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2/2)

“对了,上午刑警队的人又来了我们国土局,把黛西给领走了,还把她的那辆菠萝车给开走了。”

我一下站了起来,掏出手机朝餐厅外走去。隔着玻璃窗,我对着邵波点了点头,接着拨通了李昊的电话。

“正想忙完这一会,再打给你,你自己就打过来了。”李昊在电话那头说道。

“有新的进展吗?”我问道。

“逮住了模仿梯田人魔的凶犯,你猜是谁?绝对想不到的一个人物。”李昊有点激动。

“是邱凌的未婚妻?”

“你……你神仙啊!”李昊的声音震得我耳膜嗡嗡响。

“她是不是想要给邱凌顶罪?”我追问道。

李昊停顿了一下:“你是瞎蒙的还是推理出来的?”

“瞎蒙的。”我毫不犹豫地对他说了句瞎话。“你现在在哪里?人犯在不在你那里,我现在就过去。”我对这个案子的兴趣更高了。我甚至在揣测这位叫作黛西的女人,现在在市局的审讯现场故作镇静呢。

5

我第一次看到黛西的准确时间是那天下午3点。当我偷偷望向这位在市局审讯室里缩成一团坐着的女人时,我以为我会看到一个表情桀骜不驯,甚至表现出试图挑战司法公正的强悍形象。结果,黛西让我有点失望,她的眼神空洞,表情木讷,用一种极其消极的态度面对着自己选择的人生岔路口。

她的目的是给邱凌顶罪,这是在我第一眼看到她时,就可以确定的。因为她那瘦弱的身躯,不可能爆发出虐杀正常人的力量。她那长长的漂亮指甲与打理得非常讲究的卷卷头发,说明了她并没有为自己成为凶手做必修的功课。

我拉过一把椅子,靠着墙角坐下。李昊扭过头来对我摇了摇头,我没有做出多余的反应,反而直接对着他与他身边的慕容小雪说道:“看新闻了没有?前段时间传得沸沸扬扬的孕妇与丈夫合伙杀人的案子,他们的孩子生出来了,是个女儿。”

李昊愣了一下,接着很快明白了我的用意。他冲我点了点头:“是啊!刚出世就要离开父母,听说外公与爷爷都表示不要这个孩子,可能会直接送福利院。”

我偷偷地瞄了一眼审讯台对面的黛西。显然,我与李昊的对话,就像一个重击的铁锤,直接敲打到了她内心最脆弱的位置。接着,她的脸色更加苍白了,视线从最初空洞地注视着屋顶,转而移动到自己的脚尖。这时我才注意到她穿着一双颜色比较鲜艳的正装皮鞋,与她身上那套国土局深色的套装显得格格不入。这是一个缺乏存在感的女人,她没有骄人的身材与曼妙的容貌,非常平庸。于是,她精心地打理自己的头发与指甲,选择能够彰显自己独特性的皮鞋,用以得到更多被外人关注的机会。在受到外界给予她内心刺激时,她第一时间选择的不是思考如何反抗与斗争,而是望着自己的身体,陷入精神上为自己搭建的堡垒之中。

我觉得可以尝试积极主动地与她交流,因为在楼下李昊已经跟我说了,“这位黛西并没有杀人,而是通过一位在医院太平间工作的熟人花高价偷出了一具女尸。黛西还可以回头的,而且她现在有身孕,不会因为自己这一冲动的错误付出太过沉重的代价。”

我站了起来:“陈黛西小姐,我姓沈,你可以叫我沈医生。我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不知道你方不方便回答?”

黛西抬起头来。她像一只高度警觉的刺猬,用一种雌性猛兽望向伤害自己的对手的目光望着我:“我要交代的已经交代完了,那些坏女人都是我杀的。现在警察盯得紧,我找不到作案的机会,所以才用医院的死尸来发泄一下我变态的心理。至于其他事,我觉得我也没必要和你说吧。”

我微微一笑,黛西在刚才的回答中用到了“交代”“作案”以及“变态”这三个词语。这都是作为第三方看待案件时才会使用的。也就是说,在黛西自己的思维意识中,她不过是在强行让自己成为那个凶手,可她又没有让自己代入凶手的思维,所以才会说出“要交代的已经交代完了”这种话,而不是用“要说的都已经说完了”。

我站了起来,拉着椅子走到与黛西正面成90度角的位置坐下:“陈小姐,我可以和你朋友同事们一样,叫你黛西吗?”

“嗯!”她避开了我的眼光,但是并没有抗拒与我的交流。在这方面我有作为一个心理医生基本的自信,我的外形干净整洁,语调高低适中,也算悦耳,语速缓慢简短。而我面前的黛西毕竟只是一个普通的社会人,她20多年来养成的最基本的人际交往礼节,让她没有理由拒绝与这样的一个我进行最起码的交流。

“黛西,我想知道你到底爱他吗?”我选择的是她只需要点头或者摇头的问题,这样不会让她对我设定的防线越发坚固。

黛西再次低下头。她没有选择正面回答我,但是我清晰地看到两颗豆大的眼泪滴到了地上。她以此时此刻内心沉痛的悲伤回答了我的提问。

“那么,他爱你吗?”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压得更加低沉一点,用来配合她的伤感。

黛西继续选择沉默,她无法掩饰的悲观态度无疑在告诉我,她在邱凌是否爱自己这一问题上,内心深处也有着质疑。

“黛西,你爱他,所以,你要一生都和他在一起,做他的新娘,为他生孩子,为他奉献你作为一个女人的一生。对吗?黛西,我想听你自己回答这个问题。”我继续着。

黛西终于抬起了头,她眼眶里满满的都是在打转的眼泪,可她的手被手铐铐在面前的审讯台上,所以她无法抬起手抹掉眼泪。黛西望向我:“是的,我爱他。所以……”她停顿了一下,“所以我不能让他因为我犯下的罪行而走向毁灭,我必须选择自己承担。”

“那么,他爱你吗?”我又一次重复了这个问题。我清晰地看到,黛西身体抖了一下,紧接着她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似乎在给自己打气,给自己现在在尝试做出的牺牲打气,“是的,他也爱我。”

“那就行了!”我站起来,转过身,背对着她说,“陈黛西小姐,你并不能确定邱凌是不是爱你,你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你对他是完全的付出。于是……”我的语速在加快,“于是,你想为他做一些事情,来证明这一点,证明你爱他多于他爱你。你想用某种方式让对方认识到这一点,然后用一生的悔恨来为当初对你的轻视付出代价。”我再次转过身,望向黛西,“你说呢?”

“不!邱凌是爱我的,他爱我胜过爱他自己的生命,胜过他自己的一切。”黛西激动起来,她甚至在尝试站起来,可被固定在审讯台上的手铐让她无法完成这个动作,“邱凌想为我牺牲,想为我顶罪。因为我才是真正的恶魔,我在利用他对我的这份爱!”

李昊却在这节骨眼上很不应该地闷哼了一声,紧接着沉声道:“陈黛西,你不要因为自己有身孕便无视司法公正,不要以为你这样做就能让邱凌全身而退,而你自己又不用被处以极刑。我给你明说吧,就算……我是说就算,就算你把一切都扛下来,顺利顶替了邱凌所有的罪行,可你觉得所有人会相信凶手是你吗?我们会信吗?检察官会信吗?法官们会信吗?”

李昊的正面针对性刺激,再次让黛西全身的刺一根根竖起。她悲伤的表情在瞬间消失殆尽,换上了一副类似于泼妇的强悍模样:“我不管你们信不信,人是我杀的,所有人都是我杀的。杀每一个人的细节我都记不完整了,我只记得我在那过程中得到了极大的快感。那就是一个女人幻化为男性强行进入对方身体的快感,让对方呻吟与求救时候的快感。”

“放屁!你所说的在网上买的圆柱形胶棒在哪里呢?你又是怎么知道每一个抛尸路线上各个监控的位置呢?一切你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你……”李昊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忽地一下站了起来。

“李昊!”我冲他低吼道。

李昊这才收敛了一点。他看了我一眼,然后重重地往椅子上一坐,抓起桌子上的烟点燃,大口吸了起来。

“李昊,你和小雪可以先出去一下吗?”

“沈非,你是不是也有病?这里是公安局,不是你的诊所。”李昊明显没有消气,他放肆地对我说道。

我没有看他,我和他这么多年的老同学,自然知道这家伙的脾气。十几年前他刚从警校出来时被分配在特警大队,每个月有15天都关在特警基地进行学习与训练,让他们那群正值青壮年的汉子,都憋成了火爆的脾气。我只能微微笑了笑:“小雪,叫上你们李大队出去抽几根烟,我想和黛西单独聊几句。”

小雪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敢吭声。李昊自己却叹了口气,看来他也为刚才对我耍脾气的事有了自我检讨的意向:“沈非,我们是有纪律的,你不是我们的刑警,没有资格单独与嫌疑人进行交流的。”

“让沈医生留下吧!”审讯室的门被推开了,一个高大健硕的50多岁男人出现在门口。是汪局,分管刑侦的海阳市公安局局长。在国内很多地方,分管刑侦的都只是副局长,只有我们海阳市比较特别。因为本来就是特区,对社会治安的要求比较高。汪局又是从刑侦这一基层走上去的,所以待他升为局长后,也没有把刑侦这一块完全放权。

“李昊,你和小雪……嗯,还有我,都回避一下。沈医生,你需要多久?”这位穿着高级警官制服的老者扭头看了黛西一眼,然后对我问道。

“半小时吧!我只是想和黛西聊一些比较寻常的问题,可能与你们要查的案件无关。”我解释的这一理由其实是想说给黛西听的,我不希望之后与她单独相处时,她会用对待审讯的态度来对待我。

“行!我们给你半个小时。”汪局说完对着李昊挥了下手,李昊没出声。他把桌上的笔记本合上,然后和小雪一前一后走出了审讯室。

门被汪局带拢了,20平方米不到的审讯室里一下冷清下来。我再次挪动椅子,放到了黛西正前方大概30度的位置。黛西看了我一眼,居然先出声了:“你是公安局的医生吧?”

我摇了摇头:“黛西,我是医生,但不是公安系统的医生。我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沈非,是‘观察者’心理咨询事务所的投资人,也是所里一位普通的心理咨询师。不同的是,我还有行医的资格,主要研究方向为心理疾病这一块。”

“我听说过你!”黛西望向我的眼神中闪出一丝让我无法揣测的东西,“你是本省心理学临床治疗与分析方面的佼佼者,在国内都有一定的名气。”

“是吗?”我微笑着。可实际情况是隔行如隔山,一个普通的市民是不会知道一个比较冷门的行业中有些什么大人物的,就像我到现在也不知道我们国家三大金融监管机构的最高官员叫什么一样。

我继续对黛西展现着自己无数次对着镜子练习出来的笑容:“那你想知道我为什么来到这里?为什么坐到了你面前?又为什么想和你单独聊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