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安排了和几位小师兄一起洒扫院落,山下的小道士跑上来说宫里的车队已经到了,观长与其他一些辈分高的道长们急忙前去迎客,林之南和其他一些小道士就被催着叫自己回房,林之南于是回了后院厢房,寻了处清静的角落上树睡回笼觉。
梦里依旧是那冲天的火光和满目的残肢碎肉,一具具死尸徘徊在昔日热闹的街头巷尾,偏僻的角落里,一群人趴在一处啃食着新鲜的尸体,抬脸之时,都是满脸的腐烂血肉。
浓烟熏得人双目赤红几乎窒息,喉咙痛得仿佛也在被火炙烤。她满地翻滚,手指在身上抓出一道道深刻血痕,每一道翻开的血肉里,都有无数黑色虫子往外爬出。
“不要去上京。”
“别去。”
血泊中的女人睁着大大的眼睛盯着她,咧嘴笑出一口沾染血肉的猩红牙齿。林之南忍不住后退,哐当一声,手里抓着的匕首掉了地,她低头一看,满手鲜红。
……
又是噩梦。
她又梦到了那一天。
林之南一遍遍告诉自己睁开眼,但眼皮却有千斤重,无论如何也睁不开。
就在这时——
“喵呜?”
“喵呜?”
“你在哪儿?”
轻轻细细的孩童声音一声声穿过浓烟弥漫的街道传入了梦中,林之南皱紧眉头,手指狠狠抠进树干。
“喵呜?”
她猛地睁开了眼。
阳光透过稀疏的树干落进了她眼中,她瞳孔内的猩红色仿佛被阳光融化散开,重新聚做乌黑。
刺目的阳光让人有些头晕目眩,她拿手遮了遮,然后扶着树干坐起身,呼吸急促,耳朵嗡鸣一片。
“喵?”
那清脆的嗓音还在叫唤,竟不是幻觉。林之南迷茫地顺着声音望去,就见有个小孩正弓着腰蹲在树底下学猫叫。
林之南看了会儿,才哑着声音问:“你在干什么?”
小孩被她吓了一跳,猛地仰起脸来。
冬日晨早的阳光从树梢间洒下,落了他一身。
那是个八九岁模样的小少年,一件厚厚的金丝纹线滚着雪白貂毛的白斗篷将他包裹得严严实实,他仰脸望向林之南,阳光正落到他脸上,照得他整个人粉雕玉琢似得白净漂亮,一双眼睛映着日光,更是无比明亮。
恍惚间就像是半透明的幻象,充满了不真实感。
刚从地狱般的噩梦中醒来的林之南怔怔看着他,他也愣愣仰着头望着背光坐在高高枝杈上的林之南。
大约是阳光太过晃眼,他终于抬手用袖子遮在额前,然后笑弯起眼睛问:“小道长,我在找一只小猫,你可曾见到?”
他这一出声,打破了如梦似幻的虚渺感,林之南猛地回过神来,扶着树干的手一抖,竟没稳住平衡从枝杈上摔了下来。
“小心!”
小少年大叫。
林之南急中生智,伸手一勾旁的枝杈借力在空中一个翻身,宽松的道袍飞扬了起来,她顺利地屈膝落地,动作轻盈漂亮地落在了那个小少年身前。
小少年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嘴巴张得老大。
林之南站起身理了理道袍,这才回答了这少年刚才的问题:“没看到。
小少年明显还处于愣怔中,他呆呆地仰起脑袋看了看高高的树,然后再低头看看比他还矮半个头的林之南,张了张嘴,突然问一句:“你是沐清观里的小神仙吗?”
林之南看看他,眯起眼睛:“当然——”
她看着小少年不可置信瞪大的眼睛,补上了后头的话:“不是。”
小少年顿时鼓起了脸,眼神颇有些郁闷。
这小孩真好玩。
林之南打量了一下这小少年的衣着,虽然是素色衣袍,但质地华贵精细,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她心中有了数:“你是太子?怎么跑这儿来了?”
小少年一惊,心虚的眼神左右虚晃了两下,“不,不是,我是那个……”他咕哝两句,突然想到什么似得提高声音,“对了,我是太子殿下的侍从,在给他找猫呢!”
哟,这小太子还会扯谎呢。
林之南稀奇地想,然后就见那小少年忽然捂住嘴低低咳嗽了起来。
他身量单薄瘦弱,用力咳嗽时身体跟着颤动,脸上都染了层绯红。
倒是显得更有人气了些。
林之南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这位比她还大了两岁的太子殿下据说从小体弱多病,是个药罐子,她爹还曾一度嫌弃过说早知道是个病秧子就不答应给她定娃娃亲了,指不定还没过门就守了寡。
这般大逆不道的话也就她爹那个不着调地敢说,不过谁能想到呢,风水轮流转,她倒是没守寡,这病秧子先成了半个小鳏夫。
不过还能怎么办呢,婚约又不能退,受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