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慈的目光不受控地投到了照慈面上,却见她红唇上沾染着同样的艳色。
河边湿气被日头蒸得翻涌上来,贴上崔慈的肌肤,裹住一身黏腻,又热又潮。
那水色似也融进了这湿气里,随着他们旁若无人的笑闹压上他的肺腑,惹出阵阵胸闷。
崔慈只感受到难耐的烦躁,还装出神色无异,同知己道:“已无大碍,不劳费心。”
语罢,他便表示要去林子里走走,转身离去。
夏日的风吹起燥热,亦把身后的人的话语吹来他的耳畔。
听得知己有些惶恐地小声问:“兄长是不是不喜欢我?”
又听得照慈漫不经心地答道:“兄长久居禅寺,眼下虽然还俗,但也不喜欢和我们这些俗人多交流,你不要上赶着去烦他。”
知己反驳道:“正因如此,你这做弟弟的才要多和他交流。”
“我瞧你做得不错,那你多陪陪他便是,”她啧啧叹了一声,嘲笑他,“持春大侠对我兄长这样上心,是恨嫁了么?”
知己大约又被她轻易惹恼,和她打闹起来,传来她夸张的讨饶。
崔慈蹙眉,恨这恼人的风太过不识相,让他还要听清这人的胡言乱语。
走得渐远了,话语便也听不清了,林间阴翳撒下一片清凉,却未叫胸腔里的燥意消解分毫。
的确是他高看了自己。
*
入夜时分。
已经改名为海榴的盼娘上前欲帮照慈宽衣,被她止住了手。
说到这个名字,婢女被人买下时改名本是常事,但照慈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小姑娘上路之时,她问她全名叫什么,当然,也是十分常见又叫人不喜的名字。
盼娣。
照慈当时只是笑了笑,也没有直接替她取名,先问了她,是否想要一个新名字。
盼娘思索了一下,放在以往,她不会对自己的名字有什么意见。然而照慈那日说,她是因为自己的弟弟才被卖掉的,即便她下意识地辩解,此事到底也在她心里扎了刺。
她自然知晓,如果没有弟弟,家中还不至于为了多要点银子而把她卖进那种地方。
于是她未作犹豫,便说想要的。
照慈颇为满意地揉了揉她的脑袋,说,那么你就叫海榴吧。
她并没有多做考虑,这名字就脱口而出,想来她早就替她取好了新名字。海榴不知晓这名字是什么意思,只觉得很是好听,又细细追问这二字怎么写。
照慈告诉她,是沧海的海,石榴的榴。
她说,“鲁女东窗下,海榴世所稀。珊瑚映绿水,未足比光辉。我望你做你自己的海榴。”
海榴不识字,行程中,照慈把她扔给了棠物宜,叫他给她启蒙,而今才不过认识了几个大字。
是以她也听不懂这诗的含义。
可她知晓珊瑚是什么。那尼姑庵的庵主就有一条珊瑚手串,颗颗圆润,不是正红色,还泛出漂亮的粉色。庵主分外宝贝这手串,平日皆不会戴,她也早已不接客,唯有那个落魄的中年书生到来时,她才会珍而重之地戴上。
她曾在给他们送水时见到过,当时她就想,多好看呀,如果做那些事能让她也获得一条,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
可她如今却觉得,如果她自己就能成为连珊瑚都比不得光辉的海榴,为什么还要惦记那珊瑚手串呢?
她真喜欢这个新名字。