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敢作声,伸手摸到药箱,抓住提手,起身时最后看一眼太子,可屋内实在太黑了,他什么都看不到。
摸黑向外行去,刚穿过那道珠帘,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臂,拽着他往前走。
出了殿门,下了玉阶,经过庭院,即将通过角门时,身后陡地传来一阵乱响,似是瓷器碎裂声伴着桌椅倒地声。
没有嘶吼,没有恸哭,只有不断摔砸器物的声响,砰砰嗵嗵,听得人胆战心惊。
扶桑回头望了一眼,遽然被悲伤席卷,悄悄落下泪来,打湿了还没来得及取下的面纱。
柳棠时抓着扶桑的手臂,一径把他送出清宁宫,附耳低言:“无论你刚才听到了什么,都烂在肚子里,一个字都不许往外说,免得惹祸上身。”
脸上的泪痕已被夜风吹干了,那股如潮水般突然袭来的悲伤也已褪去,扶桑表现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轻声道:“放心罢,我定会守口如瓶。棠时哥哥,你……”
他本想提醒柳棠时千万小心,切勿被太子的怒火殃及,可转念一想,柳棠时比他聪敏了不知多少倍,哪用得着他杞人忧天,便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改口道:“你快回去罢,我走啦。”
“等等。”柳棠时顿了顿,低声问:“你方才为太子按摩时,没出什么差错罢?”
“应该……没有罢。”扶桑迟疑道:“殿下他自始至终缄口不语,我也不能确定我做得好还是不好。”
听完这话,柳棠时悬着的心便放下了。他没再多言,伸手将扶桑脸上的面纱取下来,折了几折,塞进他衣襟里,温和道:“去罢,记住我刚才的话。”
扶桑乖巧点头,转身朝着太医院的方向走去。
没走几步,他转头一看,柳棠时已不在了。
宫门两侧悬挂的一对铜鎏金掐丝珐琅宫灯发着暖黄的光,为那两尊守门神兽镀上一层金边,并在门前空地上投下拉长的影子。
灯随风摇,影随灯动,阑珊萧瑟。
扶桑继续前行,经过转角处,他的步伐越来越慢,好似有什么东西从砖缝里钻出来缠住了他的双足。
他停住脚步,在原地呆立片刻,折身回到转角处,藏进墙角的暗影里,探头就能看到清宁宫的宫门——他也不清楚自己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但他就是没法就这么满不在乎地离开。
扶桑靠着墙蹲下来,药箱顺势放在脚边。
他活动活动有些酸痛的手腕和十指关节,倏忽想起什么,缓缓抬起双手,凑到鼻端轻嗅。
果然,他手上沾染了太子头发上的香气——不止头发,太子身上也散发着这种幽香。
仔细分辨,大约混合了丁香、沉香、青藤香、木瓜花、茉莉花、桃花等多种花卉和药材1,应当源自沐浴时使用的某种香膏。
扶桑情不自禁地将双手覆到脸上,捂住口鼻,而后闭上双眼,深深地、反复地嗅闻……他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微醺,恍惚生出幻觉,他依旧置身在那间幽暗迷蒙的宫室里,还在太子身边,梦中人触手可及。
但路过的风吹醒了他,扶桑猛地睁眼,移开双手,一阵强烈的羞耻攫住了他,在黑暗中烧红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