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红莲本不想来,但是儿子给她打了电话,说蔡皓年不让他们来酒会。她还问儿子,是不是他们闹过分了?两个孩子说他们已经跟蔡皓年道歉了,还软语相求了,但是蔡皓年就说不让他们过来。
打听不到,那就等酒会后,再问参加酒会的人,同在香江总归有办法知道的。
然而今天在股市里一个下午输了六七十万的马康安,是一刻也不能等,逼着她一定要来参加酒会。
跟了蔡皓年这么多年,李红莲有些看不上马康安,叫他不要着急压低股价,也不要妄想用一半的本钱收购亨通,他偏偏要手段用尽,一切没照他的想想发展,他又一点点定力都没有,上蹿下跳,还立马要去酒会,这不是自取其辱吗?
更何况,如果真想要拿下亨通,这个时候就该重新估算价格,跟竞争者竞价,给一个合适的价格。
这个时候买入,香港的特殊地理位置,广州和武汉在日本人还是重庆政府手里有差异吗?货物总是要从香港走的,香港繁荣是铁板钉钉的,钱赚回来也就是两三年的功夫。
这些话自己还不能跟他多说,马康安那个刚愎自用的性格,说多了,还以为她是在帮着蔡皓年。
李红莲跟着马康安进酒会现场,他们临时决定过来,所以到得比较晚。
现场两边是酒席区域,中间是舞池。她往左右看,现场基本已经没有空位,别说是前排的主位,就是边边角落也没有蔡皓年的身影,蔡运通不是说蔡皓年到了吗?
余嘉鸿和叶应澜看着时间差不多了,进了会场,却见李红莲和马老板还没有落座。
“小舅妈,你怎么还没落座,酒会要开始了?”余嘉鸿问,他转念一想,“今天来的客人太多,是没找到位子吗?跟我来!”
余嘉鸿和叶应澜将两人带到主桌边上一桌,蔡运通夫妻已经坐着了,余嘉鸿说:“表哥、表嫂,我和大表哥今天很忙,就把贵客安排在你们这一桌了。”
“行啊!运顺和运畅不来,我们刚好多了两个位子。你们忙去,我们会好好照顾贵客的。”二少奶奶说。
“大舅舅呢?”叶应澜问。
“不是孩子们也有单独的宴会吗?二叔家的宝儿来了,两个小东西要跟姐姐玩去了,爸跟着两个孩子过去了。”二少奶奶说。
蔡运通替李红莲拉开了椅子:“红姨,坐。马老板,也坐。爸跟孩子们玩一会儿,就会过来。”
李红莲很想跟蔡运通夫妻说清楚,她不是来找蔡皓年的,但是她知道这种事情越描越黑,她说了声:“谢谢!”
“马老板,香槟可以吗?”蔡运通说道。
“可以。”
二少奶奶已经拿了一杯酒放在李红莲面前:“红姨,这是家里拿来的干桃红,你最喜欢的。”
李红莲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应二少奶奶。
这时,穿着晚礼服的蔡运亨和余嘉鸿拿着酒杯一起走到舞池中央,灯光落在两人头上。
一年过去,蔡运亨一扫当初的抑郁不得志,整个人气势昂扬,一副大老板的派头。
他看了一眼身边的表弟:“一年前,我的表弟余嘉鸿先生来到香港,他跟我说,因为内地打仗,酒店已经订不到房间,百货公司卖空,交易所人头攒动,更多的是,维港上挤满了小船,路上到处都是赤着脚的难民。他跟我说:‘哥,我们想想办法,让这些资金,这些人都有去处。’鸿运公司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成立。我们一直记得自己的初衷,在这一片避风港里,我们尽快让老板能找到地方,重新开始自己的事业,也让流落到香江的人,能有地方工作,能养家糊口。”
蔡运亨说,余嘉鸿翻译,他翻译完,接着说:“是的。这一年来,我来到了香港,也去了上海、武汉、重庆、昆明,还有西安。最让我无能为力的是,我在路上看见一位阿妈坐在那里抱着她已经死了的小孙女在哭泣,后面是他们几代人建起来的院子,已经成了废墟。我跟她说;‘阿妈,快走吧!’,她说:‘我什么都没了,我还能去哪里?’我不知道怎么接她的话,那一刻我被她的绝望感染。然而,当我到达城市里,我看到排着长队在购买物资的人群。我告诉我自己,我们做的事有意义。”
这一番话出来,全场寂静无声,英国是中立国,作为英国殖民地的香港,不能发表抗战言论,只能以和平为主题说话。
“上海租界和香港,都是满目疮痍包围中的避风港,资金在这里避险,人们在这里避难。在香港和上海的我们,日夜开动机器,我们要把东西生产出来,我们要把东西运进去,让战火下的人们能活下去,等待和平的曙光到来。”余嘉鸿看着在场的所有人,提议,“诸位,我们一起站起来,互相鞠躬,我们感谢对方,也感谢自己,为饱受战火摧残的中国人带去的些许温暖和希望。”
所有人站起来,一起鞠躬,余嘉鸿再举杯:“愿和平早日到来!”
“愿和平早日到来!”众人跟着说,说出这句话,很多人的心在颤抖。
这种话,总有人会有不同意见,有人悄悄说:“明明一年时间赚钱赚得飞起,他就能站在为民生的角度说话。”
“关键是这些话,那些洋人也爱听。”
“那些洋人,也就放了几个洋屁,还真当自己是救世主了。”
“谁叫中国弱呢?在香港,还能看洋人的脸色做事。”
“所以要抵抗要靠自己,别人是靠不住的。”
“不抵抗,以后所有中国人在日本人面前都是下等人。”
“……”
乐队奏起了爵士乐,两对主人夫妻领舞,客人们纷纷进入舞池。
休息室里,孩子们玩得不亦乐乎,有女佣看护,蔡皓年走了进来,看着舞池里被马康安搂着的李红莲。
以前总觉得李红莲委屈,现在想想,她就喜欢往不欢迎她的地方挤,无论是弟弟妹妹家,还是女婿家或者是媳妇娘家,都不希望她去,每次她都借口,为了一家和和气气,非要跟着去,去了就像现在这样,跳舞跳得花样百出,那时候秀英就像现在的自己,站在远处看着舞池里的狗男女。
“阿公。”金煜拉着他的手。
“煜儿怎么了?”
“我要尿尿。”金煜指着正在跳舞的蔡运亨说,“妈妈说我是男孩子,在外面要上男厕所,要叫爸爸或者哥哥。”
蔡皓年笑:“爸爸的爸爸带你去。”
“嗯。”金煜点头。
蔡皓年带着孩子去厕所,陪着小家伙上完厕所,给他洗了小手。也不再想进宴会厅了,那些热闹繁华对他没什么吸引力,最主要他不想看见那个女人,真让他恶心。
恶心?那时候秀英也是这种感觉吧?平素有宴会她能推则推,但是弟弟妹妹,女儿、亲家家里办的宴会,她很想去,可自己偏偏要带李红莲。秀英通常就坐一会儿,然后去看孩子们。
那时候自己还觉得老妻不会应酬,跟这种场合格格不入。然而自己没找李红莲的时候,纵然她不会跳舞,她也会跟那些太太小姐闲聊,回家的路上跟他说这家那家的事。
明明孩子们吵吵闹闹的声音,他以前会觉得脑仁疼,现在却觉得有趣。皓新家的宝儿可真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