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和帝掀起轿帘,见怀钰一脸心不在焉,知道他是急着回家,归心似箭,便道:“你先回府罢,不用陪朕进宫了,明日再来,带上你妻儿一起,先去慈宁宫看望你皇祖母,你这不管不顾一走,老人家险些哭瞎了眼。”
“是。”怀钰脸上有些羞惭。
“对了,”延和帝又说,“你府中下人被朕禁了足,回去跟他们说,禁令解了。”
“谢圣上。”
队伍一分为二,怀钰一行打道回府,剩余的继续护送圣驾入宫,陆羡也被陆诚放了行,怀钰邀他一起去王府吃饭,陆羡爽快地答应了。
二人并辔而行,来到一辆马车旁,怀钰翻身下马,刚要抬手敲车窗,窗子就被人从里面推开了,对上沈葭笑吟吟的一张脸。
他一愣:“你怎么知道……”
“我听见你的马蹄声了。”
沈葭双手托腮笑眯眯道,经过怀钰这些天的悉心照料,她的箭伤已经痊愈了,因为吃饱喝足,之前掉的那些肉也养回来了,脸颊丰润,透着健康的光泽,时常让怀钰看得心痒痒,他伸手捏了捏她的脸,笑问:“儿子怎么样?”
“刚吃完奶,睡着了。”
回答的人是马车内的谢翊,他怀里抱着熟睡的怀念,这孩子生性乖巧安静,十分好带,每日除了吃就是睡,很少哭泣。他们离开襄阳的时候,带走了一个奶娘,这一路奶水充足,孩子也越长越好看,尤其是那双眼睛,跟沈葭活脱脱一个模子,谢翊十分喜爱他,夜里都带着一起睡。
问候完儿子,怀钰才说出自己的真正来意,他垂眸看着沈葭:“今日阳光甚好,风也不大,要出来一起骑马吗?”
沈葭正有此意,转身望向谢翊,直到谢翊轻点了头,她才欢快地下了马车。
怀钰熟练地将她抱上马,自己坐在她身后,手握缰绳,相当于将她半拥入怀中,他不着急赶路,只轻轻驱马前行。
秋日的阳光洒满肩头,沈葭扯个哈欠,快要被晒睡着了。
“困了吗?”怀钰在她头顶问,“困了就靠着我睡会儿。”
沈葭摇摇头,身体往后靠,抵着他坚实的胸膛,她打量着附近的大街小巷,还有沿街的店铺,来来往往的行人,犹豫地问:“北京是不是变了?”
“哪里变了?”
“差点忘了,”沈葭扑哧一笑,“你也一年多不在这儿,怎会知道?”
顿了顿,她扯着披风系带,道:“也许不是变了,是……有点陌生。”
在流民堆里混久了,她见惯了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样子,乍然回到繁华京师,看见这里的老百姓生活富足,街头食物香气弥漫,小贩们吆喝叫卖,像一片世外桃花源,丝毫未被外界的战乱影响到,这本是她从小看到大的场景,如今竟然有些不适应。
不止这一点,直到现在,她吃饭都改不了狼吞虎咽的毛病,看见食物就想往嘴里塞,要不是怀钰在旁阻止,她能一直吃,就像永远也吃不饱似的。
这都是饿久了的人遗留下来的毛病,尽管她现在做回了太子妃,重新过上了养尊处优的生活,可沈葭能很清楚地感受到,她身体里有一部分永远地死去了,在外漂泊一年的生涯改变了她,在她的生命里留下了一道无法磨灭的印迹。
怀钰看出了她的惶恐不安,在她头顶印下一吻:“别害怕,这是你的家,我们回家了。”
-
扶风王府。
夏总管率领阖府下人等候在大门外,还有负责看守的东厂番役,掌印太监刘锦也在,当看见怀钰和沈葭两人一骑出现在长街尽头,夏总管激动地满面红光,挥舞胳膊招呼起来:“快!放鞭炮!”
几个青衣小厮依次点燃缠满鞭炮的长篙,噼里啪啦炸了个昏天暗地,震得檐下人人都捂着耳朵,脸上个个都笑开了花。
怀钰也没料到场面弄上这么热闹,生怕吓着沈葭,伸手替她捂住耳朵,沈葭却笑着拉下他的手,道:“没事,我不怕。”
怀钰下了马,又将她抱下来,沈葭双脚刚落地,就听见一声带着哭腔的“小姐”,还有一声“殿下”。
观潮和杜若一前一后穿过弥漫的烟雾,朝她和怀钰飞奔而来,杜若一头撞进她怀里,观潮则抱着怀钰大哭起来。
“小姐……”
“殿下……”
“小姐!”
“殿下!”
他俩仿佛在比赛,一声比一声喊得悲切。
杜若从沈葭怀中抬起脸,一双眼哭得红彤彤,兔子眼似的,要说沈葭不见后,京城最想念她的人应当就是这个贪吃的小丫鬟了。
一年未见,她似乎长高了些,都快到她的肩膀了,看着她稚嫩的脸,沈葭竟然有点恍惚,仿佛看见了二丫,那个可怜的哑巴小女孩,她最大的梦想就是吃饱饭,沈葭曾经许诺,要带她去吃香的喝辣的,可是她偏偏死在了襄阳收复的前夕,她死的时候这样小,还是在爹妈怀里撒娇的年纪。
怀钰敏感地察觉到了她情绪不对,立即推开观潮,担心地问:“怎么了?”
沈葭回过神,笑着摇摇头,余光一闪,瞥见硝烟中站着的两个人,惊喜出声:“芸儿!辛夷!”
怀芸和辛夷也跑了过来,重逢总是喜悦的,三人抱在一起,辛夷性格生来比杜若稳重,但此刻也不免泪流满面。
她一直自责在西山时没有保护好沈葭,她本该在她身边寸步不离的,或者在沈葭提出要去祭拜沈茹时,她应该竭力阻止,这样也不至于让沈葭被贼人掳去,好在沈葭全须全尾地回来了,不然她真的百死莫赎。
沈葭开心地握着怀芸的双手:“芸儿,你怎会在这儿?”
怀芸笑容甜美,眼角还闪着泪花:“我一直在这儿,我还去城门口看大军凯旋了……怀钰哥哥,你今日真威风。”
她向怀钰屈膝行了一礼,目光滑过他身后的陆羡时,两人都红了脸,互相点头打了个招呼,就不自在地移开视线。
沈葭统统看在眼里,了然地笑笑,问怀芸:“皇后肯让你出宫了么?”
上官皇后对她管教严格,是从来不肯让她轻易出宫的,从前沈葭想带她出去玩儿都很难,要跑去央求太后出面才行。
怀芸闻言,眼圈一红,拿手绢拭着泪道:“母后她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