那个抱着她上街玩儿的儒雅男子,来到这人生地不熟的京城,她所能倚靠的,也唯有这位生父而已。
可等她来到沈园,却发现她幼时居住过的芙蓉榭拨给了沈茹,她只能搬到东北角的听雪阁去,她娘住的鸳鸯馆也被沈茹的母亲孙氏鸠占鹊巢,沈园还是那个沈园,却已经不是她记忆里的沈园。
直至今日,这一巴掌才彻底将沈葭心中那点血缘亲情给打散了。
有些父亲,不如没有的好。
门被人敲响,沈如海正在气头上,没好气道:“谁?进来!”
槅门打开,一个白净脸的年轻太监走进来,满脸堆笑道:“沈阁老,这天儿这么热,您老呀,少发点火气。”
沈如海认出这是在御前伺候的内侍曹安,还是司礼监掌印高顺的干儿子,当即迎上去道:“曹公公,您怎么来了?”
曹安看一眼旁边落泪的沈葭,道:“圣上找您呢,阁老大人,跟咱家去澄心堂走一趟罢。”
信物
离开澄心堂后, 怀钰在抄手游廊上一路横冲直撞,吓得宫女们急忙避去一旁。
小厮观潮在后追得气喘吁吁:“爷,您等等我啊!”
“滚!别跟着我!”
怀钰一脚踩着栏杆,翻上房顶, 眨眼就不见了人影。
正是午后时分, 阳光灿烂,将琉璃瓦映得流光溢彩, 他在屋顶上不知奔跑了多久, 最后在一个歇山式殿顶上停下。
怀钰喜爱高处,小时候, 每当他不想被宫人们找到,就常去树上或房顶上躲着, 只有圣上才知道去哪里能找到他。
这座宫殿前庭西南侧种了一株百龄古松, 树身粗壮高大,松叶茂密, 高出殿顶许多,恰好遮住头顶艳阳。
怀钰枕着胳膊,在屋脊上躺下,怔怔地看着松叶间隙中的蓝天白云出神。
昨夜的一幕幕划过他的脑海,沈葭白如牛乳的肌肤、滑腻柔软的身躯、还有她蹙眉啜泣的面容, 两颊泛出的玫瑰色红晕……
温柔乡。
怀钰几乎是一瞬间想起这个词。
苏大勇他们说的没错,女人的身体,的确是温柔乡, 让人恨不得溺死在里头,可一旦恢复清醒……
他今早醒来, 看见沈葭赤身裸体地躺在自己怀里,几乎是滚下榻的。
难道真的要娶她?
怀钰平生最讨厌受人挟制, 娶了沈葭,就真的要受他皇叔控制一辈子了,况且沈葭也不会想嫁他罢?
怀钰卷起衣袖,小臂上残留着好几个牙印,都是昨晚沈葭咬的,她咬得很重,有些甚至破皮出了血。
怀钰正神游天外,忽然听到些动静,往下一看,原来是一伙提着竹筒的公子哥儿,带着小厮走进前庭,聚在廊庑下斗蟋蟀赌钱。
怀钰认出其中几张熟脸,换作以前,他一定会跳下去赌几手,但今日他实在没兴致,只闭了眼假寐。
公子哥儿们手拿蓍草,拨弄着青花浅口盆里的蟋蟀,小厮们围在旁边大声叫好。
其中一名公子哥儿觉得无聊,便扯起闲篇儿:“哎哎哎,你们听说了那怀钰与沈家二小姐的事没?”
殿顶上的怀钰悄然睁开眼。
“怎么没听说?”另一名公子哥儿道,“据说他们夜半幽会,去那太液池上共赴巫山,恰好被圣上和娘娘撞个正着,那沈阁老也在当场,险些被气得跳了湖呢。嘿嘿嘿,我早说了,那沈二小姐的身段瞧着就风骚,本性淫浪,赶明儿我也夜探一回香闺,和她云雨一场。”
原来昨夜船上人多嘴杂,不仅有帝后、沈如海一行人,还有摇橹的船工、随行的宫女太监、负责洒扫膳食的杂役,即使圣上下了严令,此事不得宣扬出去,但架不住人多,口耳相传,不过半日工夫,此事竟已传得西苑人人皆知。
有人笑道:“舒大,你这可就是痴心妄想了,那沈二小姐可是小煞星的相好,你就不怕他用那把绣春刀,一刀将你砍了?”
叫“舒大”的一脸淫笑,道:“你懂什么,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
话未说完,他后脑勺上挨了一记。
舒大怒瞪向身旁的人:“你敲我做什么?”
那人很冤枉:“我可没敲你!”
舒大道:“你就在我身后,不是你还有谁?”
那人也怒了:“说了不是我!我好端端地敲你做什么?你们谁敲了他?!”
其余人纷纷摇头,就在众人一头雾水之际,十几颗松果如同天女撒花似的冲他们砸过来,众人抱头鼠窜,被砸得鼻青脸肿。
“什么人?!”有人大喊。
怀钰从殿顶上跳下来,拍掉手上的松果渣,道:“你爷爷我。”
众人:“!!!”
怀钰一一扫视过这群人,一字一句问:“刚刚谁说做鬼也风流的?我来成全他。”
舒大:“……”
舒大提起蟋蟀筒转身就跑。
没跑出几步,被怀钰飞起一脚,踢中屁股沟,像个风筝似的飘出去,恰好落在台阶上,摔断两颗门牙,登时血流如注。
竹筒盖子也打开了,从里面跑出一只青壳大蟋蟀,怀钰上前一脚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