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苏幼月看着一只冬瓜蛊，似乎有些好奇，她便介绍说道。“小姐，这是我们东荣的一品冬瓜蛊，里面加了鸡肫、田鸡肉、虾仁、海参、蟹肉、鲜笋、鲜莲子、冬菇、火腿……光是材料都得用上半斤。做的时候还要上汤和二汤，十分复杂，先掏出冬瓜里的瓜肉，在瓜皮上刻好吉祥图案，才放清水煮一遍去青味，然后涂上花生油放进大炖蛊内，把飞过水的田鸡骨和二汤、葱姜等调料一起倒入，炖半个时辰，把骨的鲜美味彻底炖进瓜肉里，才能把和材料炖好的二汤倒进去，最后成品还要撒上火腿茸设色，这样才能称之为一品冬瓜蛊。”青萝在边境的时间久，是会不少大盛语的，这会儿锦儿也听了个七七八八，不由咂舌：“炖这么多上等材料，当然称得上是一品，青萝，你懂得还挺多的，你做过这道菜么？”青萝拘谨地摇摇头：“我只做过普通的三鲜冬瓜蛊，里面只是普通的鸡肉、河虾和鲜笋，自然比不得这个这么奢侈……但我家小姐手艺好，对厨艺颇有研究，做的三鲜冬瓜蛊比我做出来好吃得多，那瓜肉又厚又软，用勺子一刮，就化成茸了，口感简直了。但河虾和鲜笋好弄来，家里的鸡却要生鸡蛋孵小鸡，我们不怎么舍得吃，还有要炖这冬瓜蛊极费柴火，柴火不好砍，我和小姐也不常做……”锦儿听得呆滞：“你们还亲自养鸡、砍柴么？”青萝点点头，眼中骄傲：“我和我家小姐养的鸡是十里八乡最肥的，我们砍的柴火也是最整齐的，在灶房那一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扎篱笆要用的呢。”她眼中坦坦荡荡，毫无自卑，丝毫不觉得自家自己和自家小姐做这些是什么吃苦受累，反而乐在其中。从青萝开始说，苏幼月就听得十分认真。“那些鸡还是小鸡仔的时候最可爱，我和小姐有时候会拍了苍蝇蚊子喂它们，它们没两天就知道跟在人身后追着跑。”“那时候有一只小白特别聪明，每次都跑得最快，抢吃的抢得最多。”“后来呢？”锦儿听得也都忘记动筷子了，感觉沈小姐和青萝在乡下的日子好像也没有她想象的那么艰苦。青萝的眼尾却忽然耷拉了下来：“后来有次小白追我追得太紧了，我不小心摔倒，一屁股把它压死了……”“……”万万没想到，小白是这个结局，锦儿呆若木鸡。旁边一直候着的折影表情也有些意味不明。“当时我哭了整整一天，还是小姐给我做了冬瓜蛊把我哄好了，后来我俩把小白一起埋在后山了，不过我偷偷留了一根小白的羽毛，我和小姐来圣都之前，我还不小心给翻出来了呢，小姐看见，立刻就想起小白了呢。”青萝继续说着。锦儿正要说什么，就见青萝眼圈忽然红了。“小姐……呜呜呜……”小丫头眼泪扑簌簌就落了下来。锦儿手忙脚乱，赶紧上前拍了拍她的背。“如果早知道会这样，我当初就是死，也要逼小姐别回来。”青萝也不想哭得那么狼狈，可悲从心来，不可断绝。苏幼月沉默了会儿，才开口：“沈家既然打定了主意让你家小姐来替嫁，那当初沈小姐到底愿不愿意，对他们而言其实不重要。”见青萝满眼懵懂，她继续道：“沈家既然敢胆大包天在皇上赐婚上动手脚，就已经做好了在风口浪尖的准备，所以他们绝不可能再找一个假的沈府小姐送过去，否则被人戳穿就是真的欺君之罪。”“因此，在他们看来，你家小姐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给沈姑娘选择。”渐渐地，青萝的眼神中多了一抹愤恨：“自打小姐生下来起，他们就从来没有管过小姐，凭什么这么待小姐！”“是啊，凭什么呢。”苏幼月垂眸附和了句。 凭他们脸大么倘若这沈家这些年养过沈姑娘一日半日，那也勉强算得上是养过，可据她所知，沈姑娘这些年一个人在异乡，是靠当地淳朴的百姓们养大的，后来更是一直靠自力更生。就连青萝，也不是沈家安排去伺候她的，是她在路边看着被卖的青萝，觉得可怜，用自己省吃俭用攒下来的钱买下来的。沈家，凭什么呢。凭他们脸大？凭他们不要脸么？“我家小姐怎么就这么命苦呢……”青萝再也克制不住，失声痛哭。锦儿顿时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安慰。青萝哭得正撕心裂肺，一只手忽然轻轻拍在她背上。“沈姑娘这些年有你在身边，不苦。”听到这道温柔的声音，青萝泪眼婆娑地抬起头，就见苏幼月那张漂亮至极的脸颊上，眼神里的温柔像是柔和水面上随微风粼粼浮动的金光，让人看一眼就觉得美好得像是整个人浸在梦境里。“若是她这些年是在这对她毫无温情可言的沈家长大，面对的是偏心的父亲、算计的母亲，对她针锋相对的几个弟弟，还有这些捧高踩低欺主的奴才，她才是真的苦。”“有你这些年在她身边，你们自由自在的，比在沈府过日子好得多。”“你以后也要好好地过日子，你家小姐泉下有知，才会安心。”青萝恍恍惚惚地听着，苏幼月的每一句话都说到了她心里，深深触动着她。是啊，她今天才来沈家第一天，就觉得受不了了，小姐若是前十六年是在沈家长大的，那才是真的苦啊！青萝想开了，也能忍住眼泪了，她使劲点点头：“嗯！多谢夫人开导，奴婢想通了，沈家人爱如何就如何去，我不稀罕他们如何对小姐，我要先帮小姐报仇，等报完仇，就好好过日子，不让小姐在地下也不能安心！”思及此，她突然仿佛也明白了，为何苏幼月会毫无顾忌直接打沈府的下人。因为不在乎。沈家人怎么看待她，她根本就不在乎。什么老爷夫人，少爷小姐，他们不喜欢就不喜欢呗，她根本就不需要他们的喜欢。沈家人会不会往外传她的恶名，她也不在乎，她根本不怕嫁不嫁的出去，因为她早已有了夫君。
人患得患失，怕这怕那，自然做起事来也绊手绊脚的。可当人没有什么可失去的时候，自然也就不在乎了。沈家对姑娘来说，可不就是可有可无，随时可以失去的么。青萝彻底定下了心神来。她已经想明白了，她来这里是为小姐报仇的，不是来乞讨沈家人的喜爱的。“夫人，你说到底谁会是杀我家小姐的凶手呢，今天那个四少爷对我家小姐那么凶，说不定就是他！”苏幼月轻轻摇头：“沈家人需要沈姑娘替嫁，大抵不会动手，你们从前在圣都无冤无仇，没见过的人当然想不出来会是谁，先吃饭吧，养精蓄锐好了，才有精力对付找仇人。”青萝一听，正是这个道理，精神很快振作，吃饭都比刚才更认真了。锦儿在旁边不由暗叹，不愧是小姐，几句话就把青萝姑娘哄好了，这要是嘴笨的自己，指不定最后得抱着青萝姑娘一块儿哭呢。听小姑娘停止了哭声，旁边抱着胳膊静候的折影身形都不自觉放松了些。吃过饭，锦儿就凑到了折影身边：“折影小哥，折镜小哥呢？他还在这么？”折影眉头一动，神色却不动：“不在，他出去忙了，锦儿姑娘有什么事么？”锦儿听到折影不在，眼里闪过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失望，但赶紧摆摆手：“没事没事，我先去忙了。”折影点了点头，却暗自思索着什么。半日的时间，沈府多了一位大小姐的消息就在府上传的沸沸扬扬了。托了马厨娘的福，这些人的消息传得快，很快他们便都知道，这位大小姐这些年其实是在乡下长大的，毫无规矩，脾气暴戾，刚来就因为不满意伙食打得马厨娘差点毁容，抢走了老爷夫人少爷小姐们的午膳，一个人就吃完了。而且他们很快打听到，她身边跟着一个半瞎子侍卫，一个哑巴丫鬟，只有一个丫鬟是健全的，可也不是个聪明的。这些消息让沈家的下人们对这位乡下回来的大小姐顿时心生厌恶，出去买菜时都要跟关系要好的朋友提一嘴，很快整个圣都不少人家都知道沈家刚刚接回府了一位大小姐，联想到沈家小姐的赐婚，一些知道点真相的人家立刻明白过来，沈家这是打算换一个女儿来替嫁。但定安侯府好歹也是高门，沈家找了这么一个人来嫁，岂不是羞辱定安侯府？消息传得飞速。苏幼月毫不在乎。用完膳，她就带着折影和锦儿还有青萝出府了，青萝原本还害怕再遇到刺客，见苏幼月执意，只好不再劝。出去之前，她随手戴了一个早就备好的面纱。沈家并未下令禁她的足，折影与门口的守卫说了两句，便也放他们出来了。“小姐，你虽然蒙了面纱，但还是有不少人偷偷看你呢。”锦儿都没说，小姐虽然戴了面纱，但看着更添了一层朦胧美。她都发现了，这路上除了男人，还有不少女人偷偷看几眼小姐。锦儿刚要继续说什么，路中央的人忽然纷纷往两边散去，她被青萝拉了一下，也随之到了路边，惊讶回头看上路上缓缓而来的队伍。一行鲜衣怒马的贵公子结伴而来，顾盼间神采张扬肆意，欢声笑语，其衣着显贵，明显非商人所能穿着。圣都里最不乏的便是豪门显贵，而世家子弟生来显贵，自幼习武，大多都是兵痞子般的性子，普通人自不敢招惹，纷纷往路两侧躲避。“赫连兄，你果然如传闻中一般身手高强，如今整个圣都城的武士谁敢不服你，等拓拔将军回来时，想必这圣都可要热闹了，可没人不期待你们两个的对决！” 把她的帕子收到怀里路边有不少姑娘偷偷看着这一行正值风流年轻的公子哥们。优越的家世滋养下，这些年轻的男子自是滋养出了一身傲然的贵气，许多女儿家自然会对他们心生向往。东荣的风气开放，男女之间没有那么多避讳，女儿家们也主动了些。几个贵公子正聊得开心，一阵秋风忽然拂过，不知从哪飘来了一方香软的帕子，不偏不倚，正落在其中一人手上。正说着话的贵公子先是一愣，旋即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呀，这是哪位姑娘的帕子，赫连兄可是有福了。”其余几个公子们调笑着，一个个停了话题，往前方张望而去，想要看看今日又是哪个大胆的女子当街来撩拨男人。也有人等着看好戏。谁不知道赫连凛跟拓跋枭那个变态一样不近女色，而且平阳公主也不准那些莺莺燕燕的接近这个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宝贝儿子。上次赫连凛在宫里比武大获胜利时，有不知死活的姑娘就是趁他路过时故意丢到了他面前。谁知他看了一眼，直接踩着走了过去。那姑娘瞬间成为了全场的笑柄，这倒也罢，平阳公主当众就冷了脸，说她连方帕子都拿不好，怕不是身体有疾，还劝她以后少出门，莫要再丢父母颜面。姑娘当场就被羞辱得落了泪，可她家里人兢兢战战的，还怕受皇上和平阳公主责罚。这一晃都快一个月了，到现在那姑娘都没再出过门。所以这会儿就有人等着看好戏，一个两个眉来眼去的，往远处张望着帕子的主人是谁。他们的视线最终定格在一个蒙着面纱的姑娘身上，无他，此女子虽然让人看不清面容，但光是婀娜的身形，就着实美丽动人，更莫说那秾丽的眉眼，像春日桃花一般鲜妍明艳，虽蒙着面，却依稀可叫人窥见那面纱下惊人的美貌。还有那纤纤细腰，格外勾人，正合东荣男儿们的喜好。几人一愣，回过神来时，眼底露出惋惜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